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壟 斷

2024-10-10 22:59:50 作者: (美)羅恩·徹諾

  1895年,皮爾龐特·摩根通過精心策劃,取得了輝煌的成功:他挽救了美國的金本位制度,並在短時間內控制住了美國黃金的出入。金本位其實是一個簡單的概念。自1879年1月起,政府就承諾美元可以兌換成黃金,從而保證美元的價值。華盛頓為了表示自己並不只是在開空頭支票,同時也為了讓憂心忡忡的投資者們放心,便開始執行這樣一條政策:政府手上至少控制價值一億美元的金幣和金條。

  在19世紀90年代初期,大量的黃金開始從紐約流向歐洲。在錯綜複雜的世界金融體系中,阿根廷這一環節上首先出了問題。19世紀80年代,倫敦金融城出現了一股購買阿根廷證券的風潮,阿根廷證券吸引了將近一半的英國境外投資,主要的渠道是巴林兄弟公司。巴林兄弟與朱尼厄斯·摩根在阿根廷分享了很大一部分生意。之後,阿根廷小麥歉收,接著便是布宜諾斯艾利斯政變。違約的前景使倫敦的摩根銀行深受打擊,而威風凜凜的巴林兄弟則在阿根廷債券上損失慘重,幾乎垮台。

  1890年,為了解救巴林兄弟公司,使其不致破產,英格蘭銀行組織了一筆救援基金。J.S.摩根公司與其他巴林的競爭對手都出資參加了此項基金。原先的老巴林合夥制公司進行了資產清理,重新組建起來的新公司不復擁有往昔的實力。就這樣,摩根的一個主要競爭對手被削弱了。不久以後,巴林與摩根在阿根廷的投資平分秋色。當時,境外投資遭受損失這一事實仍深烙於英國投資者心頭,他們紛紛減少投資,黃金不斷流出美國。隨著銀行倒閉和鐵路公司破產,1893年的恐慌更加速了黃金的外流。

  這時,美國試圖在流通貨幣——美元上做點文章,這更使歐洲投資者惶恐不安。根據1890年通過的舍曼白銀購買法案,美國財政部必須每月購買450萬盎司的白銀,並發行可用黃金或白銀兌換的證券。這實際上是在美國建立了金銀複本位制度——即貨幣由黃金和白銀同時支撐,從而擴大了貨幣供應。對於要硬通貨的歐洲人來說,這就好像美國債務人在試圖貶低其貨幣的價值,然後用貶值的美元來償還貸款。這些債權人極其重視金本位制度,認為金本位制度可以保護他們免受間接違約的困擾。因此,歐洲的銀行家們紛紛將他們手中的美元換成黃金運回歐洲。對皮爾龐特·摩根來說,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美國仿佛又回到喬治·皮博迪的那個年代,當時他不得不向別人證明美國人不會賴帳。在皮爾龐特和其他銀行家所施加的壓力影響下,白銀法案終於在1893年被廢止了。但是謹慎的歐洲人仍然害怕人民黨的勢力會摧毀金本位制度,強迫歐洲人接受他們所不歡迎的白銀。

  

  美國南部和西部負債的農民們則強烈反對金本位制度。美國當時仍然是個農業負債國,貧窮的農村負債人人數遠遠超過大城市債券持有者的數目。農民們怨氣衝天,但事出有因。19世紀後期,他們一直在與價格不斷下跌的災禍進行鬥爭。通貨緊縮意味著他們必須以更貴的貨幣來償還債務——這是一張毀滅的處方。在艱難時期,又沒有中央銀行來擴大信用貸款。同時,由於關稅及工業托拉斯的因素,工業製品的價格往往不會像食品的價格下跌得那麼快(由於皮爾龐特和鐵路行業領主們的干預,貨運價實際上有了提高)。因此,農民們歡迎通貨膨脹,尤其希望他們的農產品價格能夠上升。對於農民們來說,這是他們在與銀行家、企業家的競爭中取得均勢的唯一途徑。

  這種不滿情緒,使銀行家們成為農民的政治仇敵和黑名單上位於榜首的惡魔。這種怨恨情緒十分強烈,西部的許多州在法律上取締了銀行,德克薩斯州甚至徹底禁止銀行,直至1904年。(1)內地一片怨聲載道,怒氣集中在摩根財團,人們把它視為歐洲金融的代言人。在社會基層廣為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是英格蘭銀行和紐約的銀行家們唆使國會執行金本位制度。數十年來,威廉·詹寧斯·布萊恩一直依靠猛烈抨擊美國對英國資本的金融奴性,來團結他的人民黨信徒。(2)摩根財團的成員都是冷血的商人、被英國黃金收買的叛國者,他們的輝煌建立在美國農民的毀滅之上等這種民間傳說,都是從這個時期開始的。

  美鈔、自由鑄造銀幣及金銀複本位制——這些都是19世紀促使物價上漲的靈丹妙藥,足夠令人做詳細的研究。這些都是負債的農民們為減輕他們的債務負擔而嘗試的辦法。隨著1893年恐慌的日益惡化,農民中的人民黨要求政府鑄造銀幣使美元貶值。這一舉動獲得了新的產銀州的支持。農業地區的人們對放棄金本位制將會造成難以估計的損失的想法都嗤之以鼻。《亞特蘭大憲法》雜誌指出:「這個國家的人民,只要與金本位的邪惡和高利貸無關,並不在乎黃金支付手段多久會被廢止。」(3)然而,對皮爾龐特來說,金本位制的廢除將破壞歐洲人對美國證券的信任,從而毀掉他一生辛勞的成果。正如他後來所說的,在1895年,他的目標是「在美國和歐洲貨幣市場之間建立一種信任的關係,從而確保歐洲貨幣市場上的資本可以用來滿足我們的需要」。(4)

  1894年間,美國的黃金儲備跌至一億美元的底線之下。劣幣(白銀)正一步步將良幣(黃金)逐出流通領域。到1895年1月,黃金以駭人聽聞的速度流出紐約。人們可以親眼目睹這種「資本外逃」的實際情景——在紐約港金條被裝上貨船運往歐洲。在曼哈頓的高級餐館裡,賭棍們在打賭看美國何時會破產,並宣告無力以黃金兌付美元。

  處於重重圍困之下的格羅佛·克利夫蘭總統是摩根財團的一位朋友,也是金本位制度的大力倡導者。他擔任了兩屆總統,其間有4年在野,他在華爾街效力於班斯-斯特森-特雷西-麥克維法律事務所。這是皮爾龐特的岳父查爾斯·特雷西的法律事務所,位於百老匯街15號,正與摩根銀行相鄰。克利夫蘭還與精明的弗朗西斯·林德·斯特森成了至交。斯特森是皮爾龐特鐵路公司重組方面的代理律師,在華爾街享有摩根財團的「司法部長」之聲望。克利夫蘭同時還結交了華爾街諸路人士,他是1890年老奧古斯特·貝爾蒙特葬禮的12位抬棺人之一。儘管皮爾龐特屬於共和黨,但他對民主黨的克利夫蘭並沒有敵意。1884年,他單獨為民主黨投了一票,這一票投的正是克利夫蘭——就是因為這位候選人支持貨幣的穩定。

