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倫敦,1975

2024-10-11 00:14:20 作者: (澳)凱特·莫頓

  奈兒側過頭以便看得更清楚。她原本希望一看到伊萊莎住過的房子,她就多少會認出它來,本能地感覺到它對她的過去意義重大,但她沒有。這間坐落於巴特斯教堂街35號的房子對她而言全然陌生。它樸實無華,看起來就像在這條路上的大部分房子一樣:三層樓高,框格窗,細細的排水管蜿蜒著爬上石牆,石牆因歲月和煤塵的侵蝕早已變黑。唯一使它與眾不同的是屋頂上的加蓋。從外表看來,部分屋頂被砌了磚牆以製造出額外的房間,但不進去看的話,很難確定。

  馬路與泰晤士河平行。街道骯髒,排水溝里垃圾溢滿,髒兮兮的小孩在人行道上玩耍,看起來實在不像那種會誕生童話故事作家的地方。這當然是愚蠢、浪漫的遐想,但在奈兒想像伊萊莎時,她的幻想中充滿J.M.貝利[8]花團錦簇的肯辛頓花園,或劉易斯·卡羅爾[9]筆下的牛津的魔幻魅力。

  但這是她從史耐格羅夫先生那裡買來的書中列出的地址。這是伊萊莎·梅克皮斯出生和度過童年的房子。

  奈兒又走近了一點。屋內似乎沒有任何動靜,所以她壯起膽子靠在前窗上張望。一個小房間,一個磚造的壁爐,一個狹小的廚房。門邊的牆連著一道狹窄的階梯。

  奈兒往後退,幾乎絆倒在一盆枯死的植物上。

  隔壁房子窗戶上的一張臉嚇得她跳起來,鬈曲的白髮圍繞著一張蒼白的臉。奈兒眨眨眼,當她再次張望時,那張臉早已消失。一個鬼魂?她再次眨眨眼。她不相信鬼魂,不相信那種在夜晚飄來盪去的鬼魂。

  結果,巴特斯教堂街37號房子的前門被砰地用力推開。一個嬌小的女人站在門內,她大約四英尺高,雙腿細瘦,拄著一根拐杖。一綹長長的銀髮掉落在她的下巴左邊。「你是誰,女孩?」她用口齒不清的倫敦腔說道。

  至少有四十年沒有人叫她女孩了。「奈兒·安德魯。」她說,再次從枯萎的植物那兒退開,「我只是隨意看看。只是想……」她伸出手,「我是澳大利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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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澳大利亞人?」那個女人說,慘白的嘴唇扯出一個討厭的微笑,「你怎麼不早說?我侄女的丈夫就是澳大利亞人。他們住在雪梨,也許你認識他們,戴斯蒙和南希·帕克?」

  「恐怕不認識。」奈兒說。老婦人的表情開始變得不悅。「我不住在雪梨。」

  「啊,嗯,」那女人有點懷疑地說,「如果你去那兒,你也許會認識他們。」

  「戴斯蒙和南希。我一定會記得的。」

  「他大部分時候都很晚才回家。」

  奈兒皺起眉頭。侄女在雪梨的丈夫?

  「我是指住在隔壁的傢伙。大部分時候都很安靜。」那女人降低聲調,變成低語,「他是個黑人,但工作勤奮。」她搖搖頭,「想想看!一個非洲人住在35號。我以前想過我會看到這一天嗎?如果我媽知道有黑人住在老房子裡,一定會在墳墓里輾轉難安。」

  這激起了奈兒的興趣:「你母親也住在這兒?」

  「是的,」老婦人驕傲地說,「我在這裡出生,就是那棟你很感興趣的房子。」

  「在這兒出生?」奈兒抬高眉毛。能說自己一輩子住在同一條街上的人並不多。「那是六十到七十年前的事了吧?」

  「將近七十八年前,我告訴你。」女人抬高下巴,銀髮閃閃發光,「一天也不少。」

  「七十八年,」奈兒緩緩地說,「你在這住了一輩子。從……」她迅速在心中計算,「從1897年起?」

  「是的,1897年12月。我是聖誕寶寶。」

  「你仍然記得很多事嗎?我是指孩童時期的事?」

  她咯咯輕笑:「我有時覺得那些是我唯一的記憶。」

  「那時,這裡一定和現在很不同。」

  「哦,是的,」老婦人一本正經地說,「的確如此。」

  「我很感興趣的那個女人也住在這條街。似乎就是這棟房子。你記得她嗎?」奈兒拉開皮包的拉鏈,拿出她從童話故事的卷頭插畫上複印下來的照片。她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在輕輕顫抖。「她被畫得像童話故事裡的插畫,但如果你仔細看她的臉……」

