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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素褐色長袍

2024-10-10 21:00:59 作者: (美)R.A.薩爾瓦多

  盜賊廣場末端的這幢樣式簡單的木房子,即使在雜亂無章、破敗不堪的卡麗港南城,也顯得很不起眼。這幢房子本就不多的幾扇窗戶全都被木板或者鐵柵封了起來,更看不到有陽台凸出在外牆上。整幢房子上看不到任何能夠表明其功用或地址的招牌文字,門板上甚至連一個數字都沒有。但這座城中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幢房子,並且絲毫不敢小瞧它。在這幢房子的箍鐵大門內外,景色完全不同。從外面看,這只是一幢飽經風雨的褐色舊木屋,但門裡卻有著無數鮮艷的色彩,華麗的錦繡壁掛,厚實的編織地毯,還有許多黃金雕像。這裡是盜賊公會,其財富和輝煌足以和卡麗杉統治者的宮殿相匹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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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幢房子在地上有三層,地下還有兩層。其中最高的一層最是金碧輝煌,共有五個房間——八角形的中央大廳和四個鄰接廳室。這裡的一切設計與布置全都是為了一個人的舒適和便利,那個人就是帕夏普克。他是公會首領,一張龐大而複雜的盜賊網絡的構建者。他的巨大成就確保他能夠最先享受到他的公會獲取的一切利益。

  現在,普克正在最高層的中央覲見廳來回踱步。這裡是他的覲見廳。每走一圈,他都會停下來,撫摸一下俯臥在他巨大寶座旁邊的花豹油光閃亮的皮毛。一種不像是他應該有的焦躁情緒浮現在這位公會首領的圓臉上。當他沒有撫弄自己的奇異寵物時,便會心不在焉地揉捻自己的手指,流露出緊張的心情。

  他的衣服是用最上等的絲綢縫製而成,除了一枚胸針以外,這件長袍上看不到任何能夠與他的財富相匹配的珠寶。只有他的牙齒閃爍著黃金的光彩。實際上,普克看上去很像是站立在這座房間中的四個山丘巨人太監,只不過他的體形只有那些巨人的一半大。沒有見過他的人很難想像就是這樣一個外表粗笨的大漢會是辯才超群的盜賊公會首領,能夠讓蘇丹們向他俯首跪拜,讓街頭那些最強橫的惡棍一聽到他的名字也會跳進黑窟窿中躲藏起來。

  當一陣響亮的敲門聲從一樓大門處傳來的時候,普克差一點跳了起來。他猶豫了很長一段時間,告訴自己,這是為了讓對方在等待中感到不安,但實際上是他自己需要時間鎮定下來。然後他以漫不經心的樣子向一名太監擺擺手,便走向了房間深處高台上塞滿了軟墊的寶座,坐進去,同時伸出一隻手按住他嬌生慣養的大貓。

  一個瘦長的身影走進房間。他腰側的長劍隨著輕盈的步伐微微抖動。一件黑披風飄擺在他的身後,高領護住了他的脖頸,亦箍住他濃密的褐色頭髮。他穿著一身黑衣,上面縱橫交錯地勒著許多皮帶,用來固定小口袋、帶鞘匕首或是另外一些非同尋常的武器。他的高靿皮靴磨得已經看不清任何具體褶皺,但除了他在邁出敏捷步伐時故意發出的充滿節律感的聲音,這雙靴子就再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了。

  「你好,普克。」他毫不講究禮數地說道。

  看到這個人,普克立刻眯起了眼睛。「瑞西塔。」他說出這個鼠人的名字。

  瑞西塔來到寶座前,滿不在乎地鞠了一躬,又帶著厭惡的神情向臥在寶座旁的花豹瞥了一眼。然後,他將一隻腳踏在寶座上,臉上露出他這個低劣種族所特有的,充滿腐臭氣味的微笑,同時俯下身,讓公會首領能感覺到他呼出的熱氣。

  普克向自己美麗寶座上的那個髒腳印看了一眼,然後又帶著足以讓粗野的瑞西塔也會放鬆警惕的微笑看向他。瑞西塔似乎也覺得在這位合伙人的面前有一點太過分了,便從寶座上把腳挪開,後退了一步。

