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2024-10-11 00:18:40
作者: (美)馬里奧普佐
我的經紀人杜蘭?魯德打電話告訴了我馬洛瑪爾的死訊。他還告訴我,第二天在三元文化公司有一個關於這部電影的重大會議,我得飛過去,他會去接我。
在甘迺迪機場,我給簡奈爾打電話,告訴她我要飛去洛杉磯,但只接通了她的答錄機,我給她留了口信。
馬洛瑪爾的死令我很震驚。在一起工作的這幾個月里,我逐漸對他產生了無比的尊敬。他從不說廢話,能非常敏銳地看出劇本和電影裡的問題。當他給我看一些電影時,會解釋為什麼某個場景不起作用,或是怎麼看出一個演員即使在糟糕的角色中也能顯出天分來。我們常常爭執。他告訴我,我在文學上的堅持完全是自我辯護,我沒有認真地研究電影。他甚至提出要教我如何導演一部電影,但我拒絕了。他想知道為什麼。
「聽著,」我說,「只要存在,人類就是創造命運的主體。關於人生,我最恨的就是這一點。電影導演是地球上最糟糕的命運創造主體。當你拒絕那些女演員時,就是在讓她們痛苦不堪,看看所有那些聽命於你的人,你花的錢,你所操控的命運。我只寫書,從來不傷害任何人,只提供幫助,他們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
「你說得對,」馬洛瑪爾說,「你永遠成不了導演,但我想你這完全是胡說八道,沒人能夠那麼消極。」當然,他說得對,我只是想掌控一個更加私人的世界。
但我仍然因為他的死而傷感,我們並沒有太了解對方,我卻挺喜歡他。再說了,我也有點擔心我們的電影將會有什麼命運。
杜蘭?魯德在機場接我,告訴我傑夫?瓦艮將會成為製片人。三元文化鯨吞了馬洛瑪爾製片廠,他讓我準備好面對很多麻煩。在去製片廠的路上,他跟我簡單介紹了三元文化公司的情況,還有關於莫希斯?沃特伯格、他妻子貝拉和傑夫?瓦艮的情況。一開頭他就告訴我,雖然這家公司不是好萊塢最有權勢的公司,但卻是最遭人恨的,常被稱為「三頭禿鷲公司」。沃特伯格就是頭鯊魚,而三個副總則是三頭豺狼。我告訴他,不能把這些動物形象混到一起,如果沃特伯格是頭鯊魚,另外三個只能是鯖魚。我是在開玩笑,但我的經紀人充耳不聞,他只是說:「我真希望你打了領帶。」他光亮的黑色皮夾克裡面是件高領毛衣。他聳了聳肩。
「莫希斯原本可能變成閃族的希特勒,」杜蘭說,「但他的手段會稍有不同,他會把所有的成年基督徒送進毒氣室,然後給他們的孩子設立大學獎學金。」
舒服地靠在杜蘭的梅賽德斯450SL轎車裡,我幾乎沒聽他的嘮叨。他正告訴我,關於那部電影將會有一大場爭吵,傑夫?瓦艮將會成為製片人,沃特伯格也會橫插一腳。通過不斷的騷擾,他們殺害了馬洛瑪爾,杜蘭說。我把這句話當成典型的好萊塢式誇張,但杜蘭告訴我,關鍵是這部電影的命運將在今天決定。所以在去公司的漫長途中,我試著回想自己知道或聽說過的關於莫希斯?沃特伯格和傑夫?瓦艮的一切。
傑夫?瓦艮是最典型的次品製片人,從他骨骼突出的頭到他穿著貝利牌皮鞋的腳,都是徹底的次品。他曾在電視業小有所成,然後擠進了故事片圈子。他製造出的美學效果和把一坨墨水灑到麻桌布上的效果一樣。他拍了超過一百部的電視劇和二十部電影,其中沒有任何一部有一絲優雅、質感或藝術性。好萊塢的評論家、工作人員和藝術家有個經典的笑話:把瓦艮與塞爾茲尼克、盧比茨和泰爾伯格相比,他們會說他的電影裡有個銅標記,因為一個年輕而心懷惡意的女演員曾稱他為銅像。
一部典型的傑夫?瓦艮電影,會有一大堆因為年紀和經歷而混得有點糟的明星,他們不顧一切地想拿到一張支票。有天賦的人都知道,那是部差勁的電影。導演由瓦艮親手挑選,他們通常都曾經受過一系列失敗,這樣瓦艮才能夠讓他們聽命於他,照他的方式來拍電影。奇怪的是,雖然所有的電影都很糟糕,它們卻收支平衡,甚至還會賺。從商業角度上講,他電影的基本概念都不錯,它們有固定的觀眾群。傑夫?瓦艮對開支像鬥牛犬一樣,緊咬不放。他在合約方面很差勁,如果電影熱門,賺到很多錢,那些合同就會讓所有人都拿不到自己的分成。如果合同做不到,他就會讓公司提起訴訟,以期能在分成上達到和解。莫希斯?沃特伯格總說傑夫?瓦艮的主意很不錯。他不清楚的是,連那些想法都是瓦艮偷來的,偷竊的過程就是引誘。
