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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2024-10-11 00:19:15 作者: (美)馬里奧普佐

  簡奈爾

  我是一個好人。我不在乎其他人怎麼想,我就是一個好人。

  這一生中,我真正愛過的男人總是會看不起我,他們還因為那些他們說愛我的原因而看不起我。

  他們從來都不能接受我也可能會對其他人類——而不僅僅是他們——產生興趣的事實。就是這一點把一切都弄砸了。他們愛上我,然後卻希望我會變成其他的什麼人,就連我生命中最摯愛的人,那個狗娘養的梅林也是。

  他比他們所有人都糟糕,但他也是最好的那個。他理解我,是我認識的人中最好的一個,我真心愛他,他也真心愛我。他做了一切努力來嘗試,我也盡了我的一切努力來嘗試,但我們永遠也無法戰勝那種男性的本能。如果我喜歡另一個男人,他就會覺得噁心,我能看到他臉上那種噁心的表情。當然,如果他跟另一個女人有了一段有趣的對話,我也會受不了。

  但他比我聰明,他會掩飾。當我在他身邊時,即使其他女人注意到他,他也絕不會注意她們任何人。我沒那麼聰明,或者我覺得那太虛偽了,他的所作所為就是虛偽。但這樣做有效果,讓我更愛他了。但我的誠實,卻讓他對我的愛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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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愛他。他幾乎在所有的事情上都那麼聰明,除了女人。在女人這方面,他是真的很蠢。他對我就很蠢,也許不是愚蠢,只是他只願意接受幻象。他曾經跟我講過一次,說我應該成為一個更好的女演員,應該給他一個更好的關於我愛他的幻象。我真心愛他,但他說,這一點並沒有我愛他的幻象重要。我理解這一點,我也努力了,但我越是愛他,就越是沒法那麼做。我想要他愛上真正的我。也許沒人能夠愛上真正的我、真正的你、或真正的任何東西。那就是真相——沒人能愛上真相。儘管如此,我沒法不去嘗試展現真正的我。當然,我也撒謊,但只會在當撒謊很重要的時候。之後,當我覺得時機適合,總是會承認自己說了謊,那總會把事情搞砸。

  我告訴所有人,當我還是小女孩時,我的父親是如何逃離的。當我喝醉了,我也會告訴陌生人,我是如何在十五歲時就嘗試過自殺。但我從來沒有告訴他們為什麼,那個真正的原因。我讓他們以為就是因為我父親走掉了。如果一個我喜歡的男人請我吃一頓有很多酒的晚餐,然後讓我喜歡上他,即使我正愛著其他人,我也會跟他上床。為什麼這有那麼可怕?男人總是這麼做,這對他們來說毫無負擔。但全世界我最愛的那個男人卻在我告訴他這一點時,認為我是個婊子。他不能理解,我只是想有個人干我。每個男人都一樣。

  我從來不在重要的事情上欺騙一個男人,我是說,物質上的東西也許會。一些我最好的朋友對她們的男人玩的花招,我從來沒有玩過。當我懷孕時,我從來不會指責某個男人應該負責,好讓他能幫助我。我從來不會那樣欺騙男人。我從來不會在我不愛一個男人時告訴他我愛他,至少最開始不會。過一段時間,當我停止愛他,而他仍然愛著我時,我無法傷害他,那時我會說我愛他。但之後,我做不到充滿愛意,他們能看出來,我們的關係會變淡,直到我們不再見面。只要我愛過的男人,我永遠也不會真的恨他,不管他之後對我是如何充滿恨意。男人,至少是大部分男人,對他們不再愛的女人有那麼多怨毒,或者至少是對我。也許是因為他們仍愛著我,而我卻不再愛他們,或只有那麼一點點愛他們。有一點點愛和很愛很愛一個人差別非常大。

