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博德之門
2024-10-10 21:00:48
作者: (美)R.A.薩爾瓦多
「到船舷外面去!到船舷外面去!」一個聲音喊道。
「把他們趕下船!」另一個喊聲應和道。成群的水手們簇擁在一起,揮舞著彎刀和棍棒。
恩崔立平靜地站在這場風暴的中央。瑞吉斯緊張地湊在他身邊。這名刺客並不明白水手們為何會如此突然地大動肝火,不過他猜這應該和鬼鬼祟祟的半身人有關係。他沒有抽出武器,因為真正有需要的時候,他的長劍和匕首自然會躍入他的掌心。而無論這些水手們怎樣高聲叫罵,口出惡言,始終都不曾有人靠近他十尺範圍之內。
這艘船的船長是一名身材粗壯、走起路來像鴨子一樣左右搖擺的漢子,他留著灰色的剛硬短髮,牙齒像珍珠一樣潔白,永遠都是斜睨著緊緊眯起的眼睛。他從船艙里走出來,仔細審視喧鬧的水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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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紅眼。」他向一名骯髒的水手喊道。正是這個水手最先將有乘客感染了可怕疾病的消息報告給了他。很明顯,這個名叫紅眼的傢伙還把可怕的消息傳播到了其他水手的耳朵里。紅眼立刻服從了命令,跟隨他的船長走過分開的人群,站到恩崔立和瑞吉斯面前。
船長緩緩拿出菸斗,把菸絲摁進去。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恩崔立,仿佛要將這名刺客盯穿。
「把他們趕下船!」不時有人這樣高喊,但船長每一次都只是揮手示意叫喊的人閉嘴。他想要在採取行動以前好好看看這兩個陌生人。於是他不緊不慢地將點著的菸斗放到嘴裡,深深吸了一口。
恩崔立一直沒有眨眼,也始終沒有讓目光離開這位船長。他讓斗篷落到腰帶上的劍鞘後面去,平靜而自信地將他的兩隻手放在距離劍柄不到一寸遠的地方。
「你早就應該告訴我,先生。」船長終於開了口。
「你的話就如同你的船員們一樣讓我不明所以。」恩崔立不動聲色地回答道。
「的確。」船長一邊回答,一邊又噴出一口煙。
一些水手已經不像他們的船長那樣耐心了。一名胸膛像木桶那樣粗壯,雙臂粗大的肌肉上刺滿了文身的大漢徹底厭倦了這種戲碼。他莽撞地來到刺客身後,打算將這個傢伙扔下船,徹底了結這場災難。
就在那名水手向刺客消瘦的肩頭伸出雙手的時候,恩崔立爆發了。他轉過身,又在眨眼間轉回身,雙臂交叉在胸前。聚在周圍的水手們還在忙著眨動被太陽晃花的眼睛,想要知道這個乾瘦的傢伙到底有沒有動過。
那個胸膛如同木桶的大漢已經頹然跪倒在地,隨後又面朝下撲在甲板上。在那一眨眼的時間裡,一隻腳跟踏碎了他的一側膝蓋,而更狠的是,一把寶石匕首從鞘中躍出,刺穿了他的心臟,又回到刺客腰間的刀鞘里。
「百聞不如一見。」船長的身子沒有一絲抖動。
「但願我這樣做不失公正。」恩崔立嘲諷地鞠了一躬。
「確實,」船長說著指了指倒在甲板上的人,「他的朋友們是不是應該對他採取救治?」
「他已經死了,」恩崔立告訴船長,「如果他的朋友們真的希望來救他,那就讓他們過來吧。」
「他們都很害怕,」船長解釋說,「他們見到過許多可怕的瘟疫在劍灣海岸各處的港口流行。」