  普克臉上的微笑消失了,不過他很滿意。「事情成了?」他問這個人。

  瑞西塔轉了一圈,差一點大聲笑起來。「當然,」他一邊回答,一邊將一串珍珠項鍊從口袋裡拽出來。

  普克皺起眉頭。這個表情完全在狡詐的鼠人戰士預料之中。公會首領低聲問道:「你一定要把他們都殺掉嗎?」

  瑞西塔聳聳肩,重新放好那條項鍊。「你說過,你想要除掉她。她被除掉了。」

  普克的雙手抓住了寶座扶手:「我說的是,我想要她離開那片街區,直到事情辦完!」

  「她知道得太多了。」瑞西塔一邊回答,一邊檢查者自己的指甲。

  「她是一個很有價值的姑娘。」普克恢復了對自己的控制。幾乎沒有人能夠像瑞西塔這樣激怒帕夏普克,在激怒他之後還能活著離開這個房間的人就更少了。

  「千里挑一。」那名身材細長的戰士「咯咯」地笑了兩聲。

  另一道門被打開了,一名老邁的人走了進來。他的紫色長袍上繡著金色的星星和月牙,一枚碩大的鑽石鑲嵌在他高高的包頭巾上。「我必須要見……」

  普克瞥了他一眼:「現在不行,拉瓦勒。」

  「但是首領……」

  普克的眼睛再一次危險地眯了起來,幾乎和他緊緊抿起的嘴唇一樣了。

  這位老者帶著歉意地鞠了一躬,隨後便消失在門後,又小心地悄悄把門關上。

  瑞西塔笑著說了一句:「幹得好!」

  「你應該學習拉瓦勒的禮貌。」普克對他說。

  「好了,普克,我們是搭檔。」瑞西塔回答道。這座房間有兩扇窗戶,他跳到其中一扇的前面。從這個窗口能夠向南眺望港口和廣闊的大海,「今晚是月圓之夜,」他興奮地說道,同時轉回身看著普克,「你應該加入我們,帕夏!我們會有一場豐美的大餐!」

  想到瑞西塔及其鼠人手下打算乾的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勾當,普克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也許那個少女還沒有死……

  他搖搖頭,甩掉這些想法。平靜地對瑞西塔說:「恐怕我必須要拒絕你了。」

  瑞西塔明白了——他的熱心反而更加激起了普克的厭惡。他又跳回來,將腳踏在寶座上,再一次讓普克看到他穢惡的微笑。「你根本不知道你會錯過什麼。不過選擇權在你,這是我們早就說好的。」他跳開去,深鞠一躬,「你是主人。」

  「這樣的安排對你和你的人有好處。」普克提醒他。

  瑞西塔攤開雙手,做出一副遷就的樣子,然後將雙手拍在一起。「自從你帶我們入伙以來,公會給我帶來的好處的確讓我沒有任何可以抱怨的。」他又鞠了一躬,「請原諒我的無禮,親愛的朋友,但我幾乎無法掩飾我的好運給我帶來的快樂。今晚將是月圓之夜!」

  「那麼就去享受你的盛宴吧,瑞西塔。」

  這個身材瘦長的人又鞠了一躬,最後瞪了一眼普克的花豹,便從房間中溜了出去。

  廳門關閉之後,普克用手指輕撫額頭,又順勢梳理了一下被精心修飾,但已經不復往日濃密的一頭黑髮。然後,他無力地將下巴抵在肥厚的手掌上。想到應對鼠人瑞西塔時的種種不快,他不由得輕笑了兩聲。

  他向通往後宮的那道門看了一眼,思考著是否可以從腦子裡趕走他的那個屬下。但他沒有忘記拉瓦勒。那名法師不會隨便來打擾他,而且在瑞西塔在場的時候還要闖進來,說明他帶來的消息一定非常重要。

  普克最後撓了撓寵物的下巴,走過房間的東南門,進入到那位法師燈光昏暗的房間裡。拉瓦勒正專注地盯著水晶球,沒有注意到公會首領進來。普克則不想打擾法師,只是安靜地坐到了小桌子的對面,耐心等待著,饒有興致地看著拉瓦勒凌亂的灰色鬍鬚隨著法師的來回移動,在透過水晶球之後變化出各種怪異的樣子。

  終於,拉瓦勒抬起了頭。他能夠清楚地看到在鼠人的意外來訪之後,依舊留在普克臉上的一道道繃緊的紋路。「他們把她殺了?」法師在提問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我鄙視他。」普克說。

  拉瓦勒贊同地點點頭:「但你不能忽視瑞西塔帶給你的力量。」

  法師所說的是事實。自從普克和鼠人結盟以來的兩年裡,盜賊公會已經成了這座城市中崛起勢頭最快,最強大的組織。只是碼頭區商人當做保護費繳納的什一稅就已經給普克帶來了極為豐厚的收入。現在就連許多來訪這座城市的商船船長都知道,不能趕走普克的收稅人。