  黃金儲備在逐漸減少,克利夫蘭面對的是一個敵視他的共和黨國會,他們主張自由鑄幣,而非黃金。許多來自大草原地帶的民主黨議員也贊同這一政策。危局之中,國會拒絕授權克利夫蘭總統通過向公眾出售債券來補充黃金儲備。與此同時,由於人民黨煽起的眾怨,克利夫蘭也無法向摩根或其他私人銀行求援。克利夫蘭心急如焚,卻只能坐看局勢的惡化。到1895年1月24日,黃金儲備已跌至6800萬美元,國內財政部9個分部里金幣已極為稀少,甚至在紐約,從摩根銀行到整個華爾街,情形也大抵相同。危機將至,克利夫蘭向倫敦的羅斯柴爾德求援,也許這樣可以使他免受被華爾街巨賈操縱於掌心的指控。羅斯柴爾德向J.S.摩根詢問對於這次債券發行的態度,J.S.摩根公司同意參與,條件是由皮爾龐特和羅斯柴爾德的代表小奧古斯特·貝爾蒙特共同處理美國方面的事務。1月31日,皮爾龐特和貝爾蒙特於紐約財政部分部會面,參加此次會面的還有財政部部長助理威廉·柯蒂斯。雖然尚未有任何舉動,有關此次會面的報導已使膽小易驚的投資者們鬆了一口氣。一夜之間,紐約港便有900萬美元的黃金從船上卸至岸邊。對人民黨來說,摩根-貝爾蒙特-柯蒂斯會晤證實了他們的懷疑——華爾街和華盛頓在搞陰謀詭計。

  從這段時期皮爾龐特發給倫敦合伙人的電報中,我們可以大致看出他的思想傾向——他鄙視政治,尊重歐洲人的意見,贊同新古典主義經濟學,蔑視某些猶太公司。當談及一家猶太公司時,他說:「我們不願看到生意大都被操縱在斯派爾公司以及類似的公司手中。」很明顯,皮爾龐特認同倫敦債權人的觀點:「我們的利益都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於保持美元的穩定,必須盡最大的努力……成功地協商……其中一個重要因素是歐洲人的購買,即使是暫時性地購買債券。」(5)他的電報往往充滿激情,語調甚至富有戲劇效果。

  直到2月初,財政部紐約分部的黃金一直在迅速流失,違約情況隨時都會發生。然而財政部長約翰·卡萊爾卻通知摩根和貝爾蒙特,內閣已斷然拒絕了他們私募的提議。得到這個消息後,2月4日星期一,貝爾蒙特動身前往華盛頓,摩根緊隨其後。皮爾龐特想到了弗朗西斯·斯特森與克利夫蘭的友誼,於是他找到了斯特森:「我需要你同去,我們有可能要起草一些文件。」同行的還有一名摩根的新搭檔,年輕英俊的羅伯特·培根。(6)皮爾龐特告訴他的倫敦合伙人,美國正處於「金融混亂的邊緣」,而他要幫助美國政府避免災難。(7)

  摩根、培根和斯特森三人乘坐私人車廂,掛在國會號列車上,來到華盛頓。當他們到達時,迎接他們的是陸軍部長丹尼爾·拉蒙特。拉蒙特告訴他們總統決定不採用私人銀團,拒絕接見皮爾龐特一行。皮爾龐特正色道:「我是來見總統的,我要在這裡等他,一直到我見到他為止。」(8)在斯特森遊說克利夫蘭的同時,培根則對司法部長理察·奧爾尼施展他的魅力。那個晚上,皮爾龐特仍然用玩一種叫作「迷尼根小姐單人紙牌」的老辦法來穩定心緒,一直玩到凌晨。在阿靈頓飯店用完早餐之後,他穿過白雪覆蓋的拉斐特廣場走向白宮。有人把大步行走著的皮爾龐特照了下來。據後來的傳記作家描述,他的步履「宛如熱帶叢林,充滿了自然的神力」。(9)皮爾龐特在與人會晤時通常沉默寡言。在白宮,當克利夫蘭、司法部長奧爾尼和財政部長卡萊爾爭執不休的時候,皮爾龐特則一言不發地坐在一邊,像一個聽話的男學生。他十分緊張不安,捻碎了一支尚未點燃的雪茄,褲子上也沾上了一小撮菸絲。克利夫蘭仍寄希望於公共募集的方式,因為這樣可以使他免受國會的指責。直到一名辦公人員告訴卡萊爾,政府在華爾街的銀庫里只剩下900萬金幣儲備的時候,皮爾龐特才開口,說他知道將有一張1000萬美元的匯票要求承兌。「如果那張1000萬美元的匯票要求承兌的話,你們就無法支付了,」皮爾龐特說,「不到下午3點鐘,一切就都完了。」「摩根先生,你有什麼建議嗎?」總統問道。(10)

  皮爾龐特和盤托出一個大膽的計劃。紐約的摩根銀行和倫敦的羅斯柴爾德銀行籌集350萬盎司的黃金,至少有一半來自歐洲。作為交換條件,發行價值6500萬美元的30年期黃金債券。他向政府許諾得到的這些黃金不會外流。這就是令整個金融界迷惑不解的皮爾龐特的精彩表演——哪怕是想在短時間內操縱黃金市場。關於摩根提議的合法性,還有些問題,不是摩根就是卡萊爾搬出了1862年的一條法令,該法令授予林肯政府在內戰期間緊急購買黃金的特權。事情談妥後,克利夫蘭給皮爾龐特遞上了一支新雪茄,換掉他因緊張而弄碎的那一支。這時的皮爾龐特異常激動,他打電報給倫敦:「我們認為局勢危急,政治家們似乎完全控制了局勢。如果失敗,或不能與歐洲達成協議,美國面臨的結局將不可想像。」(11)

  人民黨仍在施加壓力,要求進行公募。實際的問題是,克利夫蘭在等待國會對授權財政部出售長期債券的《斯普林格提案》所作出的反應。克利夫蘭認為,如果國會否決了這項提案,他便可以向華爾街銀行家們求援,而來自公眾的指責將會大大減少。在星期二上午的會面中,克利夫蘭已與摩根等人約好,一旦《斯普林格提案》被否決,摩根與貝爾蒙特便立即返回。到星期四晚上提案被否決時,皮爾龐特早已在前往華盛頓的路途中了。在一片暴風雪之中,皮爾龐特到達了華盛頓。

  摩根-羅斯柴爾德行動的消息對金融市場來說無疑是一劑鎮靜劑。1895年2月20日,銀團債券開始發行,在倫敦,兩小時之內被一搶而空;而在紐約,債券在22分鐘之內即告售罄。皮爾龐特非常興奮,卻也是精疲力竭:「你無法真正體會這次債券發行給每個人帶來的解脫。當時的局勢是如此危險,以至於沒有人敢將此點破。」(12)然而,摩根-羅斯柴爾德銀團本身卻成了債券發售成功的犧牲品。辛迪加以104.5購進,以112.25起價出售,債券很快漲至119點。對持懷疑態度的人來說,這一突然增值證明銀團欺騙了政府,故意壓低了債券發行的價值。3.75的利率是相當驚人的。在短短22分鐘的時間裡,銀行家們賺得了600至700萬美元的利潤。摩根後來聲明這一數字誇大了事實,銀團的實際盈利不足5%。然而,即使是贊同此次行動的阿倫·內文斯和亞歷山大·達納·諾伊斯這樣的評論家,也就價格過于堅挺提出質疑。對此,銀行家們認為是他們自己的信譽導致了偏高的價格。

  人民黨異常激憤。同時,由於羅斯柴爾德的參與,反猶呼聲也夾雜其間。人民黨的煽風點火人物瑪麗·里斯稱克利夫蘭總統為「猶太銀行家和英國黃金」(13)的工具。紐約的《世界》雜誌將銀團描述成一群「吸血的猶太人和外國人」。威廉·詹寧斯·布萊恩在他的譴責性國會發言中,要求工作人員朗讀《威尼斯商人》中「夏洛克的契約」一段。布萊恩否認他的指責是為了迎合反猶太主義情緒。在1896年的競選活動中,他告訴芝加哥的猶太民主黨人:「當我們譴責羅斯柴爾德的金融政策時,我們的敵人常說我們在攻擊一個民族。但我們不是,我們反對羅斯柴爾德的金融政策,同樣也反對皮爾龐特·摩根的金融政策。」(14)