「瘟疫?」恩崔立問道。
「你的同伴泄露了你們的秘密。」船長說。
一抹會意的微笑浮現在恩崔立的臉上。他以閃電般的動作扯下瑞吉斯的斗篷,捉住半身人裸露的手腕,把他從甲板上踢起來,盯著他充滿恐懼的雙眼,仿佛在向這個半身人承諾,他會承受一場緩慢而痛苦的死亡。
恩崔立隨即注意到了瑞吉斯手臂上的傷疤。
「燒傷?」他質問道。
「是,這個小東西是這麼說的,」紅眼喊道,恩崔立轉過頭來瞪視他,他立刻縮到了船長身後,「是從身體內部開始的燒傷!」
「更有可能是一支蠟燭造成的燒傷,」恩崔立駁斥道,「你自己看看傷口,」他對船長說:「根本沒有什麼瘟疫,只是一個無路可逃的小賊絕望的詭計。」他將瑞吉斯重重地扔回到甲板上。
瑞吉斯一動不動地躺在甲板上,甚至連呼吸都不敢。現在這種局勢和他所希望的完全不同。
「把他們扔出去!」還有船員在這樣叫喊著。
「這絕不是偶然!」另一個船員喊道。
「你駕駛這艘船需要多少人?」恩崔立問船長,「你能夠損失多少人?」
船長已經見識過這名刺客的身手,並且早就聽說過他的名聲,所以他完全不認為恩崔立的這個問題是無聊的威脅。況且恩崔立現在正緊盯著他。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的船員們想要碰這名刺客,那麼他將是刺客的首個目標。
「我相信你的話。」他用充滿威嚴的聲音平復了周圍船員們緊張的騷動。「不需要查看那些傷口。不過,不管是不是瘟疫,我們的交易結束了。」他的目光轉向了那名死去的船員。
「我可不想游泳去卡麗港。」恩崔立噝聲說道。
「實際上,」船長回應道,「我們會在兩天後停靠博德之門。你們可以在那裡找別的船。」
「那你要把船錢還給我,」恩崔立平靜地說,「一枚金幣都不能少。」
船長叼著菸斗,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這不是他可以選擇的戰鬥。「確實。」他以同樣平靜的口吻說道,然後就向自己的船艙轉過身,命令他的船員們都回到各自的崗位。
他還記得在冰風谷的都爾登湖岸邊那些慵懶的夏天。
他在那裡度過了多少個小時?垂釣那些難以捉摸的硬頭鱒,或者只是讓冰風谷罕見的夏日暖陽烤熱自己。回首自己在十鎮的那些歲月,瑞吉斯幾乎無法相信這樣的命運會落在自己身上。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找到了一個小窩,一種舒適的生活(那顆他偷來的紅寶石吊墜讓這種生活變得更加舒適)。作為一名魚骨雕刻家,他用象牙般的硬頭鱒雕刻出許多令人驚嘆的小飾品,也因此獲得了頗為豐厚的利潤。但就在這時,那個命中注定的日子到來了。阿提密斯·恩崔立出現在布林山德——那座被瑞吉斯當作家的城市,迫使半身人不得不追隨他的朋友們逃上了冒險的道路。
就算是崔斯特、布魯諾、凱蒂布莉兒和沃夫加也無法保護他,擊退恩崔立。
這些回憶完全無法安慰他。現在他被單獨鎖在船艙里已經有幾個小時了。他很希望能夠躲進過去那些愉快的回憶中,但他的思緒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把他拽回到糟糕的現實中來。他發現自己一直在思考,這次失敗的騙局會給他帶來怎樣的懲罰。在甲板上的那次意外之後,恩崔立一直都表現得很冷靜,甚至似乎覺得很有趣。他將瑞吉斯領回船艙,然後就一言不發地消失了。
瑞吉斯覺得他未免也太平靜了。