在年輕時期,傑夫?瓦艮通過跟所有三元公司片場的年輕女演員上床而讓自己的暱稱名副其實。他那時還算信守承諾,如果她們讓他上了,就能成為電視和電影裡的酒吧女招待或是接待員,如果算計得當,甚至能夠得到足夠多的工作好讓她們撐上一年。等他進了故事片圈子,這些就不可能了。手握三百萬的預算,可不能隨便跟人上床就把角色送出去,所以他讓她們來試鏡,承諾幫她們,卻從不確切保證,好讓自己脫身。當然,有些姑娘有天賦,靠著他已經在圈內立足,她們也能在故事片裡得到不錯的角色,有幾個甚至成了明星,她們通常都很感激他。在舞虻的國度里,傑夫?瓦艮就是最終級的生存者。
但有一天,一個從俄勒岡南部雨林來的十八歲驚艷美女出現了。她一切都很好,極美的臉蛋,極好的身材,性情如火,甚至還有天賦。但攝像機就是拒絕拍出她的美,在那一個電影的魔法裡,她就是不成。
她還有些瘋狂。從小到大,她都是俄勒岡森林裡的護林員和獵手,可以剝下一頭鹿的皮,還能跟大灰熊搏鬥。她的經紀人跟她談了談心,她勉強讓傑夫?瓦艮每個月上她一次。但她來自一個人人都是正直獵手的地方,所以相信傑夫?瓦艮會信守承諾,幫她弄到角色。當他沒做到時,她帶著把剝鹿皮刀跟傑夫?瓦艮上了床,然後在關鍵時刻,把它刺向傑夫?瓦艮的一枚卵蛋。
結果並沒有太糟糕。她只劃破了他右邊的卵蛋,大家都認為他有那麼大的卵蛋,劃破一點不會傷到他。傑夫?瓦艮很想掩蓋這場意外,拒絕起訴她。但故事還是傳了出去,那姑娘被送回了俄勒岡,帶著足夠買間小木屋和一把嶄新獵鹿步槍的錢。傑夫?瓦艮則學到了教訓,他放棄引誘年輕女演員,開始全心引誘作家說出他們的想法。這樣更加有利可圖,也更安全。作家更蠢,而且膽小怕事。
他通過帶作家去吃昂貴的午餐來引誘他們,把工作機會擺在他們眼前——重寫一個已經開拍的劇本,酬勞就是兩三千美金。與此同時,瓦艮讓他們談談自己對未來小說或劇本的點子,然後他就會偷走他們的點子,換掉地點,改掉角色,只留下最核心的想法。然後,他會快活地戲弄他們,什麼都不給他們。作家通常都不知道自己的點子多麼有價值,他們從不抗議,不像那些讓你得到她們屁股的婊子,指望你能摘下月亮來。
經紀人識破了傑夫?瓦艮的花招,禁止他們的作家跟瓦艮共進午餐。但總有從全國各地來到好萊塢的年輕作家,他們都希望這個圈內人能讓他們富裕又出名。傑夫?瓦艮的天才讓他可以先給他們看圈子的門縫,等他把門狠狠關上時,他們的腳趾往往被夾得又青又腫。
有一次,我在拉斯維加斯,告訴卡里他和瓦艮洗劫受害人的方式一樣,卡里不同意。
「聽著,」卡里說,「我和賭城想要的是你的錢,但好萊塢想要的是你的卵蛋。」
他那時還不知道三元文化公司剛剛買下了拉斯維加斯最大的賭場之一。
莫希斯?沃特伯格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在我最早來到好萊塢時,就曾被人帶去三元文化公司向他表達我的敬意。
我只見了莫希斯?沃特伯格一分鐘,就立即知道他是什麼人了。他臉上有種鯊魚般的表情,我曾在軍隊的高官、賭場擁有者、非常美麗富有的女人和最厲害的黑幫大佬臉上看到過。那是種鐵石般冰冷的權力,那種流淌在血液和腦子中的冰冷,在這個有機體的所有細胞里都令人不寒而慄,缺乏任何慈悲和憐憫。這些人完全獻身於最高級的毒品:權力,那種已經獲得很長一段時間並行使過的權力。對莫希斯?沃特伯格來說,他權力的觸手延伸到了每一個細微的角落。
那一晚,當我告訴簡奈爾我去了三元文化公司見過沃特伯格,她隨意地說:「哦,那個老莫希斯,我認識。」她挑戰地看了我一眼,我咬了鉤。
「好吧,」我說,「告訴我,你是怎麼認識莫希斯的。」
