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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爾登·托馬斯(1986)

2024-10-10 21:44:45 作者: (美)傑米·福特

  亨利從雨中走進爐底石療養院的迴廊,這是西雅圖西區的一家療養院,離方特勒羅伊輪渡碼頭不遠,這個輪渡碼頭是連接西雅圖和瓦申島的。埃塞爾過世後,他來得更勤了,反正他有大把的時間。

  爐底石療養院是西雅圖西區一所比較好的療養院,反正在亨利看來是好的——他現在在療養院方面是專家了。在他不喜歡的那些療養院方面,他更是專家。那些冰冷的、灰色的地方——像他竭力不讓埃塞爾住進去的那些州立機構。那些小窗戶的、煤渣磚砌成的建築,人們聚在那裡,孤獨地等死。相比之下,與其說爐底石療養院是一家養老院,不如說它更像一幢純樸的狩獵人小屋。

  入口處裝飾著用鹿角製成的枝形吊燈。不錯的風格,亨利想,他沿著熟悉的路朝一邊的側廳走去。他沒有在護士台停步,直接走到了42號房間,輕輕敲響門。門上方的名牌寫的是,「謝爾登·托馬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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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人應門,亨利把頭探了進去。謝爾登在抬高的病床上半豎立地睡著。曾經結實的面頰,在吹薩克斯的時候曾像氣球般鼓起的面頰,如今滿是褶皺,皮包骨頭。他的手腕上打著點滴,軟管沿著他的上臂,綁在他飽經風霜的、皺紙袋般的皮膚上。一根透明的塑料管繞過他的耳朵,掛在他的鼻子下方,把氧氣輸進他的肺里。

  一個年輕護士走到亨利身邊,拍拍他的胳膊。她可能是新來的,亨利不認識她。「你是他的朋友還是家人?」為了不打擾謝爾登,她輕聲在他耳邊問道。

  這個問題像一根美麗的弦一樣懸在那裡,在空氣中鳴響。亨利是中國人,很明顯謝爾登不是。他們看上去完全不像,一點也不像。「我是他的遠親。」亨利說。

  這個答案好像已經夠了。「我們就要叫醒他,讓他吃藥了,」護士說,「所以這是探訪的好時機。他也可能很快就會自己醒過來。如果你需要什麼的話,我就在外面。」

  亨利半關上門。除了他的老朋友身上連著的各式各樣監視器上面亮的紅燈,房間裡唯一的照明是一盞熔岩燈,頂端有個亮紫色的蝴蝶結。窗簾是拉開的,多雲的午後,微明的光線照射進來,溫暖了整個屋子。

  牆上一個落滿灰塵的鏡框裡裝著一張45轉的金唱片,那是20世紀50年代後期謝爾登的樂隊錄製的單曲。旁邊還有謝爾登和他的家人——子輩和孫輩的照片。浴室門上,還有從天花板懸掛下來的電視下方的牆上,點綴著用蠟筆和記號筆畫成的圖畫。床頭桌上放著一小堆照片和活頁樂譜。

  亨利坐到床邊的一把舊椅子上,看著一張新的生日卡。謝爾登上周剛過完七十四歲生日。

  眾多監視器中的一個嗶嗶地叫起來,然後又安靜了。

  亨利看到謝爾登先是張開嘴,無聲地打了個呵欠,然後睜開眼睛,眨了眨,適應了一下光線。他看到了亨利,仍舊是露出金牙的咧嘴微笑。「好,好……你來這裡多久了?」他問,伸出手去,摸了摸光禿禿的頭頂,撫平殘餘的白髮。

  「剛剛到這裡而已。」

  「已經是星期天了嗎?」謝爾登醒悟過來一般問道,在病床上挪了挪身子。

  埃塞爾過世後的這幾個月來,亨利養成了在星期天的下午來到這裡,和謝爾登一起看海鷹隊橄欖球比賽的習慣。謝爾登會在一名護士的幫助下坐到輪椅上,他們兩人一起去大娛樂室,那裡有一台巨大的投影電視。但近幾個星期,謝爾登一直沒什麼力氣,所以現在他們只在這間安靜的屋子裡看比賽。偶爾亨利會偷偷帶進來一包香辣雞翅、伊瓦爾海鮮店的蛤肉羹或其他謝爾登愛吃的東西——護士通常不允許他吃這些。但今天沒有帶。

  今天不是有海鷹隊比賽的星期天,他帶來了和以往不同的東西與謝爾登分享。「這周我來早了。」亨利大聲地說,好讓謝爾登不用戴上助聽器也能聽見。

  「什麼啊,你認為我撐不到星期天了嗎?」謝爾登笑起來。

  亨利只是對著他的老朋友微笑:「我找到了一樣東西,我想你一定喜歡。多年來我一直在找的一樣東西——你也一直在找的一樣東西。」

  謝爾登瞪大了帶血絲的眼睛,望著亨利,他鬆弛的面頰上露出生氣勃勃的驚愕神情。亨利很久沒有看到他這樣的神情了。

  「亨利,你是要給我一個驚喜嗎?」

  亨利微笑著點點頭。他知道,奧斯卡·霍爾登的那張老唱片對於謝爾登來說同樣意義重大。也許原因不同,但它對他們兩個來說,都意味著全世界。1942年,是奧斯卡·霍爾登讓謝爾登有了第一次登台的機會。戰爭結束,夜總會重新開業後,他又跟著霍爾登表演了一年的時間。幾年後,奧斯卡過世,他組建起了自己的樂隊。奧斯卡幫助他贏得的街頭認同,令他獲得了許多長期演出的機會,他甚至與當地的一個音樂廠牌簽訂了一份不大的錄音合同。

  「好了,我不會變年輕的,聖誕節快到了。」謝爾登說。

  「現在我找到它了,但有個問題——在你能夠播放它之前,它還需要一點點修復。」

  「沒關係。」謝爾登說,用顫抖的手指輕觸前額,「每晚我都在腦子裡奏著那首歌。我聽得到。我在那裡的,你記得吧?」

  亨利把手探進包里,拿出那張78轉老唱片。它仍放在最初的封套里。他把它拿給謝爾登看。謝爾登伸手去摸索桌上的老花鏡時,亨利又把唱片標籤上的字讀給了他聽:「奧斯卡·霍爾登與……」

  「午夜藍調。」謝爾登搶著說。

  亨利把唱片遞給了老朋友。謝爾登將唱片捂在胸口,閉上眼睛,好像在聽某處,某時,很久很久以前,奏起的音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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