  為什麼男人總會懷疑你是否愛他?為什麼男人總懷疑你對他是不是真心的?為什麼男人總會離你而去?噢,上帝,為什麼這是如此痛苦?我沒法再愛他們了,那會讓我很受傷,他們都是混蛋,像孩子一樣毫無顧忌地傷害你。你可以原諒孩童,你不會在意,即使他們會讓你哭泣。但不會原諒男人。

  情人總是那麼殘忍,越是充滿愛意就越殘忍。不是那些卡薩諾瓦們,不是那些唐璜們,不是那些男人口中的「尋花問柳高手」。不是,不是那些卑鄙小人。我說的是那些真心愛你的男人,哦,你真的愛他們,他們說他們也愛,我知道那是真的。我也知道他們會如何比世界上其他任何男人都會傷得你更深。我想說:「別說你愛我。」我想說:「我不愛你。」

  一旦梅林說他愛我,我就很想哭。我真心愛他,知道他之後會變得殘忍。當我們真的了解對方,當所有幻象都破滅之後,當我最愛他的時候,他對我的愛會變少。

  我想生活在一個男人從來都不會像現在這樣愛女人的世界裡;我想生活在一個我從來不會像愛他一樣那麼愛任何男人的世界裡;我想生活在一個愛情從來都不會變心的世界裡。

  哦,上帝啊,讓我繼續活在夢境中吧。當我死去,把我送去一個滿是謊言的天堂,和一個要麼永遠愛我,要麼永不愛我的情人。給我甜蜜的騙子們,甜蜜到他們永遠都不會用真愛來讓我傷痛,讓我用我的整個靈魂去欺騙他們。讓我們成為永遠都不會被發現的騙子,永遠都會被原諒,這樣我們才能相信彼此。讓我們因為戰爭、瘟疫、死亡、瘋狂而分開,但絕不是因時間的流逝。把我從善良身邊趕走,讓我不要退化成無邪之人,讓我自由吧。

  有一次,我告訴梅林我跟我的髮型師上過床。你們真該看看當時他臉上的表情,那種冷淡的蔑視。男人就是那樣,他們操了自己的秘書,那沒關係,但他們瞧不起操自己髮型師的女人。但我們的所作所為明明更容易理解,髮型師做的是私密的事,他得在我們身上用他的雙手,他們中有些人的手很棒,他們了解女人。我只跟我的髮型師上過一次床。他總是跟我說他在床上有多出色,有一天,我有些饑渴,就說好吧。他那晚來了我家,就操了我那一次。當他幹著我時,我看到他在觀察我是否被挑起了「性致」。對他而言,這只是一種權力,他用他的舌頭、雙手和特殊的話語玩所有的花招。我得說那是一場不錯的性愛,但也是一場無比冷酷無情的性愛。當我高潮時,我甚至期盼他會拿起一面鏡子在我腦袋背後看看自己表現如何。當他問我喜不喜歡的時候,我說挺好。他說我們應該什麼時候再做一次,我說當然。但他再也沒問,儘管即使他問了我也會說不。我猜,我也並不是多麼出色。

  該死的,現在這種事到底能有什麼壞處?為什麼男人聽到類似的故事就會看輕女人,覺得她們是婊子?他們也會這麼做,每一個,狗娘養的。那樣做什麼都不能說明,不會讓我變得渺小。有很多男人,即便是他們中最出色的,都曾操過怪誕的女人,而且不止一次?

  我必須得抗爭,才不至於退化成無邪之人。當一個男人愛上我,我想對他忠貞,在我的餘生里都不再跟其他人做愛,我想為他做任何事情。但現在我知道,不論對他還是對我,這都不可能。他們看不起你,開始令你對他們的愛逐漸減少,通過一百萬種不同的方式。