簡奈爾從床上起身,說:「那時我來這裡已經兩年了,卻完全沒有任何成就,然後我被邀請參加一個所有大人物都會去的派對。就像個乖巧的未來明星,為了多認識人,我就去了。那兒有一打跟我一樣的姑娘,美極了,四處走動,希望某個有權勢的製片人能被自己的天資打動。我交了好運,莫希斯?沃特伯格走到我身邊,他魅力十足。我完全不理解人們怎麼會說那麼多關於他的可怕評論。我記得他妻子走過來了一小會兒,試著把他拉走,但他完全不理她,繼續跟我聊天,而我正極力展現出迷人的南部美人魅力。當然,那晚我得到了莫希斯?沃特伯格第二天去他家裡共進晚餐的邀請。我打電話給所有的女朋友,告訴她們這件事。她們恭喜我,告訴我我得跟他上床,我說,我當然不會,第一次約會可不行,再說,我還想著如果稍微欲拒還迎一點,他會更敬重我。」
「那是個好技巧。」我說。
「我知道,」她說,「在你身上也起了作用。但我確實是這麼想的,如果不是真的喜歡一個男人,我絕不會跟他上床,也絕不會因為要讓一個男人幫我做什麼而跟他上床。我這樣告訴我的女朋友,她們說我瘋了,還說如果莫希斯?沃特伯格真的愛上了我,我老早就該成為冉冉升起的明星了。」
她表演了一段很可愛的虛偽是如何一步步說服自己的啞劇。
「後來呢?」
簡奈爾驕傲地站著,雙手叉腰,頭戲劇性地微偏著。
「那天下午五點,我做出了一生中最偉大的決定,我決定,為了向上爬,我會操一個不認識的男人。我以為自己是那麼勇敢,很高興自己終於做了一個男人一定會做出的決定。」
她從角色中抽離了一小會兒。
「那不正是男人所做的嗎?」她甜蜜地說,「如果他們能夠做成一筆生意,就會放棄一切,甚至降低自己,生意場上不就是這樣的嗎?」
我說:「我猜是吧。」
她問我:「你不用那麼做嗎?」
我說:「不用。」
「你從來沒有做過那種事好讓你的書出版,或是找個經紀人,或是讓書評人對你好一點?」
我說:「沒有。」
「你對自己的看法很好,是嗎?」簡奈爾說,「我以前跟已婚男人有過婚外情,我注意到一點,你們都覺得自己像戴白帽的牛仔一樣,是大好人。」
「這是什麼意思?」
「你們想公平對待自己的妻子和女朋友,想造成這樣的印象,這樣就不能責備你們什麼了,你也一樣。」
我琢磨了一分鐘,看得出來她有道理。
「好吧,」我說,「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簡奈爾說,「你說你愛我,但你會回到你妻子身邊。沒有一個已婚男人應該告訴另外一個女人他愛她,除非他願意離開自己的妻子。」
「那是浪漫主義的胡說八道。」我說。
有那麼一刻,她惱怒起來,說:「如果我去你家裡,跟你妻子說你愛我,你會否認嗎?」
我大笑起來,舉起一隻手按在胸口說:「你再說一遍?」
「你會否認嗎?」
「全心全意的。」
她盯著我看了一刻,滿身怒氣,然後開始大笑,說:「我跟你在一起退化了,但我絕不會繼續退化下去。」
我明白她說的是什麼意思。
「好吧,」我說,「那你跟沃特伯格發生了什麼?」
她說:「我加了些海龜油,泡了個長長的澡,給自己抹好了油,穿上最好的衣服,自己開車去了獻祭台。他們讓我進了屋,莫希斯?沃特伯格正等著,我們坐下來,一起喝了一杯。他問了問我的職業,我們聊了大概一個鐘頭。他非常聰明,讓我知道如果今晚一切順利的話,他會為我做很多事情,而我則在想,那狗娘養的根本不會幹我,他甚至不會給我吃的。」
「我可從沒有那樣對你。」我說。
她注視我良久,然後繼續講下去。
「然後他說:『在樓上的臥室里,晚餐已經準備好了,你想上樓嗎?』我用我南部美人的腔調說:『是的,我想我有點餓了。』他陪我上樓,一段漂亮極了的樓梯,就像電影裡一樣。他打開臥室的門,在我背後關上,他在門外,而我在臥室,有張小桌子,上面擺好了一些精緻的點心。」
她擺出一副年輕姑娘天真且手足無措的樣子。
「莫希斯呢?」
「他在房間外,在走廊上。」
「他讓你一個人吃?」
「不,」簡奈爾說,「那兒還有貝拉?沃特伯格夫人,穿著極薄的便服等待著我。」
我說:「上帝呀。」
簡奈爾開始了另一場表演。
「我並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一個女人。我花了八個鐘頭才決定去干一個男人,現在卻發現自己得去干一個女人。我沒準備好那麼做。」