但這也是這名刺客神秘莫測的地方。沒有人能夠真正像朋友那樣了解阿提密斯·恩崔立,而他的敵人更是無法摸清他的底牌,無法在平等的態勢下和他作戰。
當恩崔立終於回來的時候,瑞吉斯正頹然靠在艙壁上。刺客快步走進船艙,來到桌邊,甚至沒有瞥一眼半身人。他坐下去,將自己墨水一般漆黑的頭髮攏到腦後,盯住了桌面上唯一在燃燒的蠟燭。
「一根蠟燭,」他饒有興致地喃喃說道,然後又轉頭看著瑞吉斯,「咯咯」地笑了起來,「你果然有一手,半身人。」
瑞吉斯沒有笑。他知道,恩崔立不是突然對他有了好感。如果他因為這名刺客愉悅的表象而放鬆警惕,那他就是在找死。
「這個計謀很有價值,」恩崔立繼續說道,「也非常有效。這樣我們就還需要一個星期才能從博德之門到達南方。你的朋友們將多出一個星期的時間縮短和我們的距離。我沒有想到你竟然會如此大膽。」
笑容漸漸消失,他的聲音也開始更加兇惡。「我相信,你還沒有準備好承受隨之而來的後果。」
瑞吉斯側過頭,仔細審視這個人的一舉一動。「該來的一定會來。」他在氣息間悄聲說道。
「任何事情都會有後果,小傻瓜。我很欣賞你的大膽行動,希望你能夠在這次乏味的旅行中給我更多的刺激!但我不能就此免除對你的懲罰。我會讓你那個充滿詭計的小腦袋不再做出莽撞的決定,雖然這樣也會讓我們的旅行少一些興奮感。」
刺客從座位上站起身,繞過桌子。瑞吉斯壓抑下自己的尖叫,閉上眼睛。他知道自己已經逃不掉了。
他最後看見的是那把寶石匕首在刺客的手中緩緩轉動。
他們在第二天下午進入了沖薩河。強勁的海風鼓滿船帆,推動這艘船在河面上快速行駛。到日落時分,博德之門的塔樓已經遙遙出現在東方的地平線上。當最後一點陽光從天空中消失的時候,巨型港口的燈光如同燈塔一般為船隻指明了航向,但這座城市在日落之後就不允許船隻進港了。航船在離港口一里多的地方落下了船錨。
瑞吉斯完全無法入睡。他聽見恩崔立在床上動了一下,急忙閉緊眼睛,強迫自己發出有節律的、緩慢而粗重的呼吸。他不知道恩崔立有什麼打算,但無論刺客想幹什麼,瑞吉斯都不希望他懷疑自己還醒著。
恩崔立根本沒有去理睬半身人。他溜出了艙門,安靜得像一隻貓,也像是死亡本身。這艘船一共有二十五名船員,但在一天的漫長航行之後,尤其是將在博德之門迎來第一縷曙光的時候,應該只有四名水手還能保持清醒了。
刺客悄無聲息地走過船員艙室。這裡只是在靠近船尾的地方還點著一根蠟燭。在廚房裡,廚師正忙著用一口大鍋熬煮著早餐濃湯。像往常一樣,他一邊工作,一邊唱歌,完全沒有在意周圍的情形。但即使他默不作聲,充滿警覺,可能也聽不到身後那雙腳輕輕落地的聲音。
他面朝著湯鍋死掉了。
恩崔立重新穿過水手艙室,又有二十個人一聲不吭地沒了命。
接著,他又來到了甲板上。
那一晚的天空中是一輪滿月,但即使是一道陰影也足以讓這名技藝超凡的刺客隱藏身形。恩崔立很清楚守夜人所在的位置。他用了許多個晚上觀察他們的活動,進行準備。就像以往一樣,他早就為最壞的可能做好了打算。有兩個人在甲板上巡邏。他算準值夜水手的站位空當,悄悄上了主桅杆,牙齒之間叼著寶石匕首。
訓練有素的肌肉讓他輕輕一躥就進入了瞭望台。
現在還剩下兩個。
回到甲板上,恩崔立平靜而且毫不掩飾地來到船欄杆旁邊。「一艘船!」他指著黑夜喊道,「正在向我們靠近!」
剩下的兩名守夜人下意識地跑到刺客身邊,睜大眼睛想要看到來自黑暗中的危險——直到閃電般的匕首讓他們明白這只是一場騙局。
現在只剩下船長了。
