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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陳聖德三端預防流弊疏 咸豐元年四月二十六日

2024-10-13 11:50:23 作者: (清)曾國藩 ;李瀚章 編撰;李鴻章 校刊

  奏為敬陳聖德,仰贊高深事。

  臣聞美德所在,常有一近似者為之淆。辨之不早,則流弊不可勝防。故孔門之告六言,必嚴去其六弊。臣竊觀皇上生安之美德,約有三端。而三者之近似,亦各有其流弊,不可不預防其漸,請為我皇上陳之。

  

  臣每於祭祀侍儀之頃,仰瞻皇上對越肅雍,跬步必謹,而尋常蒞事,亦推求精到,此敬慎之美德也。而辨之不早,其流弊為瑣碎,是不可不預防。人臣事君,禮儀固貴周詳,然苟非朝祭大典,難保一無疏失。自去歲以來,步趨失檢,廣林以小節被參;道旁叩頭,福濟、麟魁以小節被參;內廷接駕,明訓以微儀獲咎。都統暫署,惠豐以微儀獲咎,在皇上僅予譴罰,初無苛責之意。特恐臣下誤會風旨,或謹於小而反忽於大,且有謹其所不必謹者。行禮有儀注,古今通用之字也。近來避皇上之嫌名,乃改為行禮禮節。朔望常服,既經臣部奏定矣。而去冬忽改為貂褂。御門常服掛珠,既經臣部奏定矣。而初次忽改為補褂。以此等為尊君,皆於小者謹其所不必謹,則於國家之大計必有疏漏而不暇深求者矣。夫所謂國家之大計,果安在哉?即如廣西一事,其大者在位置人才,其次在審度地利,又其次在慎重軍需。今發往廣西人員不為不多,而位置之際未盡妥善。姚瑩年近七十,曾立勛名,宜稍加以威望,令其參贊幕府,若泛泛差遣委用,則不能收其全力。嚴正基辦理糧台,而位卑則難資彈壓,權分則易致牽掣。夫知之而不用,與不知同。用之而不盡,與不用同。諸將既多,亦宜分為三路,各有專責;中路專辦武宣大股,西路分辦泗鎮南太,東路分辦七府一州。

  至於地利之說,則欽差大臣宜駐紮橫州,乃可以策應三路。糧台宜專設梧州,銀米由湖南往者,暫屯桂林,以次而輸於梧;由廣東往者,暫屯肇慶,以次而輸於梧。則四方便於支應,而寇盜不能劫掠。今軍興一載,外間既未呈進地圖,規畫全勢。而內府有康熙輿圖、乾隆輿圖,亦未聞樞臣請出與皇上熟視審計。

  至於軍需之說,則捐輸之局萬不可開於兩粵,捐生皆從軍之人,捐資皆借湊之項,輾轉挪移,仍於糧台乎取之。此三者皆就廣西而言,今日之大計也。即使廣西無事,而凡為臣子者,亦皆宜留心人才,亦皆宜講求地利,亦皆宜籌劃國計,圖其遠大,即不妨略其細微。漢之陳平,高祖不問以決獄。唐之房、杜,太宗惟責以求賢。誠使我皇上豁達遠觀,罔苛細節,則為大臣者不敢以小廉曲謹自恃,不敢以尋行數墨自取竭蹶,必且穆然深思,求所以宏濟於艱難者。臣所謂防瑣碎之風,其道如此。

  又聞皇上萬幾之暇,頤情典籍;遊藝之末亦法前賢,此好古之美德也。而辨之不細,其流弊徒尚文飾,亦不可不預防。自去歲求言以來,豈無一二嘉謨至計,究其歸宿,大抵皆以「無庸議」三字了之。間有特被獎許者,手詔以褒倭仁,未幾而疏之萬里之外;優旨以答蘇廷魁,未幾而斥為亂道之流,是鮮察言之實意,徒飾納諫之虛文。自道光中葉以來,朝士風氣專尚浮華,小楷則工益求工,試律則巧益求巧。翰、詹最優之途,莫如兩書房行走,而保薦之時,但求工於小楷者。閣部最優之途,莫如軍機處行走,而保送之時,但取工於小楷者。衡文取士,大典也,而考差者亦但論小楷、試律,而不復計文義之淺深。故臣常謂欲人才振興,必使士大夫考古來之成敗,討國朝之掌故,而力杜小楷、試律工巧之風,乃可以崇實而黜浮。去歲奏開日講,意以人臣陳說古今於黼座之前,必不敢不研求實學,蓋為此也。