  令人惋惜的是,黃金銀團贏得的勝利十分短暫,即使是皮爾龐特也只能在一段時間內保護住黃金供應。到了夏季,黃金再次大量流出財政部。1896年初,在籌措新的貸款時,皮爾龐特提出了建立一個全球銀團的計劃,它將包括紐約的國民城市銀行、柏林的德意志銀行及巴黎的摩根-哈耶斯銀行(也許是為了平息反猶勢力,這一次的銀團完全由基督教銀行家組織)。然而,克利夫蘭不想再次激起人民黨的憤慨,他決定組織一次公募,摩根在6700萬美元的債券發行中僅約占一半。

  儘管皮爾龐特是為錢所驅,但這次黃金行動仍不愧為他的精心傑作。他起到了美國中央銀行的作用,是他填補了一段歷史空白,即從1832年安德魯·傑克遜否決第二個合眾國銀行的提議,到1913年通過聯邦儲備法案期間的這一歷史空白。只要政府的金融力量薄弱,貨幣控制手段落後,預算規模小,它就不得不依靠私人銀行。而格羅佛·克利夫蘭則從未對自己的決定後悔過。他對皮爾龐特·摩根做出決定的「閃電般的速度」讚賞不已,稱讚他是個「目光敏銳、有遠見的愛國者」。(15)由於頑固地堅持原則,克利夫蘭疏遠了自己黨內的小城鎮農民的勢力。1896年,民主黨拒絕提名他當下屆總統候選人,而改為提名威廉·詹寧斯·布萊恩。在布萊恩眼中,摩根是一個本丟·彼拉多[9]似的人物,他將飢餓的農民釘在黃金的十字架上。由於存在著這類蠻橫的攻擊,摩根銀行的作風愈發神秘、謹慎。而這種作風反過來又激發了人們對摩根銀行勢力的無邊想像。

  在1896年的總統競選活動中,皮爾龐特在共和黨的講台上遊說大家接受金本位政策。他在自己的海盜二號船上招待來自俄亥俄州的銀行家、共和黨全國委員會主席馬克·漢納。摩根及其他銀行家都為威廉·麥金利的競爭活動出資不菲——華爾街23號掛滿了支持麥金利的旗幟。這些都有助於說服麥金利支持金本位制度。1900年,麥金利簽署了一項法規,給予金本位制度新的法律地位。由於歐洲小麥歉收,使農產品價格得以提高,農民與銀行家之間的矛盾有所緩解。同時,育空河的淘金熱潮及南非、澳大利亞金礦的發現,都使美國的貨幣供應得以擴大,價格上漲。19世紀晚期,令人痛苦的緊縮通貨政策的影響日益減小。

  在19世紀90年代,皮爾龐特·摩根代表著一個令美國人難以接受的事實——在金融上,美國依然依賴歐洲。作為一個債務國,美國不得不努力安撫它的外國債主。英國對美國經濟政策的影響,正如一個世紀之後日本對美國的影響。20世紀80年代,日本為美國的預算赤字籌集了大量的資金。和日本一樣,英國也因抑制美國本國的貨幣增加而受到指責。凱恩斯指出:「債務國絕不會喜歡債權國,期待債務國的友善之情完全是徒勞。」(16)而這種怨恨之情就發泄在摩根財團身上。

  在倫敦受過金融培訓的皮爾龐特深知,英國銀行家認為英鎊的穩定是英國富裕的基礎。在19世紀,英鎊是每個投資者都想持有的貨幣。皮爾龐特對美元的態度也是如此。健全的貨幣制度是美國作為一個主要債權國崛起的前提。摩根財團的歷史充滿了具有諷刺意味的事件,例如在20世紀20年代,摩根銀行使英國恢復金本位制度,使後來的一位英國首相遭受自己政黨的譴責,正如格羅佛·克利夫蘭在1895年所經歷的一樣。

  在皮爾龐特·摩根的生涯中,伴隨成功而來的往往並不是讚譽,而是爭議。因此,20世紀是皮爾龐特·摩根取得苦甜參半的成功的時期。他頭戴高頂禮帽,身著黑色風衣,灰色便褲長及閃亮的皮鞋,胸前的衣襟上露出一截表鏈。他保養得很好,舉止莊重,代表那種威脅著牧歌式老美國的財界和工業界巨頭的風範。他的成就被描述得如神話一般。《生活》雜誌曾發表了一次令人難忘的教義問答式的對話:

  問:「查爾斯,誰創造了世界?」答:「公元前4004年,上帝創造了世界,但是1901年,詹姆斯·希爾、皮爾龐特·摩根及約翰·洛克菲勒將這個世界重新改組。」(17)

  芬利·彼得·鄧恩筆下的人物杜利先生是這樣描述摩根的:「皮爾龐特·摩根叫來了他的一名辦公人員,他是國家銀行的總裁。『詹姆斯,從銀行里拿點零錢出來,去把歐洲給我買回來,』摩根說,『我想把它重新組織一下,讓它一直給我付錢。』」(18)當有人引用皮爾龐特的話「我對美國相當滿意」時,威廉·詹寧斯·布萊恩的《普通人》雜誌馬上反擊:「一旦他不喜歡美國了,他可以把它還回去。」(19)社論撰稿人爭相授予摩根許多頭銜——托拉斯之王,將世界摩根化的人,金融巨人,金融界的拿破崙,或者更簡單地稱他為宙斯或朱庇特,眾神之神。

  對於一個沒有封建歷史的共和制國家來說,摩根及其他19世紀的強盜領主們就是貴族的代名詞。新聞界不斷地報導他們的事情。公眾對這些巨頭們有些害怕,有些憎惡,也有幾分因共鳴而產生的快感。當皮爾龐特驕橫地命令司機繞過交通車流,在人行道邊上向前開時,公眾對他的傲慢自負驚駭不已,但同時又敬佩他毫不妥協的意志。華爾街經紀人亨利·克盧斯在談到摩根時說:「他有火車頭一般的力量。」他指的是一種野蠻的難以控制的力量,又是一種超人的力量。(20)

  世界上最有勢力的私人銀行家皮爾龐特·摩根自視與王族平起平坐。他向公眾捐款,慷慨猶如王室。他覺得倫敦聖保羅天主教堂的內部光線過暗,因而出資為教堂安裝了照明電燈。他登上比利時國王利奧波爾德的遊船,拜訪了國王,並為國王提供了一些財務方面的意見。1901年,傑克向他母親報告有關他父親與其倫敦合伙人柯林頓·道金斯爵士,如何前往格雷夫桑德「並與比利時國王共同進餐的事情。國王想和父親談生意,但父親不願去布魯塞爾,因此國王特地把他的遊艇開來了。」(21)皮爾龐特只在他自己的領土內處理生意,即便有時這意味著要把一個國王當成平民百姓來對待。

  1906年,皮爾龐特答應邀請英國國王愛德華七世,參觀他在王子門街13號的藝術收藏品,皮爾龐特是從他父親那兒繼承下來這幢市內住宅的。皮爾龐特曾向國王提供財務方面的諮詢,兩人經常在歐洲的社交場合會面。國王陛下注視著托馬斯·勞倫斯爵士為德比伯爵夫人所作的著名肖像畫,認為天花板太低了,不適合掛這幅畫。「你為什麼把它掛在那兒呢?」他問道。「先生,因為我喜歡那兒。」皮爾龐特的回答很簡單,他覺得無需做過多的解釋。皮爾龐特的女婿赫伯特·薩特利注意到,國王和銀行家是完全平等的:「他們就像是兩個朋友在一起,有時似乎滿足於靜靜地坐著,而不用努力去使對方感到高興。」(22)在愛德華七世舉行加冕典禮時,皮爾龐特送給他的禮物是塊價值50萬美元的掛毯,從此便開始了摩根財團和英國王室之間持久不衰的聯繫。

