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集.5臨川先生文集下11
2024-10-10 23:53:48
作者: 王安石
公諱況,字符均。皇曾祖諱佑,贈太保。皇祖諱行周,贈太傅。皇考諱延昭,贈太師。妻富氏,封永嘉郡夫人,今宰相河南公之女弟也。無男子,以弟之子至安為主後。女子一人,尚幼。
田氏自太師始占其家開封,而葬陽翟,故今以公從太師葬陽翟之三封鄉西吳里。於是公弟右贊善大夫洵來曰:「卜葬公利四月甲午,請所以志其壙者。」蓋公自佐江寧以至守蜀,在所輒興學,數親臨之,以進諸生。某少也與公弟游,而公所進以為可教者也,知公為審。銘曰:
田室於姜,卒如龜祥。後其孫子,曠不世史。於宋繼顯,自公攸始。奮其華蕤,配實之美。乃發帝業,深宏卓煒。乃興佐時,宰飪調聏。文馴武克,內外隨施。亦有厚仕,孰無眾毀。公獨使彼,若榮豫己。維昔皇考,敢於活人。傳祉在公,不集其身。公又多譽,公宜難老。胡此殆疾,不終壽考。掩詩於幽,為告永久。
給事中贈尚書工部侍郎孔公墓志銘
宋故朝請大夫,給事中、知鄆州軍州事兼管內河堤勸農、同群牧使、上護軍、魯郡開國侯、食邑一千六百戶、食實封二百戶、賜紫金魚袋孔公者,尚書工部侍郎、贈尚書吏部侍郎諱勖之子,兗州曲阜縣令、襲封文宣公、贈兵部尚書諱仁玉之孫,兗州泗水縣主簿諱光嗣之曾孫,而孔子之四十五世孫也。其仕當今天子天聖、寶元之間,以剛毅諒直名聞天下。
嘗知諫院矣,上書請明肅太后歸政天子,而廷奏樞密使曹利用、尚御藥羅崇勛罪狀。當是時,崇勛操權利,與士大夫為市,而利用悍強不遜,內外憚之。嘗為御史中丞矣,皇后郭氏廢,引諫官、御史伏合以爭,又求見上,皆不許,而固爭之,得罪然後已。蓋公事君之大節如此。此其所以名聞天下,而士大夫多以公不終於大位為天下惜者也。
公諱道輔,字原魯。初以進士釋褐,補寧州軍事推官,年少耳,然斷獄議事,已能使老吏憚驚。遂遷大理寺丞,知兗州仙源縣事,又有能名。其後嘗直史館,待制龍圖閣,判三司理欠憑由司、登聞檢院、吏部流內銓,糾察在京刑獄,知許、徐、兗、鄆、泰五州,留守南京。而兗、鄆、御史中丞皆再至。所至官治,數以爭職不阿,或絀或遷,而公持一節以終身,蓋未嘗自詘也。
其在兗州也,近臣有獻詩百篇者,執政請除龍圖閣直學士。上曰:「是詩雖多,不如孔道輔一言。」乃以公為龍圖閣直學士。於是人度公為上所思,且不久於外矣。未幾,果復召,以為中丞。而宰相使人說公稍折節以待遷,公乃告以不能。於是人又度公且不得久居中,而公果出。
初,開封府吏馮士元坐獄,語連大臣數人,故移其獄御史。御史劾士元罪止於杖,又多更赦。公見上,上固怪士元以小吏與大臣交私,污朝廷,而所坐如此,而執政又以謂公為大臣地道,故出知鄆州。公以寶元二年如鄆,道得疾,以十二月壬申卒於滑州之韋城驛,享年五十四。其後詔追復郭皇后位號,而近臣有為上言公明肅太后時事者,上亦記公平生所為,故特贈公尚書工部侍郎。公夫人金城郡君尚氏,尚書都官員外郎諱賓之女。生二男子:曰淘,今為尚書屯田員外郎;曰宗翰,今為太常博士。皆有行治,世其家。累贈公金紫光祿大夫、尚書兵部侍郎,而以嘉佑七年十月壬寅葬公孔子墓之西南百步。
公廉於財,樂振施,遇故人子,恩厚尤篤。而尤不好鬼神禨祥事。在寧州,道士治真武像,有蛇穿其前,數出近人,人傳以為神。州將欲視驗以聞,故率其屬往拜之,而蛇果出。公即舉笏擊蛇殺之,自州將以下皆大驚,已而又皆大服。公由此始知名。然余觀公數處朝廷大議,視禍福無所擇,其智勇有過人者,勝一蛇之妖,何足道哉!世多以此稱公者,故余亦不得而略也。銘曰:
展也孔公,維志之求。行有險夷,不改其輈。權強所忌,讒諂所讎。考終厥位,寵祿優優。維皇好直,是錫公休。序行納銘,為識諸幽。
司封員外郎秘閣校理丁君墓志銘
朝奉郎、尚書司封員外郎、充秘閣校理、新差通判永州軍州兼管內勸農事、上輕車都尉賜緋魚袋晉陵丁君卒。王某曰:「噫!吾僚也,方吾少時,輔我以仁義者。」乃發哭吊其孤,祭焉而許以銘。越三月,君壻以狀至,乃敘銘赴其葬。敘曰:
君諱寶臣,字符珍。少與其兄宗臣皆以文行稱鄉里,號為「二丁」。景佑中,皆以進士起家。君為峽州軍事判官,與廬陵歐陽公游,相好也。又為淮南節度掌書記。或誣富人以博,州將,貴人也,猜而專,吏莫敢議,君獨力爭正其獄。又為杭州觀察判官,用舉者兼州學教授。又用舉者遷太子中允,知越州剡縣。蓋其始至,流大姓一人,而縣遂治,卒除弊興利甚眾,人至今言之。
於是再遷為太常博士,移知端州。儂智高反,攻至其治所。君出戰,能有所捕斬,然卒不勝,乃與其州人皆去而避之,坐免一官,徙黃州。會恩除太常丞,監湖州酒。又以大臣有解舉者,遷博士,就差知越州諸暨縣。其治諸暨如剡,越人滋以君為循吏也。英宗即位,以尚書屯田員外郎編校秘閣書籍,遂為校理、同知太常禮院。
君質直自守,接上下以恕。雖貧困,未嘗言利。於朋友故舊,無所不盡。故其不幸廢退,則人莫不憐;少進也,則皆為之喜。居無何,御史論君嘗廢矣,不當復用,遂出通判永州。世皆以咎言者,謂為不宜。夫驅未嘗教之卒,臨不可守之城,以戰虎狼百倍之賊,議今之法,則獨可守死爾,論古之道,則有不去以死,有去之以生。吏方操法以責士,則君之流離窮困,幾至老死,尚以得罪於言者,亦其理也。
君以治平三年待闕於常州,於是再遷尚書司封員外郎,以四年四月四日卒,年五十八。有文集四十卷。明年二月二十九日,葬於武進縣懷德北鄉郭莊之原。
君曾祖諱輝,祖諱諒,皆弗仕。考諱柬之,贈尚書工部侍郎。夫人饒氏,封晉陵縣君,前死。子男隅,太廟齋郎,除、隮為進士,其季恩兒尚幼。女嫁秘書省著作佐郎、集賢校理同縣胡宗愈,其季未嫁,嫁胡氏者亦又死矣。銘曰:
文於辭為達,行於德為充。道於古為可,命於今為窮。嗚呼已矣!卜此新宮。
王平甫墓誌