  那些還不清楚狀況的人很快就會收到教訓。

  沒錯,普克無法否認瑞西塔和他的同夥帶來的好處,但公會首領對這個骯髒的半獸人沒有半點好感。瑞西塔白天的時候是人類,一到晚上就會變成半鼠半人的東西。普克一點也不喜歡這些半獸人處理事情的方式。

  「我受夠他了,」普克將雙手按在黑色天鵝絨桌布上,「我肯定要在後宮待上十幾個小時,才能忘記這次會面!」他臉上的笑容卻表明這個想法也無法讓他感到高興。「那麼,你又想說些什麼?」

  法師的臉上現出興奮的微笑。「今天,我和博德之門的奧伯諾進行了聯繫,」他不無驕傲地說道,「我知道了一件事,也許能夠讓你立刻就忘記那些和瑞西塔的不快。」

  普克好奇地等待著,容忍著拉瓦勒的自我誇耀。這名法師是他優秀而忠誠的助手,對這名公會首領而言,他們的關係是最接近於朋友的。

  「你的刺客回來了!」拉瓦勒突兀地宣布道。

  普克用了一點時間來思考這句話的含義。然後,他突然明白了,立刻在桌邊直起身。「恩崔立?」他驚呼一聲,差一點就沒能喘過這口氣。

  拉瓦勒點點頭,險些笑出了聲。

  普克用手梳理著頭髮。三年了。恩崔立,致命殺手中最致命的一個,在漫長的三年之後,終於回來了。他不由得好奇地看著法師。

  「他抓住了那個半身人。」拉瓦克回答了首領沒有說出口的問題。普克的臉上立刻閃耀起燦爛的微笑,迫不及待地向前俯過身,滿口金牙在燭光下閃閃發亮。

  看到首領如此興奮,拉瓦勒也很高興。這名法師要將那個首領已經等待了太久的消息清楚地告訴他:「還找到了紅寶石吊墜!」法師高聲說著,一拳砸在桌面上。

  「太好了!」普克高呼一聲,情不自禁地大笑起來。他的寶石,他最珍貴的寶物。擁有了那種催眠力量,他就能得到更大的權勢,占有更多的財富。他不僅能夠統治所有出現在他面前的人,還能讓那些人將效忠於他視為最快樂的事。「啊,瑞西塔,」普克在喃喃自語中一下子就想到了該如何真正控制這名屬下,「我們的關係就要發生改變了,我的老鼠朋友。」

  「他對你還有多少價值呢?」拉瓦勒問。

  普克聳聳肩,望向房間的另一邊。那裡有一道小簾幕。

  簾幕後面放著塔羅環。

  一想到那東西,拉瓦勒的臉一下子白了。塔羅環是一件強大的寶物,能夠將它的主人或者主人的敵人轉移到不同的位面去。但使用這件寶物絕不是沒有代價的。它是一件徹徹底底的邪惡之物。拉瓦勒只使用過幾次,但每一次他都覺得自己的一部分被吸走了,仿佛塔羅環是通過竊取他的生命力來獲得能量。拉瓦特恨瑞西塔,但他希望公會首領能夠找到一種比塔羅環更好的辦法解決那個鼠人。

  法師回過頭,發現普克正在盯著他。「再說得更詳細一些!」普克充滿渴望地催促著。

  拉瓦勒無奈地聳聳肩,將一隻手放在水晶球上。「我沒辦法親眼看到他們,阿提密斯·恩崔立能夠躲避我的探查。但按照奧伯諾的說法,他們距離這裡已經不遠了。現在他們應該正在卡麗杉的北部水域航行,或者至少是接近了卡麗杉的海疆。現在北風很強勁,首領,至多只要一兩個星期。」

  「瑞吉斯和他在一起?」普克問。

  「是的。」

  「活著?」

  「活得很好。」法師說道。

  「太好了!」普克冷笑著說道。他是多麼渴望再見到那個奸詐的半身人啊!他要用自己的這一雙大手掐住瑞吉斯的脖子!在瑞吉斯帶著魔法吊墜逃走以後,公會的處境一度非常艱難。長久以來,普克一直利用這顆紅寶石迷惑眾人。失去它導致這名公會首領建立起的人際關係網一下子變得非常不穩固,再加上他又開始不惜代價地要找到那名半身人,公會一下子變得困難重重,舉步維艱。但普克將所有這些事情都歸罪到瑞吉斯的頭上。他甚至認為自己不得不和鼠人結盟也全都是因為那個半身人。如果還有那枚魔法吊墜,他肯定不會需要瑞西塔的力量。