  皮爾龐特也做了件使義大利王室高興的事。1904年,他因歸還了一件珍貴的教士斗篷而受到了義大利的嘉獎。這件斗篷是從阿斯科利天主教堂被偷走的。國王維克多·伊曼紐爾授予皮爾龐特「聖莫里特斯和拉扎魯斯的偉大衛士」稱號。這樣,皮爾龐特無論何時踏上義大利領土,他都將享受到國王陛下的表兄的待遇。

  儘管皮爾龐特嚮往天國,宗教界人士想到他時卻是滿腦子世俗念頭。1905年,皮爾龐特拜會教皇之後,教皇庇護十世遺憾地嘆道:「真遺憾我沒有想起要請摩根先生給我們的財政狀況提些建議!」(23)不過後來摩根財團的成員就購買美國股票的問題為羅馬教皇提出過建議。

  對於自己的家,皮爾龐特原則上不把它建造得如同宮殿。同樣,在生意上他對房地產的興趣也小得驚人。房地產在他的時代曾給許多人帶來大筆財富。皮爾龐特曾笑著說他「活著只需要一個住處,死後只要墓地里的一塊墳地」。他的兒子傑克也驕傲地承認他對房地產一竅不通。(24)皮爾龐特沒有規模宏大的房地產,他只穩穩地擁有麥迪遜大街的一幢樸實的市內住宅和哈得遜河畔的克賴格斯頓度假村,這裡有養狗場、奶牛場和花園。

  唯一例外的是紐約州北部,阿迪朗達克山裡的安卡斯營地,而這也只是皮爾龐特的偶然所得。1898年,皮爾龐特的一個朋友,建築師威廉·韋斯特·杜蘭特無法按時償還一筆貸款,於是就用這一鄉村營寨來支付。安卡斯營寨深藏於密林之中,陡崖之下,兩側山崖樹木茂盛,終年常青。該營寨占地將近1000英畝,終年需30人照料林間的建築。杜蘭特推廣了這種百萬富翁的野外度假地。他造出了最奢華的木屋,這些屋子都有渾圓的木柱子,壁爐大得可以進人,厚重的梁木露在外面。為了營造出鄉村林地的氣氛,家具上都故意刻有斧痕,松木長條上甚至還留有樹皮。牆上裝飾著印第安毛毯、麋鹿頭以及捕獲的魚的標本。當皮爾龐特在這裡舉行聚會時,他用私人列車廂載來整車廂的朋友,另有一節行李車廂裝運成架的陳年香檳酒,一路上撥浪鼓似的亂響,緊隨其後。

  皮爾龐特性喜漂泊,不願做安守一地的鄉紳。大海才使他更加雄姿英發。作為紐約遊艇俱樂部會長,他為遊艇比賽提供了摩根杯,並資助哥倫比亞隊蟬聯了美國杯遊艇賽冠軍。他甚至把自己在西四十四街的一塊土地提供給俱樂部,作為新的總部。

  皮爾龐特的船比他的家更引人注目,船才是他的財富的真實體現。1898年,儘管他提出了強烈抗議,海軍還是徵用了他的海盜二號船用於美國和西班牙的戰爭。摩根家族的人反對這場戰爭,傑克(儘管後來他因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表現而被稱為戰爭販子)哀稱美西戰爭「無謂地浪費了生命和財產」。(25)海軍為這艘船付給皮爾龐特22.5萬美元,並將它改造成了一艘戰艦,名叫格萊斯特號。該艦參與了聖地亞哥戰役,被一枚西班牙炮彈擊毀。皮爾龐特保留了一塊船桅的碎片作為紀念。

  海盜三號則是更加狂妄自負的作品,它簡直是一個現代的法老墓。就像情人哀悼自己死去的女友一樣,皮爾龐特以驚人的巨資,將海盜二號的地毯及其他裝飾再現於海盜三號上。海盜三號吃水線長300英尺,需70名船員,擁有黑色外殼。這艘越洋船造得格外新穎奪目。在船上的諸多細微事物中,有一個特別的保濕雪茄菸盒,這隻煙盒可使皮爾龐特的黑色八英寸麥瑞黛安娜·科西諾雪茄一直保持新鮮。皮爾龐特特別喜歡海上的壯觀。當他乘客輪從歐洲回來時,海盜三號會出海迎接他的歸來,而他則在大船甲板上揮舞著手帕。皮爾龐特不用與客輪下等艙的乘客混在一起,就可以溜過隔離區轉上海盜號。

  皮爾龐特常常在遊艇上留宿,或帶著客戶在夕陽中巡遊。有時,他會在周末於克萊格斯頓招待完朋友之後,率朋友們一同在星期天的晚上驅船駛回曼哈頓,在船上過夜,然後醒來享用登陸前豐盛的早餐。對皮爾龐特來說,海盜號如同一個昂貴的玩具,它具有療傷治痛的功效。皮爾龐特無法抑止自己情緒低落,成功仿佛只是使這種低落情緒更甚,只有大海能使他心情愉快。傑克曾這樣對他的母親講述1898年的一次出海航行:「皮爾龐特近來心中有許多事,他被這些事攪得心緒煩躁,還有那些討厭的有關戰爭的流言,這次航行對他來說的確很有必要。如果他情緒穩定下來……他回來後會去法國南部的溫泉療養,然後再出兩次海。出海似乎是唯一對他有益的事了。」(26)也許這僅僅是一個用來遮掩真相的藉口——傑克用這種辦法向他母親遮掩父親越來越多的風流韻事——然而大海的的確確是治癒皮爾龐特·摩根的一劑良藥。

  伴隨新世紀而來的是美國歷史上的第一次兼併浪潮。在電報、電話以及交通發展的帶動下,地方市場開始與地區市場,甚至整個國家市場融合交錯,互相影響。同時,由於美國在美西戰爭中取得了勝利,商業重心也從擴大國內業務轉向了尋求全球市場。這些經濟上的變化使得公司兼併的數量從1897年不太引人注意的69起,發展到1899年的1200起。

  如果市場主要依賴於當地,工業界就很少需要大規模融資。華爾街和倫敦金融城一向瞧不起製造商,認為他們是無足輕重的小商人。摩根財團主要在鐵路證券上業務較多。(直到1911年,巴林銀行的第二位巨頭雷維爾斯托克勳爵還很勢利地說:「我承認我個人害怕所有工業公司。」(27))現在,隨著兼併步伐的加快,華爾街銀行業的精英們也開始把重點從鐵路托拉斯向工業托拉斯轉移。在一個托拉斯之中,股票持有者把他們擁有的各成員公司的股票換成最高控股公司的「股權信託證書」。在新澤西州通過了一項允許一家公司擁有另一家公司的法律之後,新澤西州得到了托拉斯公司的青睞。到1901年,這些新的巨型法人公司控制了許多行業——製糖、制鉛、威士忌、厚玻璃板、金屬釘、冶金及煤炭等。

  華爾街的銀行家們促成了其中許多行業的改造,並且與此同時,他們的權力也日益增大。一個托拉斯公司常常是由家庭公司或成員關係密切的公司組成的,這類托拉斯在其競爭對手要加入自己的托拉斯公司時,內心充滿敵意。這種時候,銀行家以真誠可信的經紀人的身份來充當他們之間爭執的仲裁者。由於銀行要對每個參與公司的價值進行評估,銀行必須做到公正無私;同時由於價值評估很少能被每一家都接受,銀行的態度又必須堅定不移。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必須取得信賴。公眾或許懼怕皮爾龐特·摩根,但他從來都按時付帳,信守諾言,得到了世界各地商人們的尊敬。皮爾龐特·摩根認為競爭是沒有用的,而且具有毀滅性,他本能地贊同大規模兼併,認為這才是消除弊病的辦法。有一次,摩爾特尚多葡萄酒公司的經理抱怨一些工業上的問題,皮爾龐特輕鬆地提議他把整個香檳行業買下來以解決問題。(28)