我說我也沒準備好。
她說:「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只好先坐下來,沃特伯格夫人拿了些三明治,倒了茶,然後,她把自己的胸部從袍子裡弄出來說:『你喜歡這些嗎,親愛的?』我說:『它們很美。』」
簡奈爾迎上我的視線,垂下了頭。
我說:「後來呢?你說它們很美之後,她說了什麼?」
簡奈爾雙眼圓睜,像是被嚇到了:「貝拉?沃特伯格對我說:『你想要吮吸它們嗎,親愛的?』」
然後簡奈爾便癱倒在床上,跟我躺一起,說:「我逃出房間,跑下樓梯,衝出那幢房子。我花了兩年才找到另外一份工作。」
「在這座城市生活不易。」我說。
「不,」簡奈爾說,「如果我跟我的女朋友又聊了八個小時,那樣做也會沒事的,只是需要壯壯膽。」
我沖她微笑,而她挑戰地盯著我。
「是啊,」我說,「有什麼分別呢?」
梅賽德斯車飛馳在高速路上,我努力聽杜蘭講。
「老莫希斯是個危險的傢伙,」杜蘭說,「提防他。」
莫希斯?沃特伯格是好萊塢最有權勢的人之一,他的三元文化公司比大部分公司都更景氣,但拍出來的片子是最糟糕的。莫希斯?沃特伯格在這一創造性的地帶中製造出一部賺錢機器,而他體內連一根有創造性的骨頭都沒有。
沃特伯格非常肥胖,穿著賭城風格的西裝,很少開口,從不顯露任何情緒。他相信要給予你所有你可以從他那兒拿走的東西,絕不給你任何你無法逼迫他和公司律師放棄的東西。他不偏不倚,會騙製片人、大明星、編劇和導演都失去他們在成功電影裡的分成。他從來不會因為偉大的導演、偉大的表演、偉大的劇本而心懷感激。有多少次,他花了一大筆錢,卻只買到糟糕的玩意。所以,如果能少給錢,為什麼要給某個人他應得的酬勞呢?
沃特伯格談論電影就像將軍們談論戰爭,他會說類似這樣的話:「你不打碎雞蛋,就做不成蛋餅。」當一個生意夥伴宣稱他們私交如何,或一個演員告訴他他們如何愛著彼此時,沃特伯格會淺淺一笑,冷酷地說:「當我聽到『愛』這個詞時,就會掏腰包了。」
他鄙視個人尊嚴,自豪於被人指責,完全沒有體面的概念。他並不執著於想成為一個言出必行的人。他相信白紙黑字的合同而不是握手。他永遠都會得意於把自己人的點子、劇本、影片的合法分成騙過來。如果被人斥責——往往是某個神經過於緊張的藝術家(製片人懂得不能那麼做)——沃特伯格會簡單地回答:「我是個拍電影的。」就像波德萊爾在面對指責時說「我只是個詩人」一樣。
他像黑道混混用槍一樣指使著律師們,像賣淫女利用性一樣利用喜愛之情,像希臘人用特洛伊木馬一樣利用著傑出的作品。他支持並同情威爾?羅傑斯退休演員之家、以色列、印度飢餓的幾百萬人、巴勒斯坦來的阿拉伯難民。他所反對的只是對獨立個人的慈悲。
當沃特伯格開始掌權時,三元文化公司正在虧損。他的生意是全城最難做的,他永遠都不會在真正有創造性的想法上下注,除非它們已經被其他公司證明過了。他最大的王牌就是小成本。
當其他公司因一千萬成本的電影而每況愈下時,三元文化公司從不拍預算超過三百萬的電影。實際上,只要超過兩百萬,莫希斯?沃特伯格或者他手下的三個副總就會二十四小時緊盯著項目。他通過逼著製片人簽工保證書、導演以分成作擔保、演員出賣自己的靈魂等手段,使之能按預算拍電影。一個能夠按預算或者低於預算拍出電影來的製作人對莫希斯?沃特伯格來說,就是英雄,他很清楚這一點。他不在乎電影只賺回成本。如果那電影超過預算,即使賺了兩千萬,幫公司賺到了一大筆錢,沃特伯格還是會援引製作人合同里的懲罰條款,奪走他的利潤分成。當然,肯定會有官司,但公司有二十個領薪水的律師,他們都迫不及待要上法庭鍛鍊一下,所以通常會庭外和解,尤其是如果那製作人、演員或編劇還想在三元文化再拍一部戲的話。
人人都贊同的是,沃特伯格在組織方面是個天才。他有三個副總,分別負責不同的獨立帝國,並相互競爭以得到沃特伯格的青睞,並期待在將來的某一天接替他。三個人都有宮殿般的房子、巨額獎金,並在自己的領域內有絕對權威,只有沃特伯格有權反對他們。他們三個會獵捕天才、劇本,想出特別的計劃,知道他們得保持成本低廉,乖乖聽話,並在膽敢把哪怕一絲絲的獨創性的火花提交到沃特伯格位於公司大樓頂層的辦公套間前扼殺掉它。
