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暮光之塔
2024-10-10 21:00:33
作者: (美)R.A.薩爾瓦多
「我們已經浪費了一天的時間。」野蠻人嘟囔著,勒住馬韁,回頭向身後望去,太陽的下緣剛剛沒入地平線以下,「那個刺客正在和我們拉開距離!」
「我們應該相信哈寇的建議,」黑暗精靈崔斯特·杜堊登回答道,「他不會將我們引上歧路的。」陽光逐漸暗淡,崔斯特將黑色斗篷的兜帽掀到肩頭,抖開了他純白色的髮絲。
沃夫加向幾棵高大的松樹一指:「那裡一定就是哈寇·哈貝爾所說的小樹林了。不過我沒有看到塔,這個荒涼的地方沒有任何建築物的痕跡。」
崔斯特的淺紫色眼睛在逐漸昏暗的暮色中愈發感到舒適。他專注地向前方眺望,想找證據反駁他年輕的朋友。這裡肯定是哈寇向他們描述的地方,因為前方不遠處有一片小池塘,池塘對面遠處就是絕冬森林茂密的枝杈。「別泄氣,」他提醒沃夫加,「那位法師說過,要找到馬爾可·哈貝爾的家,最需要的就是耐心。而我們到這裡還不過一個小時。」
「這條路真是越走越長。」野蠻人低聲嘟囔著,卻不知道卓爾精靈敏銳的耳朵沒有錯過一個字。崔斯特知道,沃夫加的抱怨有他的道理。他們從長鞍鎮一名農夫那裡得知,一個穿黑衣披斗篷的人和一個半身人曾共騎一匹馬經過。那名刺客要比他們超前了整整十天,而且前進速度非常快。
崔斯特和恩崔立打過交道,他明白自己將要面對一個多麼艱巨的挑戰。如果想要將瑞吉斯從那個致命敵人的手中救出來,他必須得到儘可能多的幫助。依照那名農夫的講述,瑞吉斯還活著,崔斯特相信,恩崔立在到達卡麗港之前不會傷害那名半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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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充足的理由,哈寇·哈貝爾不會將他們指引到這地方。
「我們要在這裡過夜嗎?」沃夫加問,「要我說,我們應該回到大路上去,一直向南。恩崔立的馬帶著兩個人,也許現在已經累了。如果我們整夜趕路,就能追上他。」
崔斯特向自己的朋友微微一笑。「他們現在應該已經通過深水城了,而且恩崔立一定已經騎上了新馬。」卓爾精靈沒有繼續說下去,隱瞞了自己更加擔心的事情——那名刺客還可能會乘船出海。
「那這樣等著就更愚蠢了!」沃夫加立刻爭辯道。
就在他說話的時候,他的坐騎——一匹哈貝爾家養大的馬忽然打起了響鼻,來到那片小池塘旁邊,將蹄子伸到水面上方,仿佛是在尋找一個台階。片刻之後,最後一點斜陽消失在西方的地平線以下,白晝徹底結束了。在黃昏中一片模糊的魔法環境裡,一座魔法高塔出現在他們面前池塘中的小島上。它的表面布滿了星星點點的光亮,仿佛綴滿了星辰,許多螺旋形的塔尖從它上面伸向夜空。這座塔呈現出翠綠的色彩,充滿了一種神秘的誘惑力,仿佛是鬼怪和仙靈攜手將它創造出來的。
在水面上,沃夫加坐騎的蹄子下面出現了一座閃爍著綠光的橋樑。
崔斯特從坐騎上跳下來。「暮光之塔。」他對沃夫加說道,仿佛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了這座塔的存在。他向高塔揮手一指,好像是邀請他的朋友率先前行。
但沃夫加已經被這神奇的景象驚呆了。他緊緊握住韁繩,使得坐騎不得不揚起前蹄,將耳朵抿在頭側。