  在威廉·麥金利任職期間,商業界有了一個共和黨總統。這位總統贊成公司兼併,他沒有設置任何障礙反對托拉斯。1900年,共和黨以壓倒性的多數選票大獲全勝,此後形成寬鬆的規範氛圍。1901年美國鋼鐵公司的成立與這種氛圍是分不開的。隨著威廉·詹寧斯·布萊恩及支持反帝、反托拉斯政策者在競選總統中的失敗,商業界變得更加大膽,躍躍欲試,想干一番大事業。在共和黨贏得輝煌勝利的幾個星期之後,副總統西奧多·羅斯福請陸軍部長伊萊休·魯特參加他為皮爾龐特·摩根舉行的宴會。他寫信說:「我希望你能來參加我為皮爾龐特·摩根舉行的宴會。你瞧,這意味著我在努力變為一個與有勢力的階級接觸的保守分子,我想我需要一些鼓勵。」(29)

  在這次宴會以後的一周,就開始了有關美國鋼鐵公司的第一次討論。這次宴會使得皮爾龐特確信麥金利政府對托拉斯的態度將會比較寬鬆。有關鋼狄托拉斯的成立問題仍在爭論之中。比較有聲有色的傳聞認為建立鋼狄托拉斯是鋼鐵業商人約翰·蓋茨的主意。據說他是在紐約華爾道夫酒店賭錢時想到這一主意的,當時這家飯店坐落在第五大道和三十四街之間。蓋茨從前曾做過有刺鐵絲的推銷員以及股市投機者,他是個矮胖、長相俗氣的傢伙。他的頭上總是斜戴著圓頂禮帽,帽子微微後傾,嘴角總是叼著一根雪茄菸。他曾就雨點打在火車車窗上下落的速度打賭。蓋茨有著「一賭一百萬」的綽號,他得到這個綽號是緣於有一次在一匹英國良種馬上下了一筆巨額賭注。他並不僅滿足於美國鋼狄托拉斯,他還想將德國製造商也包括進來,以形成一個全球卡特爾。

  比較嚴肅的說法則認為美國鋼狄托拉斯源於安德魯·卡內基的鋼鐵公司與皮爾龐特·摩根的兩家鋼鐵公司——聯邦鋼鐵公司和全國鋼管公司——之間逐漸形成的巨大衝突。作為最大的鋼材製造商,卡內基在1900年7月決定發展諸如鋼管和鋼絲之類的鋼鐵製成品。作為第二大鋼鐵集團的領導,皮爾龐特擔心鐵路行業的混亂局面將會重演,鋼鐵行業也會出現生產過剩和價格戰的現象。他咆哮著說卡內基會通過競爭使整個工業界「道德墮落」。皮爾龐特已準備好要應付一場惡戰,他讓他鋼鐵製成品部門的負責人也準備好在粗鋼生產方面給卡內基以迎頭痛擊。

  1900年12月12日,皮爾龐特受羅斯福盛宴招待之後,參加了在曼哈頓大學俱樂部為查爾斯·施瓦布舉行的一次著名的宴會。施瓦布年輕英俊,長臉,皮膚光潔,深色頭髮,眉目俊朗。他是安德魯·卡內基的一名忠誠的副手。摩根坐在施瓦布的右側,眼睛緊盯著餐碟,聽這個年輕人的餐後講話。這位言辭甜美流暢且富有戲劇效果的年輕人,向摩根和在座的其他80位金融家描述了一個有關鋼狄托拉斯的設想,這個托拉斯將包括鋼鐵生產和銷售的各個方面,從採礦到推銷成品概不例外;而卡內基和摩根鋼鐵企業當然將是這一托拉斯的核心成員。鋼狄托拉斯將是一種高級協作的關係,托拉斯通過規模經濟來降低價格,並進軍新興的世界市場。這是國家產業政策的一種形式,儘管是由私人企業家來操作的,並且是為了他們的私利。

  摩根聽得入迷,宴會之後和施瓦布又接著商議了半個小時。摩根的合伙人羅伯特·培根後來說:「很顯然(摩根)看見了一片新天地。」(30)施瓦布究竟是在卡內基的授意之下這樣做的,還是打算先取得皮爾龐特的支持,再去向卡內基提議此事,始終未搞清楚。無論怎樣,不出三周,摩根、培根、蓋茨和施瓦布就聚在摩根的「黑色書房」里,通過一夜的磋商制定出一份提議。根據這一提議,新鋼狄托拉斯將控制美國鋼鐵行業一半以上的業務。除了卡內基鋼鐵公司和摩根的聯邦鋼鐵公司之外,它還將包括美國鍍錫鐵皮公司、美國鋼環公司、美國鋼板、美國橋樑、美國鋼鐵鋼絲、國家鋼管、國家鋼鐵、謝爾比鋼管和蘇必利爾湖聯合礦業公司。

  在建立美國鋼鐵公司的過程中,皮爾龐特不得不與安德魯·卡內基和約翰·洛克菲勒這兩個代表美國商業完全不同的兩個方面的企業家打交道。這兩個人都十分強硬,蔑視銀行家,喜歡用留存收益[10]來為經營活動融資。洛克菲勒是憑他的鐵礦和蘇必利爾湖上的船運公司加入托拉斯的。皮爾龐特覺得這兩個人舉止粗魯,缺乏修養;而卡內基和洛克菲勒則認為皮爾龐特傲慢專橫。此外,拘謹正統的卡內基對皮爾龐特婚外的風流韻事頗有些看法。「卡內基對一切帶有肉慾和魔鬼味道的東西都會皺眉頭」,施瓦布評論道。(31)

  「黑色書房」會議之後,施瓦布試探卡內基是否願意將鋼鐵公司賣給托拉斯。在韋斯特切斯特的聖安德魯高爾夫球俱樂部內打完了一場高爾夫球之後,卡內基經過反覆琢磨,最後在一張紙片上寫下了他的賣價——4.8億美元。他要求用債券支付,而不是濫發的股票。當施瓦布將紙片交給摩根時,摩根看著這張紙條迅速說道:「我接受這個價格。」(32)喧鬧之中,皮爾龐特忘了在這上面簽字使其合法化。幾星期之後,他不得不派一名律師帶著一份合同前往卡內基的宅邸。儘管卡內基十分敬重朱尼厄斯·摩根,但對皮爾龐特·摩根,他則喜歡來些小打小鬧。皮爾龐特邀請卡內基去華爾街23號,而卡內基則堅持要摩根到他自己的五十一街的辦公室來。15分鐘冷淡的閒聊之後,摩根道別離開:「卡內基先生,我祝賀您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33)

  敏感而富有報復性的卡內基對這個交易感到很得意:「皮爾龐特覺得他擁有華爾街最優秀的猶太人為他服務,他就可以為所欲為……要打敗猶太人,需要一個純粹的美國人才行;要打敗美國人則需要一個蘇格蘭人才行。」(34)卡內基慶賀得太早了。後來,他向摩根承認他賣得太便宜了,少賣了一億美元。摩根一點也不顧及這位企業家的情緒,直截了當地回答:「不錯,很可能是這樣,安德魯。」(35)

  為了引誘不肯就範的公司加入托拉斯,皮爾龐特顯示了馬戲團班主揮鞭控制的才能。他對那些有非分之想的公司毫不客氣。在華爾街23號的談判中,「一賭一百萬」蓋茨和他的美國鋼鐵公司拒不讓步。為了打破僵局,皮爾龐特突然猛拍桌面,狀如憤怒的上帝:「先生們,我將在十分鐘之內離開這幢樓。如果到那時你們還不接受我們的條件的話,我們就不用再談了。我們會建立我們自己的電線廠。」(36)皮爾龐特的懾人威勢果然奏效,蓋茨投降,決定賣出自己的公司。皮爾龐特興奮地回了家,快活得像個孩子。