恩崔立能夠輕鬆地撬開船長艙室的門鎖,把那個人在睡夢中殺死,但這名刺客希望讓他今晚的行動有一個更富戲劇化的結果。他想要讓這個船長明白,他的船在今晚是怎樣毀滅的。恩崔立來到通向甲板的艙門口,拿出工具和一段細線。
幾分鐘以後,他回到了自己的船艙,叫醒瑞吉斯。「發出一點聲音,我就割掉你的舌頭。」他警告半身人。
瑞吉斯馬上就明白髮生了什麼。這些船員們在登上博德之門的碼頭後,毫無疑問會四處傳播關於一名恐怖殺手和他「患有瘟疫」的朋友的謠言,讓恩崔立根本不可能找到馬匹給養前往南方。
這名刺客不會容忍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而瑞吉斯不得不承認自己對於這一晚的屠殺負有責任。
半身人無可奈何地跟隨恩崔立走過水手艙。他注意到這裡沒有鼾聲,前面的廚房也是一片安靜。再過不久,天就要亮了。廚師本應該正在忙著準備早餐,但虛掩著的廚房門裡根本聽不到廚師的歌聲。
這艘船在深水城裝載了足夠用到卡麗港的燈油,貨艙里還留著幾桶沒有開封。恩崔立拉開貨艙的蓋板門,從裡面提出兩隻沉重的木桶,破開一隻桶的塞子,一腳把它踢翻,讓它在水手艙中滾動,讓燈油四處流淌。然後他一隻手夾起另外一桶油,拽著已經因為恐懼和噁心而雙腿發軟的瑞吉斯,來到甲板上,小心翼翼地將油悄悄潑在船長艙室門口的周圍。
「進去,」他指著掛在右舷絞盤下面的一艘小船對瑞吉斯說,「拿著這個。」他又將一隻小口袋遞給半身人。
瑞吉斯想到這隻口袋裡會是什麼,膽汁一下子涌到了喉頭。但他還是接過了口袋,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丟掉這隻口袋,恩崔立只會再弄出一隻同樣的口袋。
刺客輕盈地躍過甲板,準備好一支火把。瑞吉斯驚恐地看著他將火把扔到被油浸透的船艙舷梯上。刺客那張陷在陰影中的冰冷麵孔讓他不寒而慄。看到火焰咆哮著越燒越旺,恩崔立的心中生出一股冰冷的滿足感。他跑過甲板,來到船長的艙門前。
「再會!」這是刺客在用力敲門之後給出的唯一解釋。然後他又邁出兩大步,上了小艇。
船長從床上跳起來,努力想要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整艘船都陷入了一種怪異的平靜,只有火焰爆裂的聲音和一縷煙塵從地板上的門縫中飄散進來。
船長手中持劍,拉開門閂,用力打開艙門,只向外掃了一眼,立刻開始急迫地呼喚船員。火焰還沒有波及甲板,但他能夠清楚地看到火舌跳動——守夜的船員一定也應該看到了——他們的船著火了。
船長依稀覺察到了恐怖的事實,只穿著睡衣就衝出了船艙。
他感覺到自己的腳腕被扯住了,隨後他才明白現實有多麼恐怖——一根細線深深地勒進了他赤裸的腳踝。他俯身撲倒在地上,手中的劍也摔了出去。一陣油香味充滿了他的鼻腔。他知道已經浸透了自己睡衣的這些黏滑液體意味著怎樣的致命災難。他身手去找劍柄,徒勞地在木質甲板上抓撓著,直到自己的手指都磨破出血。
一點火苗貼著船板跳動過來。
開闊的河面上響起一陣陣呼嘯,在黑夜中尤其顯得怪誕駭人。這時恩崔立正劃著名小船在沖薩河中逆流而上。一陣喊聲充滿了他和瑞吉斯的耳朵,甚至博德之門碼頭區各家酒館裡的喧鬧也被這從一里多外傳來的喊聲壓住了。
所有死亡船員和瀕死的航船本身已無法發出聲音,但他們的怨氣仿佛全都凝聚在這一陣痛苦至極的尖叫聲中。
隨後,河面上只剩下了火焰的爆裂聲。