  我一生的摯愛,那狗娘養的,我真心愛他,他也真心愛我,這一點我得稱讚他。但我痛恨他愛我的方式,我是他的避難所,當整個世界對他而言太大了的時候,他會躲到我這裡。他總是說單獨跟我待在酒店房間裡感到很安全。我們不同的套房就像不同的風景,不同的牆壁、陌生的床鋪、舊沙發、沾著不同顏色血跡的毯子,但我們赤裸的身體總是一樣。不過這一點不是真的,這是好笑的地方。有一次我讓他大吃一驚,那次真的很好笑。我做了隆胸手術,我總是想要更大的乳房——漂亮渾圓又堅挺——我終於那麼做了,他愛極了它們。我告訴他我是特別為他那麼做的,這部分是真話,但我那麼做最主要的目的是想讓自己在試鏡一個需要裸露的角色時不那麼害羞——製作人有時會盯著你的乳房看。我猜我還是為了愛麗絲那麼做的。但我告訴他,我就是只為他這麼做的,那混蛋最好對此感激不盡。他確實那麼做了。我愛極了他愛我的方式,它是這段戀情最好的部分。他是真的愛我——我的肉體——並總是告訴我這是具特別的肉體。最終,我開始相信他根本不可能跟除我之外的女人做愛。我退化成了那種無邪之人。

  但那從來都不是真的,沒什麼是真的,連我的那些理由也不是。我愛女人的乳房,那又有什麼違反自然的呢?我愛極了吮吸另一個女人的乳房,為什麼那會讓男人噁心?他們覺得那麼做特別撫慰人——他們怎麼就不覺得女人也會這麼覺得呢?我們都曾經是嬰兒。

  這是女人哭得那麼多的原因嗎?因為她們永遠也不能重新變成嬰兒?男人可以,真的。男人可以重新變回嬰兒,女人不能。父親可以重新變成嬰兒,但母親不能。

  他總說他覺得安全,我知道他什麼意思。當我們單獨在一起時,我能看到壓力從他臉上消失殆盡,他的眼睛變得柔和。當我們躺在一起,赤裸、溫暖、柔軟的肌膚相觸時,我會用雙臂環抱他,真心地愛著他。我能聽到他像只貓心滿意足地咕噥似的嘆息。我知道在那麼短暫的一刻,他是真心快樂。我能做到那一點,真的就像魔法一般。我是世界上唯一能做到這點的人類,那讓我覺得自己是如此有價值,我真的意味著什麼,我不僅僅只是一個被人上的婊子,不僅僅只是一個他可以談話分享智慧的人。我是個真正的女巫,一個愛的女巫,一個好女巫,那感覺真是好極了。在那一刻,我們倆都可以快活地死去,字面意義上的,真正快活地死去。我們能直面死神,毫不害怕。但只有那麼短短一刻,沒什麼可以長久,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所以我們會故意縮短那一刻,讓終結來得更早,我現在能看清這一點了。有一天他說:「我再也不覺得安全了。」我再也不愛他了。

  我可不是摩莉?布盧姆,那狗娘養的喬伊斯,當她說著是的,是的,是的,她的丈夫正在說不,不,不。我決不會跟任何一個說不的男人上床,永遠也不,再也不了。

  梅林沉沉睡著了,簡奈爾爬下床把一把扶手椅拖到窗邊,她點燃一根煙,凝視著窗外。她一邊抽菸,一邊聆聽梅林在床上翻來覆去做著不安穩的夢。他正嘟囔著什麼,但她根本不在乎。操他,和其他所有男人。

  梅林

  簡奈爾戴著拳擊手套,暗紅色的,鑲著白色蕾絲。她面對我站著,經典的拳擊姿勢,左臂向外伸出來一些,右手蜷著準備揮出致命一擊。她穿著白色緞子短褲,腳上是黑球鞋,直接套上去的,沒有鞋帶。她美麗的臉龐顯得很殘酷,形狀精緻的性感嘴唇緊緊抿著,雪白的下巴收在肩膀邊,看上去極具威脅,但我卻為她裸露的胸脯而深深著迷,奶白色,圓圓的乳房很紅,因為某種腎上腺素而堅挺著,這種腎上腺素並非來自於愛,而是對戰鬥的渴望。