  今皇上於軍務倥傯之際,仍舉斯典,正與康熙年三藩時相同。然非從容召見,令其反覆辨說,恐亦徒飾虛文而無以考核人才,目前之時務雖不可妄議,本朝之成憲獨不可稱述乎!皇上於外官來京,屢次召見,詳加考核。今日之翰、詹,即異日之督撫、司道也。甫脫乎小楷、試律之間,即與以兵、刑、錢、谷之任,又豈可但觀其舉止便捷、語言圓妙而不深究其真學真識乎?

  前者,臣工奏請刊布《御製詩文集》,業蒙允許。臣考《高祖文集》刊布之年,聖壽已二十有六;列聖《文集》刊布之年,皆在三十、四十以後;皇上春秋鼎盛,若稍遲數年再行刊刻,亦足以昭聖度之謙沖,且明示天下以敦崇實效,不尚虛文之意。風聲所被,必有樸學興起,為國家任棟樑之重。臣所謂杜文飾之風,其道如此。

  臣又聞皇上娛神淡遠,恭己自怡,曠然若有天下而不與焉者,此廣大之美德也。然辨之不精,亦恐厭薄恆俗而長驕矜之氣,尤不可以不防。去歲求言之詔,本以用人與行政並舉。乃近來兩次諭旨,皆曰黜陟大權,朕自持之。在皇上之意,以為中無纖毫之私,則一章一服,皆若奉天以命德,初非自執己見,豈容臣下更參末議,而不知天視自民視,天聽自民聽,國家設立科道,正民視民聽之所寄也。皇上偶舉一人,軍機大臣以為當,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臣等九卿以為當,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必科道百僚以為當,然後為國人皆曰賢。黜陟者,天子一人持之;是非者,天子與普天下人共之。宸衷無纖毫之私,可以謂之公,未可謂之明也。必國人皆曰賢,乃合天下之明以為明矣。古今人情不甚相遠,大率戇直者少,緘默者多。皇上再三誘之使言,尚且顧忌濡忍,不敢輕發苟見;皇上一言拒之,誰復肯干犯天威。如禧恩之貪黷,曹履泰之污鄙,前聞物論紛紛,久之竟寂無彈章,安知非畏雷霆之威而莫敢先發以取罪哉!

  自古之重直臣,非特使彼成名而已。蓋將借其藥石,以折人主驕侈之萌,培其風骨,養其威稜,以備有事折衝之用,所謂疾風知勁草也。若不取此等,則必專取一種諧媚軟熟之人,料其斷不敢出一言以逆耳而拂心,而稍有鋒芒者,必盡挫其勁節而銷鑠其剛氣。一旦有事,則滿庭皆疲苶沓泄,相與袖手,一籌莫展而後已。

  今日皇上之所以使賽尚阿視師者,豈不知千金之弩輕於一發哉,蓋亦見在廷他無可恃之人也。夫平日不儲剛正之士,以培其風骨而養其威稜,臨事安所得人才而用之哉!目今軍務警報,運籌於一人,取決於俄頃,皇上獨任其勞,而臣等莫分其憂,使廣西而不遽平,固中外所同慮也。然使廣西遽平,而皇上意中或遂謂天下無難辦之事,眼前無助我之人,此則一念驕矜之萌,尤微臣區區所大懼也。昔禹戒舜曰:「無若丹朱傲。」周公戒成王曰:「無若殷王受之迷亂。」舜與成王,何至如此!誠恐一念自矜,則直言日覺其可憎,佞諛日覺其可親,流弊將靡所底止。臣之過慮,實類乎此。

  此三者辨之於早,只在幾微之間;若待其弊既成而後挽之,則難為力矣。臣謬玷卿陪,幸逢聖明在上,何忍不竭愚忱,以仰裨萬一。雖言之無當,然不敢激切以沽直聲,亦不敢唯阿以取容悅。伏惟聖慈垂鑒。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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