君臨川王氏,諱安國,字平甫。贈太師、中書令諱明之曾孫,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諱用之之孫,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康國公諱益之子。自丱角未嘗從人受學,操筆為戲,文皆成理。年十二,出其所為銘、詩、賦、論數十篇,觀者驚焉。自是遂以文學為一時賢士大夫譽嘆。蓋於書無所不該,於詞無所不工,然數舉進士不售。舉茂材異等,有司考其所獻序言第一,又以母喪不試。君孝友,養母盡力。喪三年,常在墓側,出血和墨,書佛經甚眾。州上其行義,不報。今上即位,近臣共薦君材行卓越,宜特見招選,為繕書其序言以獻,大臣亦多稱之。手詔褒異,召試,賜進士及第,除武昌軍節度推官,教授西京國子。未幾,校書崇文院,特改著作佐郎、秘閣校理。士皆以謂君且顯矣,然卒不偶,官止於大理寺丞,年止於四十七。以熙寧七年八月十七日不起,越元豐三年四月二十七日,葬江寧府鐘山母楚國太夫人墓左百有十六步。有文集六十卷。妻曾氏,子旊、斿,女婿葉濤,處者四女。濤有學行,知名,旊、斿亦皆嶷嶷有立,君祉所施,庶在於此。
建安章君墓志銘
君諱友直,姓章氏。少則卓越,自放不羈,不肯求選舉,然有高節大度過人之材。其族人郇公為宰相,欲奏而官之,非其好,不就也。自江淮之上、海嶺之間以至京師,無不游。將相大人豪傑之士,以至閭巷庸人小子,皆與之交際,未嘗有所忤,亦莫不得其歡心。卒然以是非利害加之,而莫能知其喜慍,視其心,若不知富貴貧賤之可以擇而取也,頹然而已矣。昔列禦寇、莊周當文、武末世,哀天下之士沈於得喪,陷於毀譽,離性命之情,而自托於人偽,以爭須臾之欲,故其所稱述,多所謂天之君子。若君者,似之矣。
君讀書通大指,尤善於相人,然諱其術,不多為人道之。知音樂、書畫、弈棋,皆以知名於一時。皇佑中,近臣言君文章善篆,有旨召試,君辭焉。於是大學篆石經,又言君善篆,與李斯、陽冰相上下,又召君,君即往。經成,除試將作監主簿,不就也。嘉佑七年十一月甲子,以疾卒於京師,年五十七。
娶辛氏,生二男,存、孺,為進士。五女子,其長嫁常州晉陵縣主簿侍其璹,早卒,又娶其中女,次適歙州祁門縣令黃元,二人未嫁。
君家建安者五世矣,其先則豫章人也。君曾祖考諱某,仕江南李氏,為建州軍事推官。祖考諱某,皇著作佐郎,贈工部尚書。考諱某,京兆府節度判官。君以某年某月某甲子葬潤州丹陽縣金山之東園。銘曰:
弗繢弗雕,弗跂以為高。俯以狎於野,仰以游於朝。中則有實,視銘其昭。
王補之墓志銘
君南城人,王氏,諱無咎,字補之,嘉佑二年進士也。初補江都縣尉,丁父憂。服除,調衛真縣主簿。嘗棄天台縣令,以與予共學。久之,無以衣食其妻子,乃去,補南康縣主簿。會予召至京師,因留教授。上方興學校,以經術造士,予言君可教國子,命且下而君死。君所在,學者歸焉,賢士大夫皆慕與之游。然君寡合,常閉門治書,唯與予言莫逆。當熙寧初,所謂質直好義,不為利疚於回而學不厭者,予獨知君而已。君之死,年四十有六,實熙寧二年閏十一月丁巳,至四年二月壬申,妻曾氏,子絪、縕始克葬君南城縣禮教鄉長義里。銘曰:安時所難,學以為己。於呼鮮哉,可謂君子!
尚書祠部員外郎秘閣校理張君墓志銘
滁全椒張君,諱瑗,字君玉。其先有司泗州法者,諱煦,於君為曾祖,嘗曰:「吾施德於人多矣,後當有顯者。」尚書刑部侍郎、參知政事諱洎者,於君為祖,有二子,生君者長子,諱安期,官終國子博士。
君以進士甲科守秘書省校書郎、簽書平江軍節度判官聽公事。故事,得獻書求試,君無所獻。知建昌軍南豐縣,通判鄂州,又將通判梓州,而有以君為言者,乃召試以為秘閣校理。於是自校書五遷為尚書祠部員外郎。年五十五,以嘉佑五年四月壬申卒京師。夫人蓬萊縣君王氏,生三男子,伯孫、仲孫、世孫。三女子,其一嫁試將作監主簿蘇泌,其次尚幼。治平二年九月甲申葬君全椒善政鄉修仁里。於是伯孫主邵武軍光澤縣簿。君與余善,其能貧而不為利,余所畏。其於故事,蓋無所問而不知。其好書,天性也,往往日旰,灶薪不屬,而闔門讀書自若。又能為吏,當官有所守,嶷嶷必得其意,然平居妥言徐視易狎,若無能者。銘曰:
有幽滁山、滁水兩間。盤礴演迤,乃多君子。我儀其蓄,以博厥聞。我肖其滌,以清厥身。書此哀石,永詒崖濱。
臨川先生文集卷九十二 墓誌
戶部郎中贈諫議大夫曾公墓志銘
公諱致堯,字正臣。其先封鄫,鄫亡,去「邑」為氏。王莽亂,都鄉侯據棄侯之豫章,家之,蓋豫章之南昌後分為南豐,故今為南豐人。可徒為宜州刺史,再世生仁旺,贈尚書水部員外郎,公考也。
李氏有江南,撫州上公進士第一,不就。太平興國八年,乃舉進士中第,選主符離簿。歲余,授興元府司錄,道遷大理評事,遷光祿寺丞,監越州酒。召見,拜著作佐郎,知淮陽軍。將行,天子惜留之,直史館,賜緋魚袋,使自汴至建安軍行漕。詔曰:「凡三司州郡事有不中理者,即驗之。」最鉤得匿貨以五百萬計。除秘書丞、兩淛轉運副使,改正使。
始,諫議大夫知蘇州魏庠、侍御史知越州王柄不譬於政而喜怒縱入,庠介舊恩以進,柄喜持上。公到,劾之以聞。上驚曰:「曾某乃敢治魏庠,克畏也。」克畏,可畏也,語轉而然。庠、柄皆被絀。楊允恭督揚子運,數言事,多可,人厭苦之。公每得詔,曰:「使在外,便文全己,非吾心也。」輒不果行。允恭告上,上使問公,公以所守言,上繇此薄允恭,不聽。言苛稅一百三十餘條,罷之。
移知壽州,壽俗挾貲自豪,陳氏、范氏名天下,聞公至,皆迎自戢,公亦盡歲無所罰。既代,空一城人遮行,至夜,乃從二卒騎出城去。在郡轉太常博士、主客員外郎。章聖嗣位,常親決細務,公言之,又言民憊甚,宜弛利禁。是時羌數犯塞,大臣議棄銀、夏以解之。公奏曰:「羌虛款屬我,我分地王之,非計也。令羌席此,劫它種以自助,不過二三年,患必復起矣,宜擇人行塞下,先調兵食,待其變而已。」不報。二年,羌果反,圍靈州,議臣請去靈州勿事。公議曰:「羌所以易拒者,以靈州綴其後也。」
判三司鹽鐵句院,天子欲以為知制誥,召試矣,大臣或忌之,遷戶部員外郎、京西轉運使。請限公卿大夫子官京師。陳彭年議遣使行諸部減吏員,下其事京西。公曰:「彭年議,無賢愚,一切置不用邪?抑擇愚而廢之邪?擇愚而廢之,人材其可以蚤暮驗邪?」上令趣追使還。數論事,上感之,還公。既而王均誅,命公撫蜀,所創更百餘事。