  老婦人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接過那張紙,斜著眼看,眼角全是皺紋。然後她又咯咯輕笑。

  「你認識她嗎?」奈兒屏住呼吸。

  「我認識她,我到死前都會記得她。我小時候,她常常把我嚇得半死。當我媽不在我身邊,沒辦法打她或叫她滾開時,她就會給我講各種恐怖的故事。」她抬頭看著奈兒,前額上皺紋密布,「叫伊莉莎白?或叫愛倫?」

  「伊萊莎,」奈兒連忙說,「伊萊莎·梅克皮斯。她後來成了作家。」

  「我不知道這件事,我並不熱衷閱讀。我不懂讀書有什麼樂趣。我只知道,你畫裡的女孩講的故事讓人寒毛直豎,讓這裡的小孩都怕死了漆黑的夜晚,但我們總是想聽更多的故事。我不知道她是從哪裡聽來這類故事的。」

  奈兒再次看看房子,試圖了解這個年輕的伊萊莎。一個愛講故事的人,她陰森的故事把小孩嚇得半死。

  「她被帶走時,我們很想念她。」老婦人悲傷地搖著頭。

  「我以為你一定很高興不必再被嚇到。」

  「怎麼會?」老婦人嘴唇嚅動,仿佛在咀嚼自己的牙齦,「哪個小孩不喜歡偶爾聽聽可怕的故事呢。」她將拐杖抵在門階上某處灰泥已經剝落的地方,斜眼抬頭看著奈兒,「但那個女孩自己遇到了最可怕的事情,比她講的任何故事都恐怖。有一天,她在濃霧中失去了弟弟,一匹大黑馬剛好踩過他的心臟。」她搖搖頭,「那女孩從那之後就變了個樣。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她變得有點古怪瘋癲,剪掉長發,開始穿馬褲。」

  奈兒感到一陣興奮。這是嶄新的細節。

  老婦人清清嗓子,抽出一張衛生紙,往裡吐了一口,繼續若無其事地說:「大家謠傳她被帶到了救濟院。」

  「不是的,」奈兒說,「她被送去康沃爾和家人住在一起。」

  「康沃爾。」屋內的茶壺開始鳴叫,「這樣不錯,不是嗎?」

  「我想是的。」

  「嗯,那麼,」老婦人朝廚房點點頭,「現在是下午茶時間。」她說得如此理所當然,有短暫的片刻,奈兒以為她會被邀請到屋內喝茶,老婦人將會告訴她更多伊萊莎·梅克皮斯的逸事。但當門慢慢關起來,老婦人在屋內,奈兒在屋外時,她不切實際的幻想落空了。

  「等等。」她伸出手擋住要關上的門。

  老婦人半關著門,茶壺仍在尖叫。

  奈兒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張紙條,在上面潦草地寫著。「我在這裡寫下我的飯店地址和電話,如果你想起任何有關伊萊莎的事,請和我聯絡好嗎?任何事都可以!」

  老婦人抬起一道銀色眉毛。她稍微停頓了一下,上下打量著奈兒,然後接過紙條。當她開口時,聲音有些改變:「如果我想起任何事,我會讓你知道。」

  「謝謝你,太太……」

  「斯溫德爾,」老婦人說,「哈莉特·斯溫德爾小姐。我從未碰到中意的男士。」

  奈兒舉起一隻手向她告別,但老斯溫德爾小姐的門已然關上。屋內的茶壺終於停止尖叫,奈兒瞥瞥她的表。如果動作快的話,她還有時間去泰勒美術館。她可以在那裡觀賞納桑尼·沃克的伊萊莎肖像畫,他將之稱為《女作家》。她從手提包里拿出袖珍倫敦觀光地圖,手指循著河流而上,直到找到米爾班克。當紅色的倫敦公交車呼嘯駛過伊萊莎度過童年的成排維多利亞式房子時,奈兒對巴特斯教堂街投下最後一瞥,隨即出發。