  我沖她微笑,她卻沒有回以一個笑。她揮出左拳,正中我的嘴,我說:「啊,簡奈爾。」她又揮出兩記重重的左直拳,疼得我像鬼一樣,我能感到血液充滿了舌下的空間。她跳躍著遠離,我伸出手,它們也戴著紅色拳擊手套。我穿著球鞋的腳向前滑行,在那一刻,簡奈爾衝到我面前,右拳重重地擊向我。我真的看到了藍色、綠色的星星,就好像我是個漫畫人物似的。她跳開去,乳房躍動著,那跳躍的紅色乳頭真令人著迷。

  我跟著她走到一個角落,她蹲下來,小小的戴著紅色手套的雙手保護著她的頭,我用一記左勾拳打向她精緻渾圓的肚子,但我曾舔過無數次的小腹卻抵抗著我的手。我們緊緊相擁,我說:「啊,簡奈爾,別鬧了,我愛你,甜心。」她跳開去,繼續揮拳打我,就像是一隻貓用它的爪子劃破了我的眉毛,血開始向下滴落。我瞬間開始看不見,聽到自己在說:「噢,上帝啊。」

  擦去血跡,我看到她站在拳擊台的正中央等著我。她金色的頭髮緊緊地綁成一個球,卡住它的水晶髮夾就像是個催眠符咒一樣閃著。她又用兩個輕輕的直拳打中了我,小小的紅色手套瞬出瞬收,就像舌頭一樣。但現在她露出了個空檔,我能夠打到她骨骼精緻的臉,我的雙手並沒有移動,我知道唯一能夠拯救我的就是緊緊擁住她。她試圖在我周圍跳動,當她試著躲開時,我摟住她的腰把她轉了過來。現在她毫無防禦,不過她的短褲並沒有完全遮住她的身體,我能看到她的後背和她美麗的臀部,如此渾圓而豐腴,我總是會在床上貼著它。我忽然覺得心臟一陣尖利的痛,不明白她該死的為何要跟我作對。我再次摟緊她的腰,在她耳邊低語,幾絲金色的發縷飄到我的舌尖。「背朝上躺著。」我說。她迅速轉身,一記我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右直拳打中我,我便慢動作地踉蹌著,在空中頭下腳上地飄落到帆布上。我震驚不已,盡力爬起來,用一隻膝蓋跪著,我能聽到她在用她那溫暖又可愛、曾讓我高潮的聲音倒數十下。我單膝跪著,抬頭盯著她。

  她微笑著,然後我聽到她說:「十,十,十,十。」有些瘋狂地、急匆匆地數著。然後,一個快活的微笑在她臉上綻開,她雙手舉到空中開心地跳了起來。我聽到數百萬女人狂喜尖叫的隱約喊聲,另一個身體強壯的女人正在擁抱簡奈爾,那女人穿著一件厚厚的高領毛衣,在兩個巨大的乳房之間繡了「冠軍」字樣。我開始哭泣。

  然後簡奈爾走到我身邊來幫我。「這是一場公平的打鬥,」她不停地說,「我光明磊落地戰勝了你。」而我含著淚水說:「不,不,你沒有。」

  我醒了過來,伸手去夠她,她卻不在我身邊的床鋪上。我起身,赤裸著,走到客廳里。在黑暗中,我能夠看到她的香菸。她正坐在一把椅子裡,看著那煙霧繚繞的破曉在城市的上空形成。

  我走過去,伸出手勾勒著她的臉,她臉上沒有血跡,她的骨頭沒有被打碎,她一隻天鵝絨般的手抬起來,當我的手蓋住她赤裸的乳房時觸碰著我的手。

  「我不在乎你怎麼說,」我說,「不管那該死的是什麼意思,我都愛你。」

  她沒有回答我。

  幾分鐘後她站起身,領著我回到了床上,我們做了愛,然後彼此相擁著睡去。半夢半醒之間,我嘟囔著:「上帝啊,你差點殺了我。」

  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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