李繼遷再圍清遠、靈武,以丞相齊賢為邠寧、環慶、涇原、儀渭經略使,丞相引公為判官。公奏記曰:「兵數十萬,王超既以都部署為之主,丞相徒領一二朝士往臨之,超肯用吾進退乎?吾能以謀付與超而有不能自將乎?不並將西,無補也。超能薄,此重事,願更審計。」丞相乃以公為言。詔陝西即經略使追兵,皆以時赴。公曰:「將在空虛無人之處,事薄而後追兵,如後何?」遂辭行,上怒,未有所發。會召賜金紫,公曰:「丞相敏中,以非功德進官,臣論其不可,甫爾臣受命,事未有效,不敢以冒賜。」固辭,上繇此貶公為黃州團練副使。既而超果敗,清遠、靈武踵亡。
會南郊恩,復官,知泰州。丁母夫人陳氏憂。外除,授吏部員外郡、知泉州。公常謂選舉舊制非是,請得論改之。陳省華子堯咨受請殿上為奸,以第畀舉人。敗,省華、堯咨有邪巧材,朝廷皆患惡,而方幸,無敢斥之者,公入十餘疏辯之,移知蘇州。至五日,移知揚州。揚州守職田,歲常得千斛,然遣吏督貧民耕,民苦之,公不使耕。
天子方崇符瑞,興昭應諸宮,且出幸祠。公疏言:「昔周成王既卜世三十,卜年七百,然觀於《周禮》,其經緯國體,人事微細無不具,則知王者受命,必修人事,以稱天所以命之之意,不舉屬之天以怠人事也。」終曰:「陛下始即位,以爵祿得君子。近年以來,以爵祿畜盜賊。」大臣愈不懌,移知鄂州。封泰山,恩遷禮部郎中。始解揚州,受添支差多一月,公尋自言,患公者因復絀公監江寧鹽酒。西祀,恩遷戶部郎中。
以祥符五年五月丁亥疾不起,年六十六。階至朝請郎,勛至騎都尉。遺戒曰:「毋陷於俗,媚佛夷鬼以污我。」家人行之。
所著《仙鳧羽翼》三十卷、《廣中台志》八十卷、《清邊前要》五十卷、《西陲要紀》十卷、《為臣要紀》三卷、《直言集》五卷、《文集》十卷,傳於世,尤長於歌詩云。以其年十一月歸葬南豐之東園,水漬墓,天聖元年改葬龍池鄉之源頭。
始,公娶黃氏,生子男三人,易占嘗為太常博士,以能文稱。公以博士故,贈至右諫議大夫。公歿八年,而博士子鞏生。生三十五年,鞏以博士命次公生平事,使來曰:「為我志而銘之。」
某視公猶大父也,其少也,則得公之詳,如其孫之雲。始,公自任以當世之重也,雖人望公則亦然。及遭太宗,自謂志可行,卒之閉於奸邪,彼誠有命焉。悲夫!亦正之難合也。雖其難合,其可少枉乎?雖其少枉,合乎未可必也,彼誠有命焉。雖然,其難合也,祇所以見正也。孔子曰:「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於戲!公之節,非庶幾所謂大臣者歟?銘曰:
既墓而圮,乃升宅原。誰來求銘?公子與孫。公初洎終,惟義之事。維才之完,而薄於施。乃其後人,有克厥家。天啟予公,非在茲邪?
京東提點刑獄陸君墓志銘
提點京東諸州軍刑獄公事兼本路勸農事、朝奉郎、尚書司封員外郎,充集賢校理、上輕車都尉,賜緋魚袋借紫陸君,諱廣,字彥博。其先吳郡人也,至君之高祖始遷福州之侯官,以避唐末之亂。曾祖諱景遷,仕吳越為驍騎上將軍,檢校太傅。祖諱崇扆,以威武軍觀察推官從其王歸京師,官至殿中丞,歷知瀘、道、潮、貴四州以卒。考諱中和,不仕,以君故,贈官至尚書職方員外郎。君以天聖二年進士起,至皇佑四年某月,以使走齊州,某甲子卒於鄆之平陰。君子長倩等以嘉佑四年某月某甲子,葬君杭州之錢塘某所之原,而書君系世、官職、行能、勞烈、卒葬之地與時以來求志墓。銘曰:
於惟陸氏,吳郡其始。福之侯官,近自唐徙。君曾大考,太傅將軍。實仕吳越,為皇陪臣。太傅有子,始來皇朝。丞於殿中,歷將四州。卒葬侯官,實生處士。贈官職方,君實其子。維君諱廣,彥博其字。文辭甲科,四府從事。起家邵武,再選徐州。遂監稅酒,滿歲陳留。許昌之招,寧海之從。乃令烏程,乃丞開封。始佐著作,去為尉氏。詠歌仁明,無有壯穉。移邛大邑,告母高年。免蜀就養,稅商於泉。又移導江,斗谷千錢。君命振之,以我公田。盜屠民家,尉以囚來。囚言實盜,君曰釋之。尉方力爭,眾亦莫寤。後得真盜,果如君慮。離堆之江,豪右擅焉。君修堰渠,始詘其專。灌田為頃,萬有七千。鐫約示後,後無凶年。鄭文肅公,來治杭劇。君以通判,往從其辟。州人僦屋,吏代之輸。君為創法,遂無逋租。中書選君,御史推直。有言朝廷,今以為敕。冬狩於郊,大講戎兵。作箴以獻,逆戒荒萌。召寘集賢,以為校理。當時名氏,簡在天子。出知婺州,惡吏先鉏。募能拯溺,民以不漁。婺之明年,改命治泉。泉人習君,謠語讙然。為橋南江,濟者免覆。置廩州學,士懷我育。有告眾叛,當君燕時。命捕立得,坐人不知。蘇飢息窮,去害除弊。使臣以聞,守政尤異。智高螫邊,吏不時搏。君書驛上,焯有方略。歸佐三司,廷論南師。帝曰可哉,汝言予施。河京以東,再執刑柄。諏囚於齊,至鄆而病。棄世平陰,壽五十三。有子四人,扶喪而南。長倩惟伯,仲惟長緒。長恕惟叔,季惟長愈。倩掾秀州,敏有辭章。緒由君恩,郊社齋郎。又女六人,皆出陳氏。維陳淑慎,善相君子。四男有立,女亦有歸。受封長安,即養無違。爰以嘉佑,四年十月。歸君錢塘,范村之穴。惟君靜深,不苟笑嘻。隆親篤友,遇物愛慈。讀書慨然,慕古奇偉。顧謂諸子,仕當如此。官止外郎,尚書司封。又不得年,以既厥庸。有文藏家,後世之詒。於君所得,可以此窺。有幽斯竁,掩石在下。撰君初終,以告來者。
廣西轉運使屯田員外郎蘇君墓志銘
慶曆五年,河北都轉運使、龍圖閣直學士信都歐陽修以言事切直,為權貴人所怒,因其孤甥女子有獄,誣以奸利事。天子使三司戶部判官、太常博士武功蘇君與中貴人雜治。當是時,權貴人連內外諸怨惡修者,為惡言欲傾修,銳甚。天下洶洶,必修不能自脫。蘇君卒白上曰:「修無罪,言者誣之耳。」於是權貴人大怒,誣君以不直,絀使為殿中丞、泰州監稅。然天子遂寤,言者不得意,而修等皆無恙。蘇君以此名聞天下。
嗟乎!以忠為不忠,而誅不當於有罪,人主之大戒。然古之陷此者相隨屬,以有左右之讒,而無如蘇君之救,是以卒至於敗亡而不寤。然則蘇君一動,其功於天下,豈小也哉?蘇君既出逐,權貴人更用事,凡五年之間再赦而君六徙,東西南北,水陸奔走輒萬里。其心恬然,無有怨悔。遇事強果,未嘗少屈。蓋孔子所謂剛者,殆蘇君乎!