  摩根財團原則上不出資創辦新公司,對股票投機也極為反感。朱尼厄斯·摩根在很久以前就告誡他的兒子:「我建議你做這樣一個決定——絕不購買任何投機性股票。"(37)因此,1901年,皮爾龐特建立了美國鋼鐵公司,實際上是為托拉斯浪潮增添上一份「舊資本」的顯赫威望。1901年與1929年或1987年沒有什麼不同:股票市場是每個人嘴邊的日常話題。每天的股票交易額成3倍地上漲。華爾街的觀察家們預言一個新時代將要到來。報紙上也充滿了飯店服務員、公司職員、看門人和裁縫等在華爾街發跡的故事。(38)

  美國鋼鐵公司的建立使投機之火愈燒愈旺。在那個年代,發行100萬美元的證券已被認為是相當大的一個數目,而這家新公司則擁有雄厚的14億美元(相當於1989年的230億美元)的資本化資金——它是歷史上第一家擁有十億以上美元資本的股份公司。而當時,若將美國所有製造業資本化資金相加,也不過是90億美元而已。在托拉斯的融資過程中,債券與股票勢如潮湧,為妥善管理,皮爾龐特組建了一個由300個發行人組成的銀團。他任命股市行家詹姆斯·基恩負責為股票造市[11]。基恩長著一副尖臉,蓄著尖尖的鬍鬚,素有「華爾街銀狐」之稱。通過同時買進和賣出托拉斯股票的辦法,基恩使得該種股票價格穩步上升,並創造了交易額巨大的假象。儘管有人預言如此之多的股票會使股市飽和,然而托拉斯股票發行的成功,驗證了摩根合伙人喬治·珀金斯所夸下的海口並不過分。他說,摩根即使是「從撒哈拉沙漠」發行股票,也一樣會找到買主。(39)這個銀團以他們的服務獲得了5750萬美元的股票(相當於1989年的10億美元)。美國鋼鐵公司的成立是金融界與工業界的力量相結合的結果,是領主時代的標誌。當四位摩根合伙人加入新托拉斯的董事會之後,這一結合即告完成。

  許多觀察家認為美國鋼鐵公司如此巨大的規模是個凶兆,很不正常。甚至《華爾街日報》也承認他們對「公司的規模感到不安」。(40)在其他人之中,著名經濟學家、耶魯大學校長阿瑟·哈德利認為,聯邦政府需要加強對大型股份公司的控制。後來,成為伍德羅·威爾遜總統傳記作者的雷·斯坦納德·貝克指出,新股份公司的收支將超過世界絕大多數政府。(41)華爾街對這些言論毫不在意,股票交易額仍不斷刷新紀錄。1901年1月,托拉斯股票一天內的交易額就達到了200萬股;當年春天,美國鋼鐵公司建立之後,交易額達300萬股。華爾街被股票淹沒了,證券交易所甚至不得不宣布一天特別假日,以使票據整理工作趕得上股票交易的速度。

  圍繞美國鋼鐵公司的爭議無休無止:這真的是像皮爾龐特相信的那樣是最大的一筆交易,抑或是一個大欺詐?股票的發行使數十個參與托拉斯融資的鋼鐵企業家成了百萬富翁。這種暴富的景象令公眾大為震驚。1905年,美國鋼鐵公司的第一任總裁查爾斯·施瓦布在曼哈頓河邊大道建起了一座有75間房間的豪宅。宅中有管風琴、畫廊、保齡球道、私人小教堂、60英尺長的游泳池等,一應俱全。在匹茲堡市的各處,鋼鐵巨頭們的豪華大廈比肩而立,都是他們以新斂的資財建成的。這些大廈象徵著一個新的階級——工業資產階級暴發戶。

  後來,西奧多·羅斯福設立的一個聯邦機構——美國股份公司局對美國鋼鐵公司的估價只達到其14億美元出售價的一半。這一消息如果屬實,那麼投資者們花錢購下的僅是一隻充滿希望的巨大口袋,其中至少一半只是熱空氣而已。從范德比爾特那裡,摩根學會了以預期收益而非現有資產來估價的技巧。美國鋼鐵公司後來的歷史為其詆毀者和仰慕者都提供了談資。其股票從38點開始,猛增到55點,在「富人的恐慌期」——1903年下跌幅度也沒有大於9點。到1904年1月,美國鋼鐵公司甚至無法支付股利。然而,公平地說,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企業仍是按摩根設想的方案不斷擴大規模,成為美國首屈一指的鋼鐵公司,它為投資者們帶來了豐厚的回報——至少回報了那些有足夠耐心的投資者。

  在皮爾龐特事業如日中天的壯觀景象背後,一直隱藏著一個弱點。如果正如亞里士多德所言,悲劇能激起人們的恐懼與同情的話,那麼皮爾龐特所戴的正是一副悲劇面具。1903年,皮爾龐特靜坐了兩分鐘,讓愛德華·斯泰肯為他攝下那幅著名的照片:皮爾龐特深陷於陰影之中,手緊握刀片般的椅背,雙眼凝視前方,雙眉緊皺,衣領堅硬,眼中無一絲憐憫之情,目光如神話般令人恐懼。斯泰肯想讓皮爾龐特轉過臉去,但皮爾龐特對自己的鼻子很敏感,只目視前方。攝影師攝下了他怒髮衝冠的模樣。他很討厭這張照片,把第一次印出的照片撕得粉碎。在這張照片裡,皮爾龐特的眼中燃著怒火,也藏著悲哀——火山爆發一般充滿力量,又充滿絕望。這張照片抓住了皮爾龐特·摩根的全部氣質。後來,皮爾龐特後悔自己的一時魯莽,願以5000美元的重金買下這張照片,但攝影師斯泰肯惱於皮爾龐特撕毀照片一事,拖了兩年的時間才把照片交給摩根。

  如火的雙眼與一隻詭異的鼻子相連。隨著時光的飛逝,皮爾龐特的酒糟鼻子越來越大,越來越醜陋。不可避免地,這鼻子出現在照片上,然而最為這隻異鼻所震撼的恐怕還是親眼見到他的人。藝術品商人約瑟夫·杜維恩寫到他和這位華爾街頭號人物的初次會面時說:「沒有一幅漫畫中的鼻子在整個臉上占這樣大的比例,長出這樣駭人的酒刺。即使當時我沒有喘不過氣來,我的臉色也一定有了變化。摩根看出了這點,他目光如匕首,狠狠地盯了我一眼,仿佛要把我刺穿。」(42)有許多將摩根的鼻子與他的暴躁脾氣連在一起的軼事——那些關於權貴們虛榮心的老故事。皮爾龐特絕不容忍對於他的嘲笑。一個作家說摩根一直無法忘掉有關他的「一個臉上長著酒刺鼻的大亨」的描述。(43)「一賭一百萬」的蓋茨曾贈皮爾龐特以「肝鼻子」的謔稱,這個玩笑令蓋茨損失慘重:皮爾龐特將蓋茨趕出聯盟俱樂部和紐約遊艇俱樂部。皮爾龐特對於自己的鼻子可以說比對自己的托拉斯還要敏感。約瑟夫·普利茲與摩根同在一個俱樂部。當普利茲的報紙攻擊了皮爾龐特的生意時,皮爾龐特對普利茲抱怨的不是報上對他的指責,而是在漫畫中把他的鼻子畫得過大,他覺得這很不公平。