「我還以為你已經克服了對魔法的懷疑。」崔斯特帶著揶揄的語氣說道。沃夫加就像所有的冰風谷野蠻人一樣,從小生活在一種鄙夷魔法的環境裡,他們都認為法師只是一些軟弱的騙子,根本不值得被信任。沃夫加的族人都是苔原上驕傲的武士,認為一個真正的男人值得敬重的應該是手臂的力量,而不是巫術的黑暗技巧。不過數月以來的冒險中,崔斯特一直看著沃夫加客服了形成已久的觀念,逐漸能夠容忍甚至主動關注魔法的運用。
沃夫加活動了一下自己粗大的肌肉,重新控制好坐騎。「我擔心的不是魔法,」他咬著牙,從馬鞍上滑下來,「而是哈貝爾家的人!」
崔斯特的臉上充滿了壞笑,一下子明白了這位朋友的不安。崔斯特從小生活的環境裡有許多在整個被遺忘國度中都能算得上是最強大和最令人膽寒的術士,可是當他們在長鞍鎮的那個怪誕家族中做客的時候,就連他也曾多次難以置信地搖頭感嘆。哈貝爾家族用他們獨特的視角觀察著這個世界,而他們的特立獨行也經常會導致災難性的後果。他們心中沒有邪惡,只是對於魔法的使用有獨特的見解,而這些見解總是和正常人的邏輯格格不入。
「馬爾可和他的親戚們不一樣,」崔斯特向沃夫加保證,「他沒有居住在常春藤館,而是成為了北地諸多領袖的顧問。」
「終究是一個姓哈貝爾的,」沃夫加陳述了崔斯特無法辯駁的結論,然後又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牽起馬韁,開始過橋。崔斯特仍然微笑著迅速跟了上去。
踏上小島,繞塔走了一周以後。沃夫加又開始嘟囔:「哈貝爾。」
這座塔沒有門。
「耐心點。」崔斯特提醒他。
不多久,他們聽到了門閂被撥開的聲音,隨後是門軸轉動的輕響。又過了一會兒,一個看上去剛剛十來歲的男孩從綠色的石牆中走出來,就像一個穿牆而過的幽靈,向他們一步步靠近。
沃夫加噴出一股鼻息,從肩頭卸下了威猛的戰錘艾吉斯之牙。
崔斯特抓住野蠻人的手臂,制止了他。卓爾精靈很擔心這個急性子會在明了這個孩子的意圖之前就情緒失控,發動攻擊。
隨著男孩的靠近,他們終於清楚地看到這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來自異界的幽靈。沃夫加鬆開了錘柄。而這名年輕人則向他們深鞠一躬,示意他們跟上。
「馬爾可?」崔斯特問。
男孩沒有回答,只是再次示意,隨後就向高塔走去。
「我還以為你應該更年長一些,如果你是馬爾可的話。」崔斯特跟在男孩身後。
「馬怎麼辦?」沃夫加問。
男孩仍然只是一言不發地走向高塔。
崔斯特看著沃夫加,聳了聳肩:「把它們牽上吧,我們不說話的朋友會照顧它們的!」
他們發現這座高塔至少有一面牆壁只是幻象,將一道門隱藏其中。走過了這道門,他們來到一個寬敞的圓形房間裡。這應該是塔的最底層。在這裡的一面牆壁前排列著許多馬廄,表明他們將馬牽進來的選擇是正確的。他們立刻將坐騎系好,又追上了那個男孩。男孩絲毫沒有放慢腳步,這時他已經走進了另一道門。
「等等我們。」崔斯特一邊喊一邊跑進那道門,但他在門裡沒有找到那名嚮導。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條燈光昏暗的走廊,呈圓弧形緩緩上升,顯然是貼著高塔的外壁形成了一道螺旋形階梯。「只有一條道。」他對沃夫加說。野蠻人此時也追了上來,他們一同上了台階。
崔斯特覺得他們繞了完整的一圈,來到第二層,這裡比第一層高了至少十尺。他們發現男孩正在一條黑暗的側廊旁邊等著。這條側廊顯然又通向塔的正中央。不過男孩沒有走進側廊,而是沿著螺旋形的主樓梯繼續向上走去。
沃夫加已經對這種故弄玄虛的遊戲失去了興趣,現在他心裡只是在惦記著恩崔立和瑞吉斯