蘇君之仁與智,又有足稱者。嘗通判陝府,當葛懷敏之敗,邊告急,樞密使使取道路戍還之卒,再戍儀、渭。於是延州還者千人,至陝,聞再戍,大恐,即讙聚謀為變。吏白閉城,城中無一人敢出。君徐以一騎出卒間,諭慰止之,而以便宜還使者。戍卒喜曰:「微蘇君,吾不得生。」陝人亦曰:「微蘇君,吾其掠死矣!」有令刺陝西之民以為兵,敢亡者死。既而亡者得,有司治之以死,君輒縱去,而言上曰:「令民以死者,為事不集也。事集矣,亡者猶不赦,恐其眾相率而為盜。惟朝廷幸哀憐愚民,使得自反。」天子以君言為然,而三十州之亡者皆不死。其後知坊州,州稅賦之無歸者,里正代為之輸,歲弊大家數十。君悉鉤治,使歸其主。坊人不憂為里正,自蘇君始也。
蘇君諱安世,字夢得。其先武功人,後徙蜀。蜀亡,歸家於京師,今開封人也。曾大考諱進之,率府副率。大考諱繼,殿直。考諱咸熙,贈都官郎中。君以進士起家三十二年,其卒年五十九。為廣西轉運使,而官止於尚書屯田員外郎者,以君十五年不求磨勘也。
君娶南陽郭氏,又娶清河張氏,為清河縣君。子四人:台文,永州推官;祥文,太廟齋郎;炳文,試將作監主簿;彥文,未仕。女子五人,適進士會稽江崧、單州魚台縣尉江山趙揚,三人尚幼。君既卒之三年,嘉佑二年十月庚午,其子葬君揚州之江都東興寧鄉馬坊村,而太常博士、知常州軍州事臨川王某為銘曰:
皇有四極,周綏以福。使維蘇君,奠我南服。亢亢蘇君,不圜其方。不晦其明,君子之剛。其枉在人,我得吾直。誰懟誰慍,祗天之役。日月有丘,其下冥冥。昭君無窮,安石之銘。
太子中舍沈君墓志銘
沈氏世家吳興,其後有陵者仕吳越王,卒官明州,家之,五世而生公。
公諱兼,字子逵,以五舉進士得同學究出身,再補尉,有能名。用舉者遷衛尉寺丞,知湖之歸安縣,移知邵武之歸化,又有能名。遷太子中舍,通判蘇州,其以能聞愈甚。公好剛,遇事果急不顧計。為通判日,與守爭可否,不為之小屈。重犯轉運使,使、守相與害公,入之法,除名,天子薄其罪,免所居官而已。公歸怡怡,間為五字詩自戲娛,無躁戚言。卒於家,年七十三,慶曆六年七月也。
子男一人,起;女三人。起好學,通政事,能守節法,為進士,與某同時得科名者也。公之坐獄,為判官滁門,立棄官從公,世以為孝。將以某年某月葬公某處,以夫人柳氏祔,先三月來求銘。與銘曰:
生也不得,其須而死。死也何有,有嘉者子。嗚呼,已矣夫!
秘書丞張君墓志銘
君諱某,字某,其先成都之新繁人。曾祖諱某,不仕。祖諱某,太宗時以高貲徙內地,除三班奉職,非其好也,即辭去,不仕,始家真州之揚子而葬焉。皇考諱某,起進士,終登州軍事判官,贈太常博士,生三子,而君長子也。
君寬和厚重,友愛諸弟甚篤,待朋友以信,而樂棄財物以寬人之急。年七歲,日誦書數百言,操筆為篇章立就。及壯,舉進士開封,第一,遂以釋褐,為宣州寧國縣主簿。會南陵無令,州以君行令事,有能名。用舉者令潁州之沈丘縣,轉著作佐郎,知江寧府上元縣事,又皆有能名。移知英州,遷秘書丞。以嘉佑二年十二月某甲子卒於州寢,是時君年四十七,天子官其一子師軻太廟齋郎。君之疾病也,州人相與為君奔走請命,至有欲以身代者,蓋其得人心如此。
夫人河南縣君丹陽吳氏,生三男子,長即師軻,次某,次某,皆尚幼。五女,皆未嫁。某年某月某甲子,葬君某州之某縣某鄉某所之原。余與君相好,又同年進士也,故與為銘曰:
嗚呼張公兮韡矣其光,其先蜀產兮後葬於揚。視瞻先人兮兆此新塋,深泉高壤兮萬世之藏。
司封郎中張君墓志銘
君張氏,諱式,字景則。其先建州浦城人,後徙建安。蓋弗仕者三世。諱漢夫者,曾祖也;諱謨者,祖也;諱希顏者,父也。父以君貴,乃贈尚書職方員外郎,有氣節,知君可教,乃付家事長子,而縱君遊學。及長,文辭、行義為鄉里所推。
天禧二年,釋進士褐,主福州閩縣簿。又主南劍將樂簿,有銀冶,坐歲課不足,系者常數百人,君籍其人,使富貧財力相兼,課遂有羨,無系者。歸,以勞除開封府祥符縣尉。趙稹將并州,辟軍事判官。稹所為有不可於眾,徐啟諭弗許,稹以故聽,而君亦以此稱長者。未幾,遭母夫人喪。服除,改秘書省作佐郎、知福州古田縣。耕籍田恩,遷太常博士、知開封府咸平縣。呂許公罷宰相,以許州觀察判官辟,從之。又通判饒州,獄有十數年不決者,君一言而決。會擇河北吏,御史中丞舉君,得洺州,賜緋魚。又以選知虔州,虔於東南州為最劇,君能鎮撫之以無事。三司市紬絹十餘萬,非經數,君拒弗市,民以君為有賜也。又知濠、壽二州,人縊其妻而以自殺告,獄既具,詰立服,舉州讙以為明。居頃,召為開封府推官,坐栲掠囚死,出知岳州。皇佑二年九月六日卒,享年六十二。官至尚書祠部郎中。
君廉靜好書,長於政事,所居官舉,既去而人思。見時事有不便,往往能極言之無所忌。趙元昊反時,誘人出財助軍,誘多得賞,於是吏或劫富人出財,君疏罷之。為開封推官時,宮中以私財為佛寺置田,又疏以為亂法,後遂以君言而止。既老矣,終不肯治田宅,所得祿以置書,曰:「吾子業此,足以自活,不然,雖田宅何足?」
某月某日葬君某鄉某里。銘曰:
張祖留侯,世窮久幽。君始士服,起家以學。發於州縣,治見稱舉。有言朝廷,弊事用除。維清厥誨,尚後弗渝。
葛興祖墓志銘
許州長社縣主簿葛君,諱良嗣,字興祖。其先處州之麗水人,而興祖之父,徙居明州之鄞,興祖葬其父潤州之丹徒,故今又為丹徒人矣。曾大父諱遇,不仕。大父諱旰,贈尚書都官郎中。父諱源,以尚書度支郎中終仁宗時。度支君三子,當天聖、景佑之間,以文有聲赫然進士中。先人嘗受其摯,閱之終篇,而屢嘆葛氏之多子也。既而三子者,伯仲皆蚤死,獨其季在,即興祖。
興祖博知多能,數舉進士,角出其上。而刻勵修潔,篤於親友,慨然欲有所為,以效於世者也。年四十餘,始以進士出仕州縣。餘十年,而卒窮於無所遇以死。嗟乎!命不可控引而才之難恃以自見蓋久矣。然興祖於仕未嘗苟,聞人疾苦,欲去之如在己。其臨視,雖細故,人不以屬耳目者,必皆致其心。論者多怪之曰:「興祖且老矣,弊於州縣,而服勤如此。」余曰:「是乃吾所欲於興祖。夫大仕之則奮,小仕之則怠忽以不治,非知德者也。」興祖聞之,以余之言為然。
興祖娶胡氏,又娶鄭氏。其卒年五十三,實治平二年三月辛巳。其葬以胡氏祔,在丹徒之長樂鄉顯揚村,即其年十一月某甲子也。興祖三男子,蘩、蘊皆有文學。蘩,許州臨潁縣主簿;蘊,鄧州穰縣主簿;苹尚幼也。四女子,皆未嫁雲。銘曰:
蹇於仕,以為人尤。不慭施以年,孰主孰謀?無大憾於德,又將何求?