  人們對皮爾龐特鼻子問題的態度各不相同。維多利亞·薩克維爾-韋斯特女士可能是皮爾龐特的最後一位情婦,她在1912年的一則日記中寫道:「我從未碰到過如此具有吸引力的人,幾分鐘後你就忘了他的鼻子。」(44)與皮爾龐特關係密切的人這樣感覺,而皮爾龐特的商界對手們對他的鼻子一定另有一番感受。對小孩子們來說,他的鼻子令人害怕,具有催眠的效力。皮爾龐特的一個後期的合伙人德懷特·莫羅把皮爾龐特帶回自己家裡,莫羅的女兒伊莉莎白(她媽媽早已警告她不要談起皮爾龐特的鼻子)戰戰兢兢地問這位金融巨頭:「摩根先生,你願意你的鼻子伸到茶里去嗎?」(45)

  皮爾龐特試盡了各種辦法治療他的鼻子,甚至試過英國的亞歷山大王后建議的電療,但酒刺卻無法根治。這似乎是老天對皮爾龐特的懲罰,以此不斷提醒他應明白自己不過是凡人而已。在達觀一些的時候,皮爾龐特將這巨鼻視作自己的榮耀。俄國財政大臣威特伯爵曾建議皮爾龐特做外科整形手術,對此皮爾龐特回答道:「每個人都知道我有這樣一隻鼻子,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它,我將無法走上紐約街頭。」(46)更有甚者,他還稱自己的鼻子為「美國經濟結構的一個部分」。(47)

  大概是由於自己鼻子的緣故,皮爾龐特喜歡雇用年輕漂亮的男性為他工作。他常以送人純種牧羊幼犬的方式表明他即將請對方參與合夥。摩根合伙人早期的名聲通常是那些為鐵路重組奔波勞累的技術人員。隨著時光的流轉,這一傳統漸被一種新的鮮明的模式所取代。新的摩根合伙人個個穿著時髦,溫文和藹,舉止文雅,完全符合富有的客戶們的欣賞品味。一個早期為皮爾龐特作傳的作家寫道:「一個相貌平平的人是沒有機會被選作摩根合伙人的。」除了少數的例外情況之外,在皮爾龐特的兒子傑克領導之下的摩根銀行,可以說奉行的是同樣的政策。(48)

  這一模式的最初代表是羅伯特·培根。培根是在1894年胡德·賴特猝死後成為摩根的合伙人的。培根被雇後不久,他從前的老闆亨利·李·希金森少校就提醒他說:「不要因為你能做而且喜歡做,就像科斯特那樣過度工作。他幹得真棒,但是很不明智。」(49)培根衣著整潔,具有運動員一般的身材,寬闊的臉龐充滿力感,唇上蓄著動人的短須,他被稱為華爾街上的希臘俊神。培根畢業於哈佛大學(是西奧多·羅斯福的同學),曾參加拳擊比賽,跑過一百米,做過橄欖球隊的隊長、合唱團團長,他還是大學賽艇隊的第七號選手,班級的模範學生。他出現在百老匯街和華爾街相交處的摩根銀行中,樹立了摩根合伙人的新形象。一位小說家腦中聯想著培根寫道:「如果上帝的天使選人類的女兒為妻,那麼他們生下來的就是摩根合伙人。」(50)皮爾龐特非常寵愛培根,常要他伴隨左右。據說摩根已「愛上了」培根,「喜歡與他在一起」。(51)

  培根在銀行里的晉升預示著摩根帝國中的一個問題:迷人的「輕量級拳手培根」反映了皮爾龐特害怕雇用具有統帥能力的人才。培根在統率方面屬於二流人物,這說明他的老闆管理判斷力不佳。藝術評論家羅傑·弗賴伊認為摩根是個虛榮心極強的獨裁者,他總是有不安全感,「喜歡由那些處在他掌握之中,可以任由他捏塑的人物圍著他。」(52)皮爾龐特早期的那些才華橫溢的合伙人被稱為皮爾龐特大業的使徒,朱庇特神的侍酒俊童,他們可能是些法律和金融界的奇才,但他們不具備領導者的素質。由於合伙人的數目不多——1890年在紐約有6個,在費城僅有4個——他們每個人都負擔沉重。

  1901年,在所謂控制北方太平洋公司股份事件中,暴露了皮爾龐特的專制的危害性。北方太平洋公司事件可能是美國歷史上最具有爭議性的一次兼併。美國鋼鐵公司成功建立之後,皮爾龐特驅船駛往法國,到利維耶爾去會那裡的一位暗褐色皮膚的伯爵夫人。他將公司交給了培根料理。自從頭一年科斯特死後,培根明白自己處在科斯特生前的位置上,眼前的責任令他暈眩。「我的整個生命仿佛都被這個大旋渦卷進去了。」他告訴自己的妻子。(53)這時,華爾街上摩根公司之外的其他勢力正聯合在一起,預謀扳倒摩根。這一聯合體由愛德華·哈里曼、威廉·洛克菲勒、國民城市銀行和庫恩-洛布等摩根死敵組成。這一聯合體成功地蒙住了培根,使培根對他們的陰謀絲毫未加察覺。

  這一場衝突其實自1895年就已開始醞釀。1895年,皮爾龐特決定不重組破產的聯合太平洋公司,他斥之為「平原上的兩條鏽鐵」。(54)他對美國西南諸州置之不理的態度使別人找到了進入鐵路業的缺口。愛德華·哈里曼接手聯合太平洋公司,把它與南方太平洋公司合併。就這樣,哈里曼和庫恩-洛布猶太財團控制了西南部的鐵路,在那裡無往不勝,正如摩根在東部和西北部的戰績一樣。控制北方太平洋公司股權事件,是分別由摩根和哈里曼親自控制的鐵路系統的炸雷般的迎頭相撞。

  哈里曼的風格與皮爾龐特不同。他身材矮小,兩腿向外彎曲,目光閃爍,戴一副金屬框眼鏡,唇上留著蓬亂的鬍鬚,神情乖戾。他和華爾街上其他許多人一樣,來自一個貧窮的牧師家庭,也是一個厚顏無恥地往上爬的人。哈里曼射術超群,嗜好血腥的運動,在股市上也硬打硬拼。如果說皮爾龐特喜歡的是幕後協商,握手締約;那麼哈里曼則是一個市場操縱家,他像一架轟炸機,只顧攻擊,無意協商。皮爾龐特通常扮演的是債券持有者代理人的角色,而哈里曼則喜歡購買普通股票,施加直接的控制權。皮爾龐特已功成名就,而哈里曼卻被排斥在名流圈以外,滿懷抑鬱。然而,他將讓人們看到,他這樣的奇才若被排斥在皮爾龐特的俱樂部之外,會做出什麼樣的破壞性舉動。如果銀行家仍可以通過托拉斯決議或其他的方式來操縱公司,那麼哈里曼則證明了蓄謀控股者可以同時將銀行家與他們的公司握於手中。

  哈里曼的銀行後台是出生在德國的銀行家雅各布·希夫。這位不屈不撓、鬍子雪白的人是庫恩-洛布公司的創始人。作為以金融控制鐵路的巨頭,他僅次於皮爾龐特。希夫顯貴無比,當他要去哪裡時,一節私人普爾曼車廂對他來說遠遠不夠。(55)他為人強硬,舉止莊重,和皮爾龐特一樣驕傲。

  和倫敦的商人銀行家一樣,華爾街的猶太銀行家們一開始大都是做織物買賣的商人:雷曼兄弟以阿拉巴馬棉花經紀業起家;高盛公司的戈德曼最初則是賓夕法尼亞州一家服裝店的店主;庫恩和洛布曾是辛辛那提的布商;拉扎德搞的則是紐奧良的織物生意。這些公司都是家族式的,他們只以血緣和姻親的關係選擇合伙人。他們在基督徒大銀行家們的生意空隙里找到生存之所,因此與摩根相比,他們與市場有著更為直接的聯繫。在摩根之類的紳士銀行家眼裡,市場是一個很粗俗的事物。因此,高盛專門從事商業票據,雷曼從事商品貿易。1900年左右,猶太銀行開始承銷那些被紳士銀行家以發展太慢為由而摒棄的一些公司的股票——這些公司包括零售商店、紡織品製造商等,其中有1906年在高盛和雷曼兄弟支持下成立的西爾斯-羅巴克等公司。紳士銀行家們對這些小生意嗤之以鼻。「把它們給猶太人吧」——這種極為勢利的態度使他們在20世紀付出了慘痛代價。(56)