恩崔立和瑞吉斯在天亮以後不久便徒步進入了博德之門。他們將那艘小船划進了下游不遠處的一片小樹林裡,把船鑿沉。恩崔立不希望有人將他和昨晚的災難聯繫到一起。
「如果現在能夠回家就好了。」刺客用責備的口氣對瑞吉斯說道。這時他們正走在下城區占地廣闊的港口上。他指引瑞吉斯去看一艘停泊在一道外碼頭旁的大商船。「你還認得那面旗嗎?」
瑞吉斯看著飄揚在船上的旗幟。那是一面金旗,上面繡著一道道藍色斜槓。正是卡麗港的旗幟。「卡麗杉商人從不搭載乘客。」他提醒恩崔立,希望打壓一下這名刺客的狂妄氣焰。
「他們會破例的。」說著,恩崔立將紅寶石吊墜從皮外衣下面掏出來,同時露出邪惡的笑容。
瑞吉斯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他很清楚這顆紅寶石的威力,便不再有任何反駁。
恩崔立顯然經常來博德之門,他邁著充滿自信的大步,引領瑞吉斯來到港務官的辦公室——碼頭旁邊的一幢樸素的小房子。瑞吉斯順從地跟隨著刺客,但他很難將心思集中到眼前的事情上。他的心還沉浸在昨晚那場噩夢一般的悲劇中。他想要搞清楚,自己在那二十六個人的死亡中到底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這讓他幾乎沒有注意到那名港務官,甚至沒有記住那個人的名字。
不過只是交談了不到一分鐘,瑞吉斯就已經知道,恩崔立用紅寶石吊墜的催眠魔法完全控制了這個人。半身人完全退出了這場交談。看到恩崔立完全掌握了魔法紅寶石的力量,他只是從心底感到厭惡。他再一次想起了朋友們和他的家,心中充滿了哀傷,再也沒有半點希望。崔斯特和沃夫加能夠逃出恐怖的秘銀廳嗎?他們現在是不是正在被敵人追殺?看著恩崔立的所作所為,他知道自己很快就會回到帕夏普克的掌心裡了。這讓瑞吉斯幾乎希望他的朋友們不要來找他。他的一雙小手上還要沾染多少鮮血?
瑞吉斯默不作聲地待在恩崔立身邊,心不在焉地聽著他和港務官的交談,告訴自己也許能夠從這場交談中得到一些重要的信息。
「他們什麼時候啟航?」恩崔立問道。
瑞吉斯豎起了耳朵。時間永遠都是重要的。也許他的朋友們能夠在這裡追上他,畢竟博德之門距離帕夏普克的城堡還有三千里遠。
「一個星期以後,」港務官回答道。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一直在盯著轉動的紅寶石中的大千世界。
「太久了。」恩崔立喃喃地低聲說道。然後他又對港務官說,「我希望和船長見個面。」
「這可以安排。」
「就在今晚……在這裡。」
港務官聳聳肩,算是答應了。
「你還要幫我一個忙,我的朋友。」恩崔立帶著嘲諷的微笑說,「你會記錄在這裡進港的每一艘船?」
「這是我的工作。」那個神志不清的人說。
「你在城門那裡一定也有眼線吧?」恩崔立向他眨了眨眼。
「我有許多朋友。」港務官回答,「在博德之門,沒有我不知道的事。」
恩崔立看了一眼瑞吉斯,命令道:「把那東西給他。」
瑞吉斯不太明白,只是茫然地看著恩崔立。
「那隻口袋。」刺客又說道,他的語氣仍然像和港務官對話時一樣輕鬆愉快。
瑞吉斯眯起眼睛,沒有動一下。這是他能夠向這名刺客做出的最大膽的挑釁動作。
「那隻口袋,」恩崔立重複了一遍,這一次聲音中流露出致命的嚴厲,「我們為朋友們準備的禮物。」
瑞吉斯只猶豫了一秒鐘,就將那隻小口袋丟給港務官。