他在性方面的名聲無懈可擊。他從來沒有享樂過,不跟年輕女演員風流。從來沒有給導演或製作人施壓,要請某個他特別喜歡的人演電影。一部分是因為他天生禁慾,性生活方面需求低;另一部分是因為他自己的個人尊嚴感;最主要的原因則是,他跟青梅竹馬的愛人結婚,並幸福地生活了三十年。
他們在布朗克斯區的一所高中相識,十幾歲就結了婚,從此之後一直生活在一起。
貝拉?沃特伯格過著童話般的生活,作為一個在布朗克斯高中的豐滿少女,她用大胸脯和極度的質樸這一致命組合迷倒了莫希斯?沃特伯格。她穿著松松垮垮的粗羊毛衫,裙子也大兩號,但那就像是在黑暗的洞穴里藏著閃光的輻射金屬塊,你知道它們在那兒,被藏起來的事實只會讓它們變得更具性誘惑力。當莫希斯成為製片人時,她並沒有真的理解那意味著什麼。她兩年內生了兩個孩子,並很情願在接下來的生育期里繼續一年一個地生下去,但莫希斯叫了暫停。那時他已經把大部分精力傾注到事業中,再說,他以前所渴望的那具身體因為生孩子而傷痕累累,他曾吮吸過的胸脯開始下垂並顯出靜脈來。她是個猶太家庭主婦,太乖了,完全不合他的胃口。他為她請了女傭,便把她忘得一乾二淨。他仍然承認她的價值,因為她是個出色的洗衣婦,他的白襯衣總是被漿洗熨燙得毫無瑕疵。管家也不錯,她會隨時注意到他的賭城風格西裝和花哨的領帶,準時輪換送洗,不會太頻繁導致它們磨損,也不會太拖沓。有一次,她買了只喜歡躺在沙發上的貓。莫希斯坐在沙發上,起身時褲腿沾上了貓毛。他把貓抓起來朝牆上扔,歇斯底里地沖貝拉尖叫。她第二天就把貓送走了。
但力量就像魔法一樣,會從一個源泉流到另一個源泉。當莫希斯變成三元文化公司的總裁時,貝拉?沃特伯格就好像被仙女的魔法棒碰過似的,加州出身的總裁夫人們把她拉入圈中,最時尚的髮型師給她弄了個黑捲髮皇冠造型,令她看上去像是皇室的人。那所演藝圈的人都會去的庇蔭溫泉療養中心裡的訓練課程毫不憐惜地懲罰著她的身體,她的體重從一百五十磅降到了一百一十磅,甚至連胸部都縮小了——相對於她身體的其他部分來說,還是很大。一個整容醫生把它們切小,變成兩個小小的比例完美的薔薇花蕾,既然他已經動了刀,就順便弄瘦了她的大腿並從她屁股上切下來一大塊肉。公司的時尚專家專門為她量身打造了一衣櫥的衣服,好配合她的新身材和新身份。貝拉?沃特伯格照鏡子時,看到的不再是個肉多豐滿、庸俗好看的猶太公主,而是個纖細、蜂腰肥臀的四十歲女人,仿佛是初進上流社會的小姐,精力充沛,活潑無比,渾身都洋溢著能量。但她並沒有幸運地看到,她的形象只是對她過往的扭曲,她以前的那個自我就像個幽靈,仍附著在她的骨骼中和臉部的線條上。她是位建立在她遺傳下來的粗大骨架上的瘦弱時尚女士,但相信自己很美麗。所以,當一個奮鬥中的年輕男演員假裝愛上了她時,她準備好了。
她無比熱情而誠摯地回應了他的愛,去了他在聖莫尼卡的骯髒公寓,有生以來第一次被徹底地幹了一場。那年輕演員十分剛健,獻身於他的職業,全身心地投入自己這個角色中,連他自己都幾乎相信自己墜入了愛河,甚至到了為她買只古馳手鐲的地步。她終身都珍視這份禮物,作為自己第一份偉大激情的見證。當他要她幫忙,為自己在三元文化的一部大製作電影裡弄個角色時,她說自己從不干涉丈夫的生意,他徹底困惑了。他們吵得很兇,隨後那演員便從她生活中消失了。她思念他,思念那污穢的公寓和他的搖滾唱片,但她以前是個頭腦冷靜的姑娘,也成長為一個頭腦冷靜的女人。她再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了。從此之後,她挑選情人就像喜劇演員挑選帽子一樣謹慎。