  她在那裡,《女作家》,就掛在畫廊牆壁上,和奈兒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厚重的髮辮垂在一側肩膀上,鑲褶邊的白色衣領扣到下巴,隱住了柔美的脖子,頭上戴著帽子。它和愛德華時代的女士慣常戴的帽子截然不同:線條比較陽剛,風格更為輕快。戴帽人似乎有點傲慢,儘管奈兒並不確定她是怎麼知道的。她閉上眼睛。倘若她努力回想,幾乎可以憶起一個聲音。它有時縈繞在她腦海中,一個銀鈴般的聲音,聲音里充滿魔法、神秘和秘密。但它總在她能緊抓住這份回憶前便消失無跡,留她獨自召喚記憶。

  人們在她身後移動,奈兒再次睜開眼睛。《女作家》重新映入眼帘,奈兒不由得走近它。這幅肖像畫非比尋常:首先,它是幅炭筆素描,說是肖像畫還不如說是幅習作。構圖也很有趣。人物不是面對著畫家,而是仿佛要走開,仿佛她正轉身對畫家投下最後一瞥,然後被定格在這個時刻。她圓睜的眼睛裡有某種迷人的魅力,雙唇微啟,好像要說話;畫中還有某種令人忐忑不安的情緒。或許是因為她沒有微笑,好像受到驚嚇。被偷偷觀察。被逮個正著。

  如果你能說話就好了,奈兒想,這樣,也許你就能告訴我我是誰,我和你在一起做什麼。我們為什麼一起搭上那艘船,而你卻沒有回來接我。

  奈兒原本以為能從伊萊莎的肖像畫中得到某些啟示,但現在沉重的失望向她襲來。她糾正自己,不是以為,而是希望。她的整個追尋過程都奠基在希望之上。這世界廣袤無垠,尋找一個六十年前失蹤的人並不容易,即使那個人就是她自己。

  房間變得空蕩蕩的,奈兒發現自己被四面牆壁上那些早已作古的人的凝視環繞。他們都以肖像畫人物特殊的陰沉方式觀察她:永遠戒備的眼睛隨著偷窺者在房間裡打轉。她打了個哆嗦,匆匆穿上外套。

  快要走到門口時,她注意到另一幅畫。當她的目光落在這位擁有深色頭髮、蒼白皮膚和豐潤紅唇的女人身上時,奈兒立刻就知道她是誰。早已遺忘的數千個記憶碎片立刻重組,確定感淹沒每個細胞。並不是認出了畫像下方的名字:蘿絲·伊莉莎白·芒特榭,這些字對她毫無意義。它引發她強烈的情緒,卻又遙遠虛幻。奈兒的嘴唇開始顫抖,身體深處有些東西在胸部緊緊揪成一團。呼吸變得困難。「媽媽。」她喃喃低語,同時覺得愚蠢、興奮和脆弱。

  好在中央圖書館開到很晚,因為奈兒無法等到早晨。她終於知道了母親的名字,蘿絲·伊莉莎白·芒特榭。後來,她回想到在泰勒美術館頓悟的那個時刻,總把它看作一種誕生。一瞬間,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她成了某人的小孩,她知道了母親的名字。她匆匆走過愈來愈黑的街道時,一再地重複著母親的名字。

  這不是她第一次聽到這幾個字。她向史耐格羅夫先生買的書中談論伊萊莎的部分,就提到了芒特榭家族。伊萊莎的舅舅是個小貴族,康沃爾布雷赫莊園的主人,在母親死後,伊萊莎便被送到了那兒。這就是她一直在找的環節。這條線把奈兒記憶中的女作家和她認出了是她母親的那張臉龐聯繫到了一起。

  奈兒進來搜尋伊萊莎的信息時,圖書館櫃檯後面的女人還記得她昨天來過。

  「你找到史耐格羅夫先生了嗎?」她露齒一笑。

  「我找到了。」奈兒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你還能活著回來講這個故事。」

  「他賣給我一本很有用的書。」

  「史耐格羅夫先生就是這麼厲害,總是能做成生意。」她溫柔地搖搖頭。

  「我在想,」奈兒說,「不知道您能不能再幫我個忙。我需要查找某個女人的信息。」

  圖書館員眨眨眼:「你可得多給點細節才能查。」

  「當然。是一個在19世紀末出生的女人。」

  「她也是作家嗎?」

  「不,至少我認為不是。」奈兒吐出一口氣,整理思緒,「她叫作蘿絲·芒特榭,她的家族是什麼貴族。我想,也許能在記錄貴族成員逸事的書中找到些線索。」

  「像《德布雷特氏貴族名鑒》或《名人大鑒》。」

  「沒錯。」

  「值得找一下,」圖書館員說,「館裡兩種書都有,但《名人大鑒》更容易閱讀。世襲貴族會被自動收入書內。她也許不會有自己單獨的條目,但如果你夠幸運的話,她父親或丈夫的段落會提到她。你知道她何時去世嗎?」