  希夫並不僅僅滿足於扔給猶太人的這些零碎小生意。在猶太銀行家之中,他具有玩大手筆的勇氣,要與摩根在政府債券發行和鐵路融資上較量一番。他運用德、法的資金投資美國股票的才能,決不亞於皮爾龐特對英國資金的使用。庫恩-洛布之所以勢力強大,主要靠的是它為大批德國投資者在美國購買鐵路股票提供的代理服務。

  摩根在談到希夫時總是不屑地稱其為「那個外國佬」。(57)而希夫卻承認很敬佩摩根,但他的讚美之辭有時空洞而略帶妒意。在1907年的大恐慌中,皮爾龐特扮演了英雄一般的角色。對此,希夫說:「或許沒有人能像他那樣,以他那種專制的做法,令各個銀行團結在一起進行合作。」(58)

  在20世紀初,在華爾街的銀行家之間存在著很多政治、種族和宗教方面的分歧。正統美國銀行勢力和猶太銀行勢力的分裂,是美國高額融資界發生的最大的斷層現象。由於這兩個集團將會控制美國的投資銀行業,他們之間的鬥爭便成了摩根歷史傳奇中一個反覆出現的主題。皮爾龐特是個著名的反猶太主義者,一個早期的傳記作者說:「他具有很深的反猶太情緒,並且不止一次毫無必要地對猶太銀行採取敵視態度。」(59)他對猶太人的厭惡也許在他與羅斯柴爾德打交道的過程中得到了深化。猶太金融巨頭約瑟夫·塞利格曼注意到了皮爾龐特對他「從冷淡到緩和的態度」,他認為這是由於皮爾龐特對猶太人的反感而造成的。(60)皮爾龐特與塞利格曼關係和緩後,在一次股票發行中進行了合作。當塞利格曼被禁止進入一個上流社會的薩拉托加飯店時,摩根銀行在一份抗議書上簽字表示支持。此外,庫恩-洛布也和摩根財團合作過多次。摩根歷史上的反猶太情緒之所以有趣,主要是因為這種情緒必須謹慎地加以克制。

  參與1901年哈里曼和希夫反摩根計劃的還有洛克菲勒家族。1881年,約翰·洛克菲勒以其巨額現金儲備為標準石油托拉斯融資,無需藉助華爾街的力量。19世紀80年代之後,標準石油公司為洛克菲勒帶來了大量的現金收入,洛克菲勒急需為這些現金找一個金融倉庫。他選擇了國民城市銀行——今天的花旗銀行的前身。洛克菲勒向這家銀行注入了巨額資金,到了1893年,它已是紐約最大的一家銀行了。這一變化頗具特殊意義。正當銀行家們緊緊控制著工業之時,這個工業帝國的國王則在加緊對銀行業的控制。國民城市銀行被稱為石油銀行,正如J.P.摩根公司被稱為鋼鐵銀行一樣。國民城市銀行的總裁詹姆斯·斯蒂爾曼目光警覺銳利,他在北方太平洋公司的危機中與摩根作對,但他後來成了皮爾龐特·摩根的親密盟友。斯蒂爾曼的兩個女兒嫁給了威廉·洛克菲勒的兩個兒子,加強了洛克菲勒與國民城市銀行的聯合。

  北方太平洋危機的起因是西北鐵路巨頭詹姆斯·希爾決定購買一條中西部鐵路線,即所謂芝加哥—伯靈頓—昆西鐵路。希爾脾氣暴躁,一副桀驁不馴的白色鬍鬚十分濃密,頭髮長至肩頭,臉龐寬闊。在摩根的幫助下,他合併了大北方公司和北方太平洋公司,將其發展成一個控制著美國西北部交通的鐵路系統。哈里曼擔心希爾購買「芝-伯-昆」鐵路,這將使他進入芝加哥,有可能就此連接成一個跨越北美大陸的鐵路線,它甚至有可能與摩根的紐約中央鐵路相連。

  希夫和哈里曼請求希爾與摩根考慮讓他們在這條鐵路線中參股,但遭到拒絕。哈里曼毫不示弱地說:「很好,這是一種敵意行動,你們必須承擔後果。」(61)希夫和哈里曼使用的辦法正是後來20世紀80年代兼併公司的辦法,他們決定將吃掉「芝-伯-昆」線的北方太平洋公司收購。北方太平洋公司的鐵路從西部的威斯康星州通往北達科他州和蒙大拿州,止於華盛頓州的西雅圖。被夢想中的榮耀和對摩根的恐懼同時折磨著的希夫,經過一個不眠之夜後同意了哈里曼的計劃。這是一個非同小可的叛逆舉動,因為摩根財團已在北方太平洋公司投下了相當大的資金,絕不會容忍這樣的攻擊。

  蓄謀控股者秘密地進入股市,買下了7800萬美元北方太平洋的股票。在那個時代,這已是股市史上所罕見的大動作了。1901年4月股價上漲,皮爾龐特認為這是由於美國鋼鐵公司的建立造成的牛市餘波。精明的希夫四處傳布謠言,說股價上漲反映了收購「芝-伯-昆」鐵路以後北方太平洋股票的增值。當一大批股票落入羅伯特·培根手中時,他輕輕鬆鬆地將其賣了出去,甚至北方太平洋的董事會也在出售他們的股票。這就是哈里曼一手導演的絕妙騙局,而麥金利連選連任以後沸騰的金融市場則為這一騙局提供了最好的偽裝。報紙報導說,許多炒股發了財的花花公子妄稱自己為金融家。同時,許多為眼花繚亂的股市深感擔憂的投資者們預言一場危機即將來臨。

  5月,北方太平洋股票價格急速上揚,仿佛已飄浮在空中。一直被培根的美貌所蒙惑的希爾近來噩夢不斷。一次,他睡在西雅圖的私人列車廂里,夢見一個「暗色皮膚的天使」前來拜訪,警告他在紐約將會出現麻煩。希爾當即橫穿美國趕往紐約華爾街。星期六,5月4日,他警告培根將有災難到來。他們打電報給正在艾克斯萊班的皮爾龐特,等候他的指示。

  在這個時候,哈里曼和希夫這邊離拿到北方太平洋公司的控股權只差4萬股了。星期六早晨,哈里曼命令庫恩-洛布購買所需的股票。然而,雅各布·希夫正在伊曼紐爾教堂中做禮拜,因而這個命令一直未能得以執行。這一時機的喪失是致命的。第二天,皮爾龐特告訴培根,無論以什麼價格,務必買入15萬股北方太平洋股票。星期一早上,摩根的經紀人遍布交易所大廳各處,一場爭奪北方太平洋股票的瘋狂戰爭爆發了。

  股價拼命地上漲。星期二,5月7日,該股票以143點收盤——在3天時間裡上漲了70點。第二天,股價猛竄至200點。這是囤積居奇,一個為投機商們設下的血腥圈套。投機者們一直在做空:他們少量地拋出這種股票,致使高漲的價格暫時回落,他們便可以用更便宜的價錢買回這種股票。但是,北方太平洋股票卻像鍋爐中的蒸汽,拼命上揚。這迫使投機商們不得不變賣掉其他公司的股票,來償付他們借來的北方太平洋股票。因此,整個股票市場都被捲入這場風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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