在那之後的一些年中,她在和男演員的戀情中變成了一個磋商專家,有足夠的鑑別力挑出那些有天賦的。的確,她更喜歡有天賦的那些。通常來講,聰穎與天賦相輔相成,她則為他們的職業提供幫助。她從來沒有犯過直接找自己丈夫的錯。莫希斯?沃特伯格太過於高高在上,不屑於關心這樣的決定。取而代之的是,她去找三個副總裁之一。她會喜不自禁地說著她去看某個小團體表演易卜生戲劇時發現的一個天才演員,堅持說自己跟那男演員沒有私交,但很確定他對公司會是筆財富。副總裁把名字記下,那男演員會得到個小角色。沒多久,消息傳開來,貝拉?沃特伯格隨時隨地會幹任何人的惡名就傳開了,以至於不管她什麼時候拜訪其中一個副總裁,那個副總裁都會確保他的一個秘書在場,就像婦科醫生在檢查病人時會確保有護士在場一樣。
三個爭權的副總裁必須得幫助沃特伯格的妻子,或者說,覺得他們必須那麼做。傑夫?瓦艮跟貝拉成了好朋友,甚至會把她介紹給某些特別正直的年輕人。當這一切都不行時,她就會去羅迪奧街上的昂貴店鋪里狩獵女人,戴著難看的碩大無比的男士墨鏡,跟漂亮的年輕女演員在私人餐館裡共進漫長的午餐。
傑夫?瓦艮與貝拉關係很熟,他最有可能在莫希斯?沃特伯格退休後接替他。但有一個問題,如果莫希斯?沃特伯格知道他老婆是貝弗利山莊的蕩婦梅莎麗娜,他會怎麼做?八卦專欄在報導貝拉的姦情時,都不指名道姓,但沃特伯格不可能看不出來,貝拉太惡名昭著了。
和往常一樣,莫希斯?沃特伯格再次讓大家驚訝了。他什麼都沒做,極少報復那些情婦,也從來都沒譴責過自己的妻子。
他第一次進行報復,是有個年輕搖滾歌星吹噓自己的戰果,說貝拉?沃特伯格是「一個瘋狂的老婊子」。那搖滾明星的本意是讚美,但對莫希斯?沃特伯格而言,那就跟他的副總裁穿著藍牛仔褲和高領毛衣來上班一樣,是對他的侮辱。搖滾歌星一張專輯賺的錢是他主演一部電影的十倍,但他被所謂的美國夢傳染,在電影裡演自己的自戀令他沉迷其中。在第一次看片會上,他組織了一群隨從——跟他一樣的藝術家和女朋友們——去沃特伯格的私人看片室,跟三元文化公司的頂級明星擠在一起。那是當年最大的派對之一。
那個搖滾明星一直等著,他等啊,等啊,等啊,電影一直播放下去,但屏幕上卻完全沒有他的影子。他的部分全部被剪下來扔到了剪輯室的地上。他當場就發了瘋,必須得被人送回家去。
莫希斯?沃特伯格曾用一場精彩的政變慶祝他從製片人轉型到公司總裁。多年來,他已經注意到公司的大人物都很憤怒在奧斯卡獎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演員、編劇、導演和製片人身上,他們的員工得到了他們創造出來的那些電影的所有榮譽,這讓他們憤怒。
幾年前,莫希斯?沃特伯格第一個支持要在奧斯卡頒獎禮上頒歐文?G?托爾伯格紀念獎。他很聰明,在計劃中指出這一獎項不會每年都頒發,它必須發給多年來一直保持高質量的製片人。他又很聰明地加上一條——每個人只能得一次托爾伯格獎。因此,很多電影從來沒有得過奧斯卡,但在電影業很有影響力的製片人,能夠通過獲得托爾伯格獎變得舉世聞名。但即便這樣,真正的電影公司大佬和真正賺錢、表演卻不夠優異的明星還是會被漏掉。沃特伯格於是支持加一個人道主義獎項,頒給在電影業實現了最高理想、將自己獻身於整個行業甚至人類進步的人。終於,兩年前,這個獎項頒給了莫希斯?沃特伯格,他當著一億心懷崇敬的電視觀眾接受了這個獎項。頒獎的是位國際知名的日本導演,原因很簡單,找不到任何一個美國導演能夠面不改色地頒發這個獎。(反正杜蘭在給我講這個故事時是這麼說的。)
在莫希斯?沃特伯格接受獎項當晚,兩個劇作家因極度憤怒而心臟病發,一個女演員把電視機從貝弗利威爾希爾酒店四樓的套房裡扔了出去,三個導演從電影學院辭職。但那個獎項成為莫希斯?沃特伯格最有價值的財物。一個編劇曾評論說,這就像是集中營的難民投票給希特勒,說他是他們最喜歡的政治家。
是沃特伯格完善了這一技巧:讓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被貝弗利山莊一棟大宅的房貸套牢,逼著他努力工作拍差勁的電影。是莫希斯?沃特伯格的公司一直不斷地在法庭上絕不退讓地剝奪本該屬於那些富有創造力的天才的錢。沃特伯格在華盛頓有靠山,政客有美麗的年輕女演員來取悅,還有秘密基金和全世界費用全包的昂貴假期。他知道如何利用律師和法律來完成經濟謀殺、偷竊和拐騙。至少杜蘭是這麼說的,對我而言,他聽上去就像任何一個美國商人。