  「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問?」

  「鑑於你完全不知道她是何時被收入進去的,為節省時間,我建議你先查《名人大鑒》。但你得知道她的死亡時間。」

  奈兒搖搖頭。「我完全不知道。如果您能告訴我放書的地方,我會查整本《名人大鑒》,從今年開始,然後往後看,直到我找到提起她的段落。」

  「那可能得花點時間,圖書館快關門了。」

  「我會很快的。」

  女人聳聳肩。「走樓梯到一樓去,你會在諮詢處找到過期刊物。內容照字母順序排列。」

  終於,在1934年條目下,奈兒發現了金礦。不是蘿絲·芒特榭的專門條目,而是另一位芒特榭家族成員萊納斯,就是在喬治亞娜死後撫養伊萊莎的舅舅。奈兒快速閱覽了這一段:

  芒特榭爵士,萊納斯·聖約翰·亨利。生於1860年1月11日,為已故聖約翰·路克·芒特榭爵士和已故瑪格麗特·伊莉莎白·芒特榭之子,1888年8月31日與艾德琳·朗利結婚。育有一女,蘿絲·伊莉莎白·芒特榭,與已故納桑尼·沃克結婚,已故。

  蘿絲和納桑尼·沃克結婚。這不就意味著他是她的父親?她再次閱讀記錄。已故蘿絲和納桑尼。因此,他們在1934年前便已過世。因此她才會跟伊萊莎在一起嗎?是否因為她雙親過世,伊萊莎才被指定為她的監護人?

  她的父親休在1913年末的瑪麗伯勒碼頭撿到她。倘若伊萊莎是在蘿絲和納桑尼去世後被指定為監護人,那不就意味著他們在這之前就已過世?

  也許她該在那一年的《名人大鑒》查查納桑尼·沃克?他一定有單獨的條目。如果她的推論正確,而他只活到1913年的話,她更該直接查《名人大鑒》。她快速沿著書櫃搜尋,拿出《名人大鑒1897─1915》。她的手指發抖,從後面迅速翻閱,Z、Y、X、W。找到他了!

  沃克,納桑尼·詹姆士,1883年7月22日出生,1913年9月2日去世,安東尼·薩巴斯坦·沃克和瑪麗·沃克之子,與已故蘿絲·伊莉莎白·芒特榭小姐於1908年3月3日結婚。育有一女,已故艾弗瑞·沃克。

  奈兒突然停下:育有一女,但「已故」是什麼意思?她沒有死,她還活得好好的。

  奈兒突然覺得圖書館的暖氣太熱,無法呼吸。她用手在臉邊扇了扇,再次讀那個段落。

  究竟是什麼意思?他們有可能搞錯了嗎?

  「有沒找到她?」

  奈兒抬頭。是前面櫃檯的女人。「這些數據會有錯誤嗎?」她問,「他們曾弄錯過嗎?」

  女人抿緊嘴唇,陷入沉思。「它們並非最可靠的數據。它們是以人們自己提供的信息編纂成書的。」

  「條目里的人物死亡時他們怎麼處理?」

  「抱歉?」

  「《名人大鑒》中收錄的人物已全部作古。由誰提供這類數據?」

  女館員聳聳肩。「我猜是家族成員。他們只是複製條目中人物提供的最後一份調查表。加上死亡日期以及鮑伯是你的伯父之類的。」她從書櫃頂端掃掉一點線頭,「我們在十分鐘後關門。如果我還能為你效勞的話,不要客氣。」

  那一定是個錯誤,僅是如此。它一定常常發生;畢竟排字工人不認識條目中的人物本人。也有可能是排字工人一時分神疏忽,錯將「已故」放了進去?在子孫沉默的目光下,一個陌生人交付給了早逝?

