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亂世是成長的朋友

  如果將中國古代歷史看作一個人的一生，魏晉便是此人記事以後經歷的第一個挫折期。

  當散布在長江、黃河等地的文明之火，孕育出完備的國家形態後，中國就如呱呱落地的嬰兒，開始塗抹自己的歷史長卷。經過夏、商、周、春秋戰國的嬰兒期，中國歷史進入秦、兩漢的孩童期，正式記事了。每個人都要經歷孩童的天真、迷茫、躁動和十萬個為什麼，才能告別童真成為少年，期間有磕磕絆絆，會受傷流血，甚至可能面臨種種威脅。

  從3世紀初到6世紀後期的三百多年，是中國歷史的挫折期。反覆的分裂混亂和南北征伐，導向了隋唐的輝煌。魏晉亂世是這段挫折期的前半段，到南北朝達到高潮，最終形塑了中國歷史的永恆記憶。

  魏晉指的是東漢瓦解後的三國、兩晉時期。該時期開始於220年曹丕篡奪漢室江山建立曹魏，而兩晉又脫胎於曹魏，因此得名魏晉。「魏」指的是三國北方政權曹魏，「晉」指的是司馬氏建立的晉朝。晉朝又分為短暫統一全國的西晉和永嘉之亂後司馬睿在南方延續的東晉，因此稱為兩晉。東晉時期，北方主要有五個少數民族建立的十六個大的割據政權，史稱「五胡十六國」。316年，匈奴人劉曜攻占長安，俘獲晉愍帝，西晉亡國，北方進入「五胡十六國」時代。420年，禁軍將領劉裕篡奪東晉政權，建立了劉宋王朝，魏晉時期結束。

  本書沒有全面展現三國歷史，不涉及東吳、蜀漢兩個政權的史實，而是從曹魏發展開始，順延到西晉和東晉、十六國。

  魏晉時期，少數民族紛紛湧入原先的漢族地區，開始紮根建立政權，鍛造民族融合的偉大熔爐。此時的中國像一個巨大的旋渦，吸引越來越多的群體融入其中，持續保持對周邊地區的各項優勢。曹操不拘一格選賢任能，以反既得利益群體的姿態崛起，最終他的兒子卻接受了世家大族的交易，開啟了門閥政治的序幕。長江以南地區得到了第一批大規模的移民、技術和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開始告別茹毛飲血的蠻荒階段，日漸繁榮，直至成為中國的人口重心和經濟中心。

  更深層次的是思想觀念的碰撞——正如孩子要在探索中消除迷茫徘徊、辨偽存真一樣。

  

  竹林七賢的癲狂不羈，可以解讀為對自由的追求、對權威的藐視和反抗，但也暴露了那一代中國知識精英對自身、對世界及其對兩者關係認識的迷茫與徘徊。先前的道法思想，無法解釋當今的混亂，歸於沉寂。肯定自我、迷戀塵世、灑脫自然的思想大行其道，進而演化為士人的魏晉風度。另一種乘虛而入的思想是講求報應和避世的佛學。佛教在中國飛速發展，外來的佛經大放異彩，佛學廣泛滲透到政治、經濟、社會、民俗及文化等各個方面。後世蔚為壯觀的北方佛像石刻和隱現在江南煙雨中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就是這個時期佛教大興的例證。不過，儒家思想在南北朝接納了玄學、佛學等養分後，儒生們也虛心與僧侶等交遊，適應了時局的變化，繼續保持了主導思想的地位。土生土長的道教則繼續發展，組織更加嚴密，道規教儀更為完備。儒、釋、道三者共同主導中國文化和中國人思想觀念的格局開始形成。不同的人在人生發展的不同階段，都能從三者中找到思想的養分乃至歸宿。

  「羽檄起邊亭，烽火入咸陽」，文人們「對案不能食，拔劍擊柱長嘆息」。跌宕劇變的時代背景和坎坷曲折的個人際遇，賦予他們南方的成熟精緻和北方的剛健爽朗，逐漸積澱成中國思想文化的一種底色。

  走出魏晉的中國，持續擴展能量與疆土；走出魏晉的中國人，認識到統一、平和與自我的珍貴，更加自信豐盈。這就是中國歷史的成長，也是中國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