除了他的狡詐,他在華盛頓的人脈是三元文化公司最重要的財富。
他的敵人散布了許多關於他的醜聞,但那些都不是真的,他的生活很禁慾。他們謠傳說他非常小心地每月秘密飛去巴黎找童妓。他們散布謠言說他是個窺淫癖,當他妻子跟她的情人尋歡作樂時,他會透過她臥室的窺視孔看,但這些全都是假的。
他的智慧和人格毫無疑問,不像其他電影業的大人物,他迴避公眾的眼光,唯一的例外就是他對人道主義獎的追尋。
當杜蘭開進三元文化公司時,他十分厭惡。所有樓房都是混凝土建築,就像工業園,長島相形之下只能算是給機器人的集中營。我們開過大門,保安沒有給我們特殊停車位,我們只能使用計費停車區。它紅白相間的木柵欄會自動升起來,得扔二十五美分硬幣進去,才能通過出口的柵欄。
我以為這只是意外,是秘書的錯誤,但杜蘭說這是莫希斯?沃特伯格給我這種天才下馬威的一部分。他們永遠不會這樣對待導演和大明星,但希望編劇明白不該妄自尊大。我覺得杜蘭有些過分猜疑,大笑著,但那也惹怒了我,只有那麼一點點。
在主樓里,有個保安來檢查我們的身份,然後打電話確保他們的確要見我們。一個秘書下樓來,帶我們上電梯直達頂樓,頂樓真的挺嚇人,有品位,但嚇人。
把所有這些放到一邊,我得承認我對傑夫?瓦艮的魅力和他的電影業底線印象深刻。我知道他是個騙子,但不知為何那看上去很自然,就像在一座熱帶島嶼上發現某種長相奇異卻不能吃的水果一樣。我們坐在桌前,我的經紀人和我,瓦艮告訴他的秘書說自己不接任何電話。這令人受寵若驚。但他顯然並沒有真正不接電話,在我們的會議期間,他至少接了三個。
在會議開始前,我們還要等沃特伯格半小時。傑夫?瓦艮講了幾個好笑的故事,包括那個俄勒岡姑娘是怎麼劃破他的卵蛋的故事。「如果她幹得更好,」瓦艮說,「她本可以在過去這些年幫我省下很多金錢和麻煩的。」
瓦艮的電話響了,他帶我和杜蘭沿走廊來到一間完全可以當作電影場景的奢華會議室里。
長長的會議桌邊坐著尤果?克利諾、胡里楠和莫希斯?沃特伯格,他們正輕鬆地聊著天。桌子那端是個中年男人,一頭毛絨絨的白髮。瓦艮介紹說他是電影的新導演,叫西門?貝爾福特。我聽說過這個名字。二十年前,他拍了一部偉大的戰爭電影,在那之後,他跟三元文化簽了一份長約,變成傑夫?瓦艮的王牌次品製造者。
跟他在一起的那個年輕人是弗蘭克?里切蒂,他有一張五官分明而狡詐的臉,穿著是休閒-搖滾明星-加州嬉皮士混合風格,那效果在我看來非常不錯,他完全符合簡奈爾所描述的在貝弗利山莊四處晃蕩的唐璜般的騙子兼皮條客的形象。她把他們稱為污泥之城,但也許她這麼說只是好讓我高興。我想像不出任何姑娘能抗拒像弗蘭克?里切蒂這樣的男人。他是西門?貝爾福特的電影執行製片人。
莫希斯?沃特伯格沒有浪費時間廢話,他的語調中充滿力量,立即就讓一切都岌岌可危。
「我不喜歡馬洛瑪爾留給我們的劇本,」他說,「那種方式完全錯了,那不是三元文化的電影。馬洛瑪爾是個天才,他本來可以拍出這部電影的,但我們公司沒有一個人有他的水平。」
弗蘭克?里切蒂插了嘴,世故但魅力十足:「我可不確定,沃特伯格先生,你這兒就有些很好的導演呢。」他充滿喜愛地沖西門?貝爾福特微笑。
沃特伯格非常冷酷地盯了他一眼。我們肯定不會再聽到里切蒂說話了,貝爾福特則臉紅了紅,眼神躲了開去。
「這部電影,我們投了很多錢,」沃特伯格繼續,「我們得保證這項投資,但不想批評家都跳起來攻擊我們,說我們毀掉了馬洛瑪爾的心血。我們希望利用他的名聲讓這部電影得到好處。胡里楠會發一份新聞稿,我們這裡的所有人都會簽名,說這部電影將會完全按照馬洛瑪爾希望的樣子去拍,這將會是馬洛瑪爾的電影,是對他的偉大和他對這個行業貢獻的最後致敬。」
當胡里楠把新聞稿分發給大家時,沃特伯格停了一會。漂亮的信紙,我注意到,三元文化的紅黑標誌十分鮮明。
克利諾輕鬆地說:「莫希斯,老夥計,我想你最好提一句,梅林、西門將會跟我一起寫新劇本。」
「好,已經提了,」沃特伯格說,「還有,尤果,容我提醒你,你絕對不能插手製作或導演。那是我們交易的一部分。」