臨川先生文集卷九十三 墓誌
太常博士曾公墓志銘
公諱易占,字不疑,姓曾氏,建昌南豐人,其世出有公之考贈諫議大夫致堯之碑。大夫當太宗、真宗世為名臣。公少以蔭補太廟齋郎,為撫州宜黃、臨川二縣尉。舉三司法,中進士第,改鎮東節度推官。還,改武勝軍節度掌書記、崇州軍事判官,皆不往。用舉者監真州裝卸米倉,遷太子中允、太常丞、博士,知泰州之如皋、信州之玉山二縣。知信州錢仙芝者,有所丐於玉山,公不與,即誣公。吏治之,得所以誣公者,仙芝則請出御史。當是時,仙芝蓋有所挾,故雖坐誣公抵罪,而公亦卒失博士,歸不仕者十二年。復如京師,至南京病,遂卒。
娶周氏、吳氏,最後朱氏,封崇安縣君。子男六人:曅、鞏、牟、宰、布、肇。女九人。公以端拱己丑生,卒時慶曆丁亥也。後卒之二年而葬,其墓在南豐之先塋。
始,公以文章有名,及試於事,又愈以有名。臨川之治,能不以威而使惡人之豪帥其黨數百人皆不復為惡。在越州,其守之合者倚公以治,其不合者有所不可,公輒正之。莊獻太后用道士言作乾明觀,匠數百人,作數歲不成。公語道士曰:「吾為汝成之。」為之捐其費大半,役未幾而罷。如皋歲大飢,固請於州而越海以糴,所活數萬人。明年稍已熟,州欲收租賦如常,公獨不肯聽,歲盡而泰之縣民有復亡者,獨如皋為完。既又作孔子廟,諷縣人興於學。玉山之政,既除其大惡,而至於橋樑廨驛無所不治。蓋公之已試於事者能如此。既仕不合,即自放,為文章十餘萬言,而《時議》十卷尤行於世。時議者,懲已事,憂來者,不以一身之窮而遺天下之憂。以為其志不見於事,則欲發之於文,其文不施於世,則欲以傳於後,後世有行吾言者,而吾豈窮也哉?蓋公之所為作之意也。
寶元中,李元昊反,契丹亦以兵近邊,陽為欲棄約者,天子獨憂之,詔天下有能言者皆勿諱。於是言者翕然論兵以進,公獨以謂天下之安危顧吾自治不耳。吾已自治,夷狄無可憂者,不自治,憂將在於近,而夷狄豈足道哉?即上書言數事,以為事不爾,後當如此,既而皆如其雲。
公之遭誣,人以為冤,退而貧,人為之憂也。而公所為十餘萬言,皆天下事,古今之所以存亡治亂,至其冤且困,未嘗一以為言。公沒,而其家得其遺疏,曰:「劉向有言:『讒邪之所以並進者,由上多疑心。用賢人而行善政,如或贊之,則賢人舍而善政還。』此可謂明白之論,切於今者。夫夷狄動於外,百姓窮於下,臣以謂尚未足憂也。臣之所謂可憂者,特在分諸臣之忠邪而已。」其大略如此,而其詳有人之難言者。蓋公既病而為之,未及上而終雲。嗚呼!其尤可以見公之志也。夫諫者,貴言人之難言,而傳者則有所不得言,讀其略,不失其詳,後世其有不明者乎?
公之事親,心意幾微,輒逆得之。好學不怠,而不以求聞於世。所見士大夫之喪葬二人,逆一人之柩以歸,又字其孤。又一人者,宰相舅,嘗為贊善大夫,死三十年猶殯,殯壞,公為增修,又與宰相書,責使葬之。此公之行也。蓋公之試於事者小而不盡其材,而行之所加又近,唯其文可以見公之所存而名後世。故公之故人子王某,取其尤可以銘後世者而為銘曰:
夫辨邪正之實,去萬事之例,而歸宰相之責;破佛與老,合兵為農,以立天下之本;設學校,獎名節,以材天下之士;正名分,定考課,通財幣,以成制度之法。古之所以治者,不皆出於此乎?而時議之言如此。讀其書以求其志,嗚呼,公之志何如也!
內翰沈公墓志銘
公姓沈氏,諱遘,字文通,世為杭州錢塘人。曾祖諱某,皇贈兵部尚書;祖諱某,皇贈吏部尚書;父扶,今為尚書金部員外郎。
公初以祖蔭補郊社齋郎,舉進士於廷中,為第一。大臣疑已仕者例不得為第一,故以為第二。除大理評事,通判江寧府。當是時,公年二十,人吏少公,而公所為卓越已足以動人,然世多未知公果可以有為也。祀明堂恩,遷秘書省著作佐郎。歲滿召歸,除太常丞、集賢校理,判登聞鼓院、吏部南曹,權三司度支判官。又判都理欠憑由司。於是校理八年矣,平居閉門,雖執政,非公事不輒見也,故雖執政初亦莫知其為材。居久之,乃始以同修起居注,召試知制誥。及為制誥,遂以文學稱天下。
金部君坐免歸,求知越州,又移知杭州。鉏治奸蠹,所禁無不改,崇獎賢知,得其歡心,兩州人皆畫像祠之。英宗即位,召還,句當三班院,兼提舉兵吏司封官告院,兼判集賢院,延見勞問甚悉。居一月,權發遣開封府事。公初至,開封指以相告曰:「此杭州沈公也。」及攝事,人吏皆屏息。既而以知審官院,遂以龍圖閣直學士權知開封府。公旦晝視事,日中則廷無留人,出謝諸客,從容笑語。客皆怪公獨有餘日,而畿內翕然稱治,人人如公坐視其左右。於是名實暴耀振發,賢臨一時,自天子大臣皆論以為國之器,而閭巷之士奔走談說,讙呼鼓舞,以不及為恐。
會母夫人疾病,請東南一州視疾,英宗曰:「學士豈可以去朝廷也?」明日,除翰林學士、知制誥,充群牧使,兼權判吏部流內銓、判尚書禮部。公雖去開封,然皆以為朝夕且大用矣,而遭母夫人喪以去。英宗聞公去,尤悼惜,時遣使者追賜黃金,而以金部君知蘇州。公居喪致哀,寢食如禮,以某年某月得疾杭州之墓次,某日至蘇州,而以某日卒,年四十有三。
三男子,六女,中男恭嗣,後公六日卒,隆嗣、延嗣與六女皆尚幼。夫人陸氏,封安定郡君。公官右諫議大夫,散官朝散大夫,勛輕車都尉,爵長安縣開國伯,食邑八百戶。有《文集》十卷。
公平居不常視書,而文辭敏麗可喜,強記精識,長於議論,世所謂老師宿學無所不讀、通於世務者,皆莫能屈也。與人甚簡,而察其能否賢不肖尤詳,視遇之各盡其理。為政號為嚴明,而時有所縱舍,於善良貧弱撫恤之尤至。在杭州,待使客多所闊略,而州人之貧無以葬及女子失怙恃而無以嫁者,以公使錢葬嫁之,凡數百人。於其卒,知與不知,皆為之嘆惜。
某年某月某日,葬公杭州某鄉某里。銘曰:
沈公儀儀,德義孔時。升自東方,其明孰夷?視瞻嘆譽,無我敢疵。正晝而隕,嗚呼可悲!序傳有史,亦在銘詩。
王深父墓志銘
吾友深父,書足以致其言,言足以遂其志,志欲以聖人之道為己任,蓋非至於命弗止也。故不為小廉曲謹以投眾人耳目,而取捨、進退、去就必度於仁義。世皆稱其學問文章行治,然真知其人者不多,而多見謂迂闊,不足趣時合變。嗟乎!是乃所以為深父也。令深父而有以合乎彼,則必無以同乎此矣。
嘗獨以謂天之生夫人也,殆將以壽考成其才,使有待而後顯,以施澤於天下。或者誘其言,以明先王之道,覺後世之民。嗚呼!孰以為道不任於天,德不酬於人,而今死矣。甚哉,聖人君子之難知也!以孟軻之聖,而弟子所願,止於管仲、晏嬰,況餘人乎?至於揚雄,尤當世之所賤簡,其為門人者,一侯芭而已。芭稱雄書以為勝《周易》。《易》不可勝也,芭尚不為知雄者。而人皆曰:古之人生無所遇合,至其沒久而後世莫不知。若軻、雄者,其沒皆過千歲,讀其書、知其意者甚少。則後世所謂知者,未必真也。夫此兩人以老而終,幸能著書,書具在,然尚如此。嗟乎深父!其智雖能知軻,其於為雄,雖幾可以無悔,然其志未就,其書未具,而既早死,豈特無所遇於今,又將無所傳於後!天之生夫人也而命之如此,蓋非余所能知也。
深父諱回,本河南王氏。其後自光州之固始遷福州之侯官,為侯官人者三世。曾祖諱某,某官;祖諱某,某官;考諱某,尚書兵部員外郎。兵部葬潁州之汝陰,故今為汝陰人。深父嘗以進士補亳州衛真縣主簿,歲余自免去。有勸之仕者,輒辭以養母。其卒以治平二年七月二十八日,年四十三。於是朝廷用薦者以為某軍節度推官,知陳州南頓縣事,書下而深父死矣。
夫人曾氏,先若干日卒。子男一人,某,女二人,皆尚幼。諸弟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深父某縣某鄉某里,以曾氏祔。銘曰:
嗚呼深父!惟德之仔肩,以迪徂武。厥艱荒遐,力必踐取。莫吾知庸,亦莫吾侮。神則尚反,歸形此土。
叔父臨川王君墓志銘
孔子論天子、諸侯、卿大夫、士、庶人之孝,固有等矣。至其以事親為始而能竭吾才,則自聖人至於士,其可以無憾焉一也。
余叔父諱師錫,字某。少孤,則致孝於其母,憂悲愉樂不主己,以其母而已。學於他州,凡被服、食飲、玩好之物,苟可以愜吾母而力能有之者,皆聚以歸,雖甚勞窘,終不廢。豐其母以及其昆弟、姑姊妹,不敢愛其力之所能得;約其身以及其妻子,不敢歉其意之所欲為。其外行,則自鄉黨鄰里及其嘗所與游之人,莫不得其歡心。其不幸而蚤死也,則莫不為之悲傷嘆息。夫其所以事親能如此,雖有不至,其亦可以無憾矣。
自庠序聘舉之法壞,而國論不及乎閨門之隱,士之務本者,常詘於浮華淺薄之材。故余叔父之卒,年三十七,數以進士試於有司,而猶不得祿賜以寬一日之養焉。而世之論士也,以苟難為賢,而余叔父之孝,又未有以過古之中制也,以故世之稱其行者亦少焉。蓋以叔父自為,則由外至者,吾無意於其間可也。自君子之在勢者觀之,使為善者不得職而無以成名,則中材何以勉焉?悲夫!