  不過現在,普克知道一切都將得到最好的結果。擁有魔法吊墜,統治鼠人,他甚至可以將力量擴展到卡麗港以外。有了紅寶石的魅惑力量,再加上半獸人盟軍,他的公會勢力一定能覆蓋整個南國。

  當普克的目光轉回到拉瓦勒身上時,這名法師似乎變得更加嚴肅了。「你覺得恩崔立會怎麼看我們的新合作者?」法師的語氣相當嚴厲。

  「啊,他不知道,」普克明白法師話中的意思,「他已經離開太久了。」公會首領又想了一下,聳聳肩。「畢竟,他們是做同一種事的,恩崔立應該接受他們。」

  「瑞西塔讓他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會討厭他,」法師提醒普克,「如果他惹火了恩崔立,又會怎樣?」

  這個假設讓普克笑出了聲。「我能夠向你保證,瑞西塔只可能惹火阿提密斯·恩崔立一次,我的朋友。」

  「然後你就要給鼠人找一個新頭目了。」拉瓦勒冷笑著說道。

  普克拍了拍法師的肩膀,向門口走去。「多留心,」他命令法師,「如果你能在你的水晶球里找到他們,就來叫我。我已經等不及要再見到那個半身人瑞吉斯了。那傢伙可是欠了我一大筆債。」

  「那你會在……」

  「後宮,」普克眨了眨眼,「消除一下緊張情緒,你懂的。」

  普克走後,拉瓦勒頹然坐倒在椅子裡,又考慮了一下自己那個頭號競爭對手的回歸。自從恩崔立離開以後,他已經獲得了很多好處,甚至獲得了第三層的這個房間,晉升為普克的第一副手。

  這個房間,恩崔立的房間。

  不過法師和這名刺客之間從沒有過任何齟齬。就算不是朋友,他們也一直都合作愉快,曾經多次幫助過對方。拉瓦勒已經數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向恩崔立指明完成任務的最佳路線了。

  真正讓拉瓦勒感到頭痛的是曼卡斯·提維洛斯,另外一名法師。卡麗港的其他法師都稱他為「強大的曼卡斯」。當拉瓦勒和曼卡斯因為一個法術的起源發生爭論時,那些法師全都對拉瓦勒感到可憐。他們兩個都宣稱是自己發現了這個法術。其他所有人則等待著一場魔法大戰的爆發。但曼卡斯突然不告而別,只留下一張紙條,否認了自己與那個法術的創生有關,將全部榮譽都給予了拉瓦勒。從那以後,再沒有人見到過曼卡斯——無論是在卡麗港還是在其他地方。

  「哎。」拉瓦勒嘆了口氣,又將注意力轉回到自己的水晶球上。阿提密斯·恩崔立也是很有用的。

  屋門又被打開,普克探頭進來。「派一名信使去木匠工會,」他對拉瓦勒說,「告訴他們,我們現在需要幾個技藝高超的工匠。」

  拉瓦勒有些覺得不可思議地側過頭。

  「後宮和寶庫都不能動,」普克加重了語氣,裝作因為法師無法領會他的意思而感到氣惱的樣子,「我肯定也不會讓出我的房間!」

  拉瓦勒皺了皺眉,他覺得自己開始明白首領的意思了。

  「我也不會告訴阿提密斯·恩崔立,他沒辦法回到自己的房間了。」普克說,「他剛剛完成了這麼傑出的一個任務!」

  「我明白。」法師悶悶不樂地說。他大概要回到下層的房間裡去了。

  「所以必須建造第六個房間,」普克笑著說,他很喜歡自己的這個小遊戲,「就在恩崔立的房間和後宮之間,」他又向自己很有價值的助手眨了眨眼,「你可以親自設計這個房間,我親愛的拉瓦勒。不必計較開銷!」隨後他就關上門走掉了。

  法師抹了一下潮濕的眼睛。普克總是會給他帶來驚喜,也從不會讓他失望。「您是一位慷慨的主人,帕夏普克。」他在空曠的房間中悄聲說道。

  帕夏普克的確是一個精通領導藝術的人。拉瓦勒轉向自己的水晶球,意志堅定地咬緊牙關。他會找到恩崔立和那個半身人,絕不會讓他慷慨的主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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