「當然。」克利諾說。
傑夫?瓦艮微笑著靠進他椅子裡。「新聞稿就是我們的官方立場,」他說,「但是,梅林,我得告訴你,馬洛瑪爾幫你寫這個劇本時病得很兇。劇本糟糕透了,我們得重寫。我有些想法,還有很多工作要做。現在我們用馬洛瑪爾來搪塞媒體,你沒問題吧,傑克?」他問胡里楠,胡里楠點頭。
克利諾非常誠懇地對我說:「我希望你能在這部電影上跟我合作,把它拍成馬洛瑪爾希望的偉大電影。」
「不,」我說,「我不能那麼做。跟馬洛瑪爾一起寫的劇本,我覺得它完全沒問題,所以我不同意你們的任何修改或重寫,我也絕不會簽任何這那樣的新聞稿。」
胡里楠流暢地插進來:「我們都清楚你的感受,在這部電影上,你和馬洛瑪爾非常親近。我同意你剛剛說的,我覺得太了不起了。在好萊塢,這種忠誠非常罕見。但是記住,你在電影裡也有分成,電影成功對你也有好處。如果你不是這部電影的朋友,要當這部電影的敵人,你就要自掏腰包。」
當他說這句話時,我非得大笑才行。「我是這部電影的朋友,所以才不想重寫劇本。你們這些人才是電影的敵人。」
克利諾突兀又嚴厲地說:「媽的,讓他走,我們不需要他。」
第一次,我正眼看克利諾,記起了奧薩諾對他的描述。像平時一樣,克利諾穿著非常帥氣,完美剪裁的西裝,好看極了的襯衣,褐色鞋子,看上去很帥。我記起奧薩諾用義大利語裡暴發戶那個詞來形容他。「一個暴發戶,」他說,「是一個突然暴富出名的農民,希望成為貴族一員。他一切都做得很正確,學習禮儀,提高自己的語言能力,穿著像個天使。但是他無論穿得多麼好看,多么小心謹慎,花多少時間來清潔,他腳上總會沾著那麼一小坨屎。」
看著克利諾,我想著這個定義是多麼完美地適合他。
沃特伯格對瓦艮說:「搞定這件事。」然後離開了房間,他根本沒興趣跟某個不知名作家浪費時間,參加這個會議是他給克利諾面子。
瓦艮順滑地說:「梅林對這個項目很關鍵,尤果。我很肯定,他考慮一番後會加入我們的。杜蘭,我們要不過幾天再見一次?」
「沒問題,」杜蘭說,「我會給你打電話。」
我們站起來,準備走。我把那份新聞稿遞給克利諾:「你鞋子上沾了東西,用這個擦一擦。」
當我們離開三元文化公司時,杜蘭告訴我不要擔心,說他可以在一周之內就搞定一切。沃特伯格和瓦艮不會冒險讓我成為這部電影的敵人,他們會妥協的,也不會忘記我的分成。
我告訴他我根本不在乎,把車開快點。我知道簡奈爾在賓館等我,在全世界我最想要的就是再見到她,觸碰她的身體,親吻她的嘴唇,和她一起躺著聽她講故事。
我很高興能有藉口留在洛杉磯一周,好跟她共度,我真的不在乎那部電影。馬洛瑪爾死了,我知道它只會是三元文化出品的又一部次品。
當杜蘭把我載到貝弗利山莊酒店時,他把手擱到我手臂上說:「等一下,我想跟你談點事兒。」
「好吧。」我不耐煩地說。
杜蘭說:「很長時間以來,我都想告訴你,但覺得也許那跟我沒關係。」
「上帝,」我說,「你要說什麼?我很急。」
杜蘭有些悲傷地微笑:「是啊,我知道,簡奈爾正等著你,對嗎?我想跟你說的就是簡奈爾。」
「聽著,」我對杜蘭說,「我對她的一切都很清楚,我不在乎她以前做過什麼,曾經是什麼人。那對我而言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杜蘭頓了一刻:「你知道那個姑娘愛麗絲嗎,跟她一起住的?」
「是啊,」我說,「她是個很甜美的姑娘。」
「她是個拉拉。」杜蘭說。
我奇怪地預感到了什麼,就像我是卡里,正算著牌盒裡的牌。「是,」我說,「那又怎樣?」
「簡奈爾也是。」杜蘭說。
「你說她也是拉拉?」我問。
「準確的詞是雙性戀,」杜蘭說,「她喜歡男人,也喜歡女人。」
我琢磨了片刻,然後沖他微笑著說:「沒有人是完美的。」我下了車,回到套房,在那裡,簡奈爾正等著我,我們去吃晚餐前做了愛。但這一次,我沒有要她講任何故事。我沒有提杜蘭說的話。沒有必要。我很早以前就明白過來並接受了這一點,這比她跟其他男人上床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