叔父娶朱氏,子男一人,某;女子一人,皆尚幼。其葬也,以至和四年祔於真州某縣某鄉銅山之原皇考諫議公之兆。為銘,銘曰:夭孰為之?窮孰為之?為吾能為,已矣無悲!
虞部郎中刁君墓志銘
刁氏於江南為顯姓。當李氏時,君曾祖諱某,甚貴寵,嘗節度昭信軍,卒,葬昭信城南。皇祖諱某,亦嘗仕李氏。歸朝廷,以尚書兵部郎中直秘閣,終真宗時,其墓在江寧牛首之北。後秘閣再世不大遂,然多名人,在世議中。尚書屯田員外郎諱某者,葬丹徒,於君為皇考,故君為丹徒人。
君諱某,字某,嘗舉進士,不中,遂用皇祖蔭仕州縣,以尚書虞部郎中知廣德軍,歸,卒於京師,年六十一。後卒之若干日,治平二年二月十五日,葬丹徒樂亭村。
君敦厚謹飭,治內外皆嚴以有恩。所居官,舉其治,以此多薦者。初娶孫氏,後娶郭氏,封金華縣君。有六男子:珉,試將作監主簿;璹,守某縣令;次玘、瓌、玣、珣,為進士。三女,長嫁尚書屯田員外郎梁昱,余未嫁。銘曰:
刁氏南祖,奮功以武。詒祿於孫,有蔚其文。君以祖芘,厥艱初仕。祗載不惰,有榮於位。徂相名原,窾此新宮。筮雲終吉,銘告無窮。
王會之墓志銘
君諱逢,字會之,姓王氏,太平州當塗縣人也。嘗舉進士,不中,去以所學教授。於是蘇州士人從轉運使乞君主其學,學者常致數千百人。君所獎養成就者多矣,乃始以進士起家,權南雄州軍事判官。歸,試判超等,補袁州軍事判官,留為國子監直講,兼隴西郡王宅教授,李某行內修謹,君蓋有力焉。岐國公主既嫁,為君求遷,有命矣,君辭焉,乃已。
君少以文學知名,於書無所不觀,而尤喜《易》,作《易傳》十卷、《乾德指說》一卷、《復書》七卷,名士大夫多善其書者。於是樞密使張公舉君可試館職,而宰相無知君者,故不用。通判徐州,以疾不赴,求監蘇州酒,以嘉佑八年正月六日不起,年五十九,官至太常博士。君為人樂易,篤於朋友故舊,於勢利無所苟,能愛人以得其歡心。
君皇祖考延嗣,祖、考皆不仕,而皇考以君故,贈大理評事。前夫人蘇氏,後夫人陳氏,皆無子。陳氏名家子,亦有賢行,以嘉佑八年四月二日,葬君蘇州吳縣三玄鄉陸公原,以前夫人蘇氏祔焉。銘曰:
宜壽也,五十而已;宜貴也,止於博士;謂卒有後也,而終無子。嗚呼夫子!命不可與謀。其歸其安,永矣茲丘。
袁州軍事推官蕭君墓志銘
袁州軍事推官新喻蕭君,諱洵,字公美。初,年十五,以父命就學於鄉里,後數舉進士不合,用父蔭,試秘書省校書郎。選筠州司法,嘗獨守法爭議,脫數人於幾死。又選吉州吉水縣主簿,遂佐袁州,攝行宜春令事,縣甚治。用舉者十四人,當召對,以治平二年五月十八日卒京師,年四十五。越四年二月三日,葬新喻鐘山鄉鐘山里,於是夫人張氏前死而別葬。子男一人,錞,郊社齋郎。女六人,其四人既為士妻,其二尚幼。
蕭氏故長沙人,當李氏時,遷江南,或居廬陵,或新喻,後皆以才力名藝自顯。君曾祖諱紹,有儒學,不仕。祖諱世則,贈光祿卿。父固,嘗以尚書刑部郎中、集賢殿修撰守桂州,經略南方,號稱能臣。已而有所牾,以祠部郎中分司,遂致仕。君惇厚謹密,事親左右不怠,當官廉實以敏,以故多舉者。銘曰:
於嗟蕭君,營此新卜。何性之祥,而命之不穀。匪父匪母,匪子為憂。自其邑里,皆嘆以愀。有銘厥實,藏在中丘。
大理寺丞楊君墓志銘
君諱忱,字明叔,華陰楊氏子。少卓犖,以文章稱天下。治《春秋》,不守先儒傳注,資他經以佐其說,其說超厲踔越,世儒莫能及也。及其為吏,披奸發伏,振擿利害,大人之以聲名權勢驕士者,常逆為君自詘。蓋君有以過人如此。然峙其能,奮其氣,不治防畛以取通於世,故終於無所就以窮。
初,君以父蔭守將作監主簿,數舉進士不中。數上書言事,其言有眾人所不敢言者。丁文簡公且死,為君求職,君辭焉。後用大臣薦,召試學士院,又久之不就。積官至朝奉郎、行大理寺丞、通判河中府事、飛騎尉,而坐小法絀監蘄州酒稅,未赴,而以嘉佑七年四月辛巳,卒於河南,享年三十九,顧言曰:「焚吾所為書,無留也,以柩從先人葬。」八年四月辛卯,從其父葬河南府洛陽縣平樂鄉張封村。
君曾祖諱津。祖諱守慶,坊州司馬,贈尚書左丞。父諱偕,翰林侍讀學士,以尚書工部侍郎致仕,特贈尚書兵部侍郎。娶丁氏,清河縣君,尚書右丞度之女。男兩人:景略,守太常寺太祝,好書,學能自立;景彥,早卒。君有文集十卷,又別為《春秋正論》十卷、《微言》十卷、《通例》二十卷。銘曰:
芒乎其孰始,以有厥美?昧乎其孰止,以終於此?納銘幽宮,以慰其子。
節度推官陳君墓志銘
人之所難得乎天者,聰明辨智敏給之材;既得之矣,能學問修為以自稱,而不弊於無窮之欲,此亦天之所難得乎人者也。天能以人之所難得者與人,人慾以天之所難得者徇天,而天不少假以年,則其得有不暇乎修為,其為有不至乎成就,此孔子所以嘆夫未見其止而惜之者也。
陳君諱之元,字某,年二十七,為武昌軍節度推官以卒。自其為兒童,強記捷見,能不勞而超其長者。少長,慨然慕古人所為,而又能學其文章。既以進士起家,則喜曰:「無事於詩賦矣,以吾日力盡之於所好,其庶乎吾可以成材。」於是悉橐其家書之官,而蚤夜讀以思,思而不得,則又從其朋友講解,至於達而後已。其材與志如此,使天少假以年,則其成就當如何哉!然無幾何,得疾病,遂至於不起。嗟乎,此亦所謂未見其止而可惜者也!