  那只是錯字。她知道,她是這個人物的女兒,而她絕非「已故」。她需要做的只是找到一本納桑尼·沃克的傳記,就能證明這條記錄有誤。她現在有名字了;她的名字一度是艾弗瑞·沃克。就算它感覺不熟悉,就算它沒有像一件舊外套般穿上身,它仍舊曾是她的名字。記憶並不可靠,有些事你會牢牢記得,有些事你早已遺忘。

  她突然想起她在去泰勒美術館的路上買的書,有關納桑尼·沃克的繪畫。裡面一定有簡短的傳記。她連忙從手提包中將書拿出,翻開。

  納桑尼·沃克(1883—1913)出生於紐約,波蘭移民後裔,父母是安東尼和瑪麗·沃克(原姓氏為瓦茲克)。他的父親在碼頭工作,母親為洗衣女工,育有六個子女,納桑尼排行第三。他的兩個手足因熱病早夭,納桑尼原本要跟父親一起在碼頭工作,但他在紐約街道上畫的素描得到了路過的小瓦特·歐文的賞識,於是這位歐文石油公司的繼承人委任納桑尼畫他的肖像。

  在贊助人的幫助下,納桑尼成為紐約新興階級中的知名人士。在1907年歐文舉辦的派對中,納桑尼認識了從康沃爾來紐約遊玩的蘿絲·芒特榭小姐。他們第二年在布雷赫成婚。布雷赫是芒特榭家族在康沃爾靠近特瑞納的莊園。納桑尼的名氣在他結婚搬到英國後持續成長,他的職業生涯巔峰是在1911年初,接受愛德華國王委任,為其繪製最後一幅肖像畫。

  納桑尼和蘿絲·沃克育有一女,艾弗瑞·沃克,生於1909年。他的妻子和女兒是納桑尼喜愛的繪畫主題,而他最喜愛的畫作之一便是《母親與孩子》。這對年輕夫婦於1913年在艾吉爾不幸喪生,當時他們所搭乘的火車和另外一列火車追尾後起火。在她父母死後數日,艾弗瑞·沃克亦死於猩紅熱。

  這裡說不通。奈兒深知她就是這個傳記里提到的小孩。蘿絲和納桑尼·沃克是她的雙親。她記得蘿絲,馬上就認出她來。時間也對:她的出生,甚至她航行到澳大利亞,都和蘿絲以及納桑尼的死亡緊密相關,不可能是巧合。更不用說,蘿絲和伊萊莎一定是表姐妹。

  奈兒翻到索引頁,手指沿著列表滑下。她在《母親與孩子》那條停下來,快速翻到指定頁數,心臟怦怦狂跳。

  她的下唇突來一陣顫抖。她也許不記得自己曾叫艾弗瑞,但她不再懷疑。她知道自己小時候長什麼樣。這就是她。坐在母親的大腿上,由父親畫下此景。

  但為什麼歷史記載都認為她死了?誰給《名人大鑒》提供了這個錯誤訊息?那是個故意的欺瞞,還是他們自己也如此相信?他們不知道她被一個神秘的童話作家帶上了一艘去往澳大利亞的船。

  你不能透露你的名字。這是我們在玩的遊戲。女作家如是說。奈兒現在還能依稀聽到那個銀鈴般的聲音,像吹過海洋表面的微風。這是我們的秘密。你不能說出來。奈兒又成了一個四歲女孩,感覺到那種恐懼、不確定,以及興奮。她聞到了河泥的味道,和寬廣湛藍的海洋味道如此不同,聽到了飢餓的泰晤士河海鷗的鳴叫,以及水手們彼此的吼叫。兩個木桶,一個幽暗的藏身之處,一道灰塵飛舞的光線……

  女作家帶走她。她根本不是遭到遺棄,而是被綁架,她的外祖父母不知道這件事。所以他們沒有來找她。他們以為她死了。

  但為什么女作家要帶走她?後來她又為什麼消失,將她獨自留在船上,留在這個世界上?

  她的過去像個俄羅斯套娃,暗藏重重疑問。

  她需要找到一個人來解開這些新謎團。一位她能與之交談,認識過去的她,或認識這樣的人的人。某個能解開女作家、芒特榭家族和納桑尼·沃克之謎的人。

  她忖度,她無法在布滿灰塵的圖書館裡找到這個人。她需要直奔謎團核心,去康沃爾;去這個小鎮,去特瑞納。去那個黝黯陰森的大莊園——布雷赫,她的家族曾經住在那裡,而她還是個小女孩時也曾經在那裡徜徉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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