「詢問每一艘船和每一個騎馬趕到博德之門的人,」恩崔立對港務官說,「找出一隊旅行者,他們至少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精靈,很可能會將頭臉都藏在斗篷里;另一個是一名黃色頭髮的大塊頭野蠻人。把他們找到,我的朋友,尤其要找到那個自稱為崔斯特·杜堊登的冒險者。這件禮物是專門為他準備的。告訴他,我等他去卡麗港。」然後他又帶著邪惡的神情瞥了瑞吉斯一眼,「我還有更多禮物要給他。」
港務官將小口袋放進自己的衣袋裡,向瑞吉斯保證,他一定完成這個任務。
「我必須走了。」恩崔立一邊說,一邊將瑞吉斯拽起來。「我們今晚見,」然後他又提醒港務官,「在太陽落山後一個小時。」
瑞吉斯知道,帕夏普克和博德之門有聯絡,但他還是不得不驚嘆這名刺客竟然如此熟知這裡的環境。不到一個小時,恩崔立已經安排好了他們的房間,並且找來了兩個打手看管瑞吉斯。他出去辦別的事情了。
「現在你是不是打算拿出第二條詭計了?」他在離開之前狡猾地問瑞吉斯,然後又看看兩名靠在房間對面牆上的打手。那兩個傢伙正在用各種蠢話爭論著一位當地「女士」的美德。
「你也許能夠從他們身邊溜走。」恩崔立悄聲說道。
瑞吉斯轉過身。他不喜歡這名刺客令人毛骨悚然的幽默感。
「但你要記住,小賊,一旦離開了這個房間,你就進入了這座城中充滿暗影的街巷。你在這裡找不到朋友,而我卻會在暗影中等待你。」隨後他便在一陣邪惡的笑聲中轉過身,快步走出了屋門。
瑞吉斯看著那兩名打手,現在他們的爭論越來越激烈,也許他真的可以趁這個時候溜出去。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躺回到床上,笨拙地將雙手枕在腦後。一隻手上的刺痛還在明確地提醒著他,勇敢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博德之門被分成了兩個區:港口所在的下城區和內城牆中更加重要的市民們居住的上城區。劍灣海岸迅速增長的貿易活動已經徹底衝破了這座城市的城牆限制。而它的舊城牆則方便地隔開了在這裡臨時駐足的水手、冒險者和這片土地上長久生活的家族。「通往一切地方的中點站」是這裡經常被提起的一句話。它表明了這座城市大致位於北方的深水城和南方的卡麗港正中間的位置。它們是劍灣海岸最大的兩座城市。
在這句話所代表的持續不斷的繁忙和喧囂中,恩崔立悄無聲息地穿過一條條小巷,朝內城區走去。他在這裡有一位盟友,一個名叫奧伯諾的強大法師,他也是帕夏普克的部下之一。恩崔立知道,奧伯諾真正效忠的是帕夏普克。這名法師毫無疑問可以迅速聯絡到身在卡麗港的公會首領,將寶石吊墜被找到和恩崔立即將返回的消息向普克報告。
但恩崔立對普克是否知道自己要回去並不在意。他心中所系的只有身後的崔斯特·杜堊登,而不是前面的帕夏普克。而這名法師一定有能力幫助他查知追蹤他的人已經到了哪裡。
白天剩下的時間裡,恩崔立一直待在奧伯諾的高塔中。夜幕降臨時,他離開法師高塔,前往港務官的辦公室,按照事先的安排去和卡麗港商船的船長見面。他的臉上恢復了那種堅定的信心。他已經將昨晚那場不幸的意外拋到腦後,一切都將再一次步入正軌。他一邊走向港務官的小房子,一邊用手指撫摸紅寶石吊墜。
一個星期實在是太久了。
當恩崔立在那一天深夜回來,宣布他已經「說服」卡麗港的船長改變時間表的時候,瑞吉斯一點也不意外。
他們會在三天後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