君某州之某縣人,曾祖曰某,祖曰某,考曰某。以嘉佑某年某月某甲子,其兄之方為之卜某州某縣某所之原以葬。而臨川王某為銘曰:
浮揚清明,升氣之鄉;沈翳濁墨,降形之宅。其升遠矣,其孰能追?其降在此,有銘昭之。
臨川先生文集卷九十四 墓誌
尚書祠部郎中集賢殿修撰蕭君墓志銘
區希范誅,廣西困於兵,詔以尚書屯田員外郎蕭君知桂州,兼廣西都巡檢、提舉兵甲溪峒事。至則因其故俗,治以寬大,廣西遂安,而君以材選為荊湖南路提點刑獄。未幾,以君之信於南方也,又以君為廣西水陸計度轉運使。方是時,儂智高搜兵,誘聚中國亡命,陰以其眾窺邊境,而邊吏士尚皆不寤,君獨憂此,以謂必為南方之患。乃選遣才辯吏,說智高內屬,上書言狀,請因以一官撫之,使抗交趾,且可以紓患。書下樞密,樞密以智高故屬交趾,納之生事,以詔問君,能保交趾不爭智高,智高終無為寇,則具以聞。君曰:「蠻夷視利則動,必保其往,非臣之所能。顧今中國勢未可以有事於蠻夷,則如智高者撫之而已,且智高才武強力,非交趾所能爭而畜也。就其能爭,則蠻夷方自相攻,吾乃所以閒而無事。」爭議至五六,而樞密遂絀君言不報。君又奏請擇將吏、繕兵械、修城郭以待變,亦至五六,又皆不報。而君以召歸,智高果反邕州,殺其守將,出入廣東、西十有一州,所至殘破,吏士多走死。樞密乃更歸責於君,以知吉州,一時士大夫紛紛欲為君訟,君遂絕口無所道。世以此稱君長者,又因知君智謀果可以任邊事。
居頃之,遂復以為廣東轉運使。又以直昭文館知桂州。當是時,儂宗旦聚兵智高故地,無所屬,邕州為之警,諸將皆議興師,君又獨持招降之議。朝廷用君議,宗旦遂釋兵服,以為西頭供奉官,而邊無事。於是君積官至尚書刑部郎中,以集賢殿修撰再任。
會蠻申紹泰反,巡檢宋士堯戰死,仁宗使中貴人出視,君坐士堯死,降知江州,而提點刑獄因中貴人言君罪狀,朝廷為置獄。而君所坐止於贖金,諸提點刑獄所言多無之,然猶奪兩官以免。稍除監撫州鹽酒,辭不往,以分司南京就第。諸公多欲薦起之者,君遂告老,即以尚書祠部郎中致仕。
君諱固,字干臣。初以進士選桂陽監判官、楚州團練推官,用舉者二十三人,改大理寺丞,知開封府陽武、永康軍青城兩縣,通判虔州。以方略擒盜,賜書獎諭,移知江州。所至皆有善狀,推賢舉善,束縛奸吏,明而不殘。於財利尤能開闔斂散,故在廣東收銅鹽課,皆倍前以十萬數。治平三年,年六十五,以九月十七日卒於家。
初娶隴西縣君李氏,再娶彭城縣君劉氏。子男二人:洵,袁州軍事推官,前死;泂,試秘書省校書郎、知鄂州嘉魚縣事。女三人,嫁江州湖口縣主簿何正臣、龔州司戶參軍歐陽成,其季尚幼也。孫男女十八人。
蕭氏故長沙人,君曾祖諱處鈞,當湖南馬氏時為衡州司馬,以馬氏方亂,棄其官歸李氏江南,不願仕,有賜田百頃袁州之新喻。新喻後屬臨江軍,故今為臨江新喻人。祖諱紹,考諱世則,皆以儒學不仕,而考以君故贈官至光祿卿。君之疾革也,出其奏議焚之,其子孫所錄傳尚二百餘篇,蓋其言詳密,多世務之要。四年九月二十二日,葬君新喻安和鄉長宣里佛子岡。銘曰:
司馬去荊,望此南國。君賁厥趾,蕭宗以殖。致功蠻方,時告厥猶,朝為弗聞,疆埸用憂。受慝不讓,退安一州。既窮而通,終以無偶。銘詩幽宮,傳載永久。
贈光祿少卿趙君墓志銘
儂智高反廣南,攻破諸州,州將之以義死者二人,而康州趙君,余嘗知其為賢者也。
君用叔祖蔭試將作監主簿,選許州陽翟縣主簿、潭州司法參軍。數以公事抗轉運使,連劾奏君,而州將為君訟於朝,以故得無坐。用舉者為溫州樂清縣令,又用舉者就除寧海軍節度推官。知衢州江山縣,斷治出己,當於民心,而吏不能得民一錢,棄物道上,人無敢取者。余嘗至衢州,而君之去江山蓋已久矣,衢人尚思君之所為而稱說之不容口。又用舉者改大理寺丞,知徐州彭城縣。
祀明堂恩,改太子右贊善大夫,移知康州。至二月,而儂智高來攻,君悉其卒三百以戰,智高為之少卻。至夜,君顧夫人取州印佩之,使負其子以匿,曰:「明日賊必大至,吾知不敵,然不可以去,汝留死無為也。」明日,戰不勝,遂抗賊以死,於是君年四十二。兵馬監押馬貴者,與卒三百人亦皆死,而無一人亡者。
初,君戰時,馬貴惶擾,至不能食飲,君獨飽如平時。至夜,貴臥不能著寢,君即大鼾,比明而後寤。夫死生之故亦大矣,而君所以處之如此。嗚呼,其於義與命可謂能安之矣!
君死之後二日,而州司理譚必始為之棺斂,又百日,而君弟至,遂護其喪歸葬。至江山,江山之人老幼相攜扶祭哭,其迎君喪有數百里者。而康州之人亦請於安撫使,而為君置屋以祠。安撫使以君之事聞天子,贈君光祿少卿,官其一子覲右侍禁,官其弟子試將作監主簿,又以其弟潤州錄事參軍師陟為大理寺丞,簽書泰州軍事判官廳公事。
君諱師旦,字潛叔,其先單州之成武人。曾祖諱晟,贈太師。祖諱和,尚書比部郎中,贈光祿少卿。考諱應言,太常博士,贈尚書屯田郎中。自君之祖,始去成武而葬楚州之山陽,故今為山陽人。而君弟以嘉佑五年正月十六日,葬君山陽上鄉仁和之原,於是夫人王氏亦卒矣,遂舉其喪以祔。銘曰:
可以無禍,有功於時。玩君安榮,相顧莫為。誰其視死,高蹈不疑?嗚呼康州,銘以昭之。
朝奉郎守國子博士知常州李公墓志銘
公李氏,諱餘慶,字昌宗,年四十四,官止國子博士,知常州以卒。然公之威名氣略聞天下,自其卒至今久矣,天下尚多談公之為有過於人者。余嘗過常州,州之長老道公卒時就葬於橫山,州人填道瞻送嘆息,為之出淚,又為之畫像,寘之浮屠以祭之。於是又知公之有惠愛於常人也。已而與公之子處厚游,則得公之所為甚具。蓋公之為政,精明強果,事至能立斷而得,久奸宿惡輒取之不貸。至其化服,則撫循養息,悉有其處。所以威震遠近,而蒙其德者,亦思之無窮也。當明肅太后時,嘗欲用公矣,公再上書論事,其言甚直,以故不果用而出常州。嗚呼!公之自任,豈止於一州而已?此有志者所以為之惜也。
始,公以叔父任,起家應天府法曹參軍,遇事輒爭之,留守者不能奪也,卒薦公改太常寺太祝,知湖州歸安縣。其後通判秀州,州近監,公作華亭、海鹽二監,以業盜販之民,歲入緡錢八十萬。又為石堤,自平望至吳江五十里,以除水患,人至今賴之。其所至處,利害多如此。然非公大志所欲以就名成功者,故不悉著,著其利於民尤大而能以久者雲。
公平生慷慨,好議當世事,其所趣舍,必欲如己意,雖強有勢,終不為撓。嘗考前世治亂之跡,與其君臣之間議論,編為七十卷,藏於家,此蓋其大志所存也。公之先,為開封之陳留人,五代祖為梁使閩,因避地,家於福之漣江。曾大父周,不仕。大父郁,贈尚書虞部員外郎。考慕玢,秘書省著作佐郎,贈尚書工部員外郎。夫人龔氏,永安縣君。男五人:處常,忠武軍節度推官,與誼、諴皆已卒;處厚,大理寺丞,與處道皆進士。既葬之二十三年,至和元年,余銘其墓曰:
公閩於家,來自陳留。維時方屯,閉蓄函收。其孰有源,而久於幽。自公之考,乃施乃流。其流至公,孰敢泳游。茫洋演迤,小大畢浮。曷蹇於行,使止一州?庶其渙發,在後之修。
左班殿直楊君墓志銘
束鹿楊辟狀其先人曰:君諱文詡,字巨卿。少孤,鞠於世父。世父戰契丹於常山,君始十七,能以兵入,得甲馬。其後世父為峽州麻溪寨主,合州兵討蠻之叛者。君以二十五卒馳前,與蠻三千遇。蠻傳畏君勇,悉還走險,其酋據險下射,殺君卒幾盡。君以兩矢自下顛其酋,而後世父軍亦至,遂戡其眾以歸。天子賞世父一官,而以君屬三班為殿侍。
君曾祖諱淵,祖諱君正,父諱德成,皆以經術教授鄉里,遭五代變擾,皆不仕。君亦少敏強記,通五經、刑名、書數。然負其材武,思一有所奮,成功名,以故為武吏。稍遷借職,監睦州酒,由借職三遷為左班殿直,由睦州亦三遷為邵州武岡寨兵馬監押。由武岡歸京師,以慶曆七年二月二十九日,年七十三而卒。
初,康定中,將相欲五路兵攻夏,故相陳恭公為陝西招討使,欲君為用。知君者皆曰:「君嘗有所試,今其時也,勉之矣!」君不應而辭以疾。顧說恭公曰:「吾士卒惰久矣,而數敗以恐,卒然驅之以入不測,戰久講勝悍強之賊,愚不知計策,見其危而已。」恭公默然。而其後兵果不得出。自是君亦老矣,更讀書,勸諸子以學,無復言兵事。
方君少壯時,喜兵,彎弓擊劍,士莫敢伍。然仁恕愛物,遇人謙謹。麻溪士卒殺戮無所擇,君為救止,全活甚眾。其在武岡,以恩信得諸蠻,蠻有嵩、敘、上下誠等州刺史,至呼君為父,終君去,不為侵竊。
君夫人杜氏,生三男,其長子早卒,次闢為大理寺丞,次閎。三女子,皆已嫁,其長亦早卒。夫人少君十歲,以嘉佑二年五月二十三日,卒於酸棗,而壽與君皆七十三。六月二日,合葬於陳州宛丘縣友於鄉彭陵原。
臨川王某曰:士之以材稱於世而能以義克者少矣。子路,學孔子者也,然怙其勇以不得死。君以此其材至白首無所遇,而恂恂自克,以考厥終,克有名子,載其行治,其可銘。銘曰:擐堅挽強,可捍四方,視時弛張,以不悖於常,維士之良。
內殿崇班錢君墓碣
內殿崇班、廣德軍兵馬都監錢君之墓,在和州之歷陽雞籠鄉永昌里。初,錢氏以布衣起,王吳越,當五代時,諸侯王僭悖,獨常順事中國,道閉無所出,則間以其方物取海上輸之天子。至宋受命,欲一天下,吳越王即帥其屬朝京師,而盡獻其地。天子受其地,王之淮海,而褒題其子孫。蓋至於今百年,錢氏之有籍於朝廷者,殆不可勝數,而以才稱於世,嘗任事者,比比出焉。
君諱某,字某,右屯衛將軍諱某之子,昭化軍節度使諱某之孫,吳越文穆王諱某之曾孫。錢氏以才稱於世者也。其為子弟也,父昆稱良焉;其為父兄,又能教其子弟;其為吏,又能修其職事,而天子嘗任之以為材。始以季父恩公蔭補三班借職,稍遷至內殿崇班,知欽州,州人甚愛之。歸,奏事殿中稱旨,遂遷內殿承制,提點廣南西路刑獄。在廣西四年,以功次遷供備庫副使,刺舉當法,賢士大夫多譽之。當是時,儂智高為奸,數嫚邊吏,邊吏莫能抗,諸州又皆無兵,君即奏請戍兵以待變。奏至五六,而大臣終不許,即復上書求罷,又不許,而儂智高果反。君坐詘三官,監饒州酒。居久之,稍復遷至內殿崇班、廣德軍兵馬都監。至廣德之明年,嘉佑二年,君年七十一矣,以三月某甲子卒。昭化之治和州也,凡十八年,有惠愛於州人,其卒,子孫遂留以葬。故君子淇、沂、沃、溥,奉君喪以某年某月某甲子歸葬於永昌先人之兆。而淇、沂以余曾從事於文辭,自君之將葬至於今三年,跋涉而從余以求銘數矣,然不止而愈勤。噫!其若是,余不可以無銘。於是為之敘次,使歸而鑱諸墓。
吳處士墓志銘
君吳氏,諱某,字某,其先建安大姓。曾大父諱某,建州長史,大父諱某,館驛巡官、檢校尚書吏部員外郎,皆江南李氏所置也。方李氏時,吏部府君之父子,同時仕江南者以十數,至君之考諱某,始以汀州軍事推官歸選於朝,主鄭之新鄭簿。
君少孤,事母夫人至孝,與其弟軻相愛。春秋祭先人,雖老矣,眂牲省器,皆不以屬子孫,俯仰齋栗,如見其饗之者;已祭,未嘗不悲哀也。讀書取大指通而已。或勸之謀利,曰:「吾貧久矣,人以我為憂,而我以是為樂,不能改也。」有子三人,甫、申、冉,皆不使事生產,曰:「士而貧,多於工商而富也。」三人者皆以進士貢於鄉,而申為太平州軍事推官。君年七十八,某年某月某日卒於太平之官舍,甫等護其柩歸葬於江州某縣某鄉某原,某年某月日也。夫人前君卒,別葬,實南陽葉氏。
始,君所居毀於水,乃奉母夫人來客江州,愛其山川而遂家之,故其葬也以歸焉。申之友南陽張頡論次君之事如此。而申以告曰:「先人不幸,力為善而不獲顯於天下,今其葬,宜得銘,使後世有見焉。」嗟乎,予不及識君矣!然予之故人多能言君之教諸子盡其道,故卒皆有立,而申之文行尤以知名於世。方今士大夫之列於朝者,天子於其父母皆有以寵嘉之,其官封之卑巨視其子,所以勸天下之為父母而慰其子之心。以君之善教而子之材,宜及其身有高爵盛位之報焉。其生也,既不及,其沒也,孰知其不卒享也哉!是故不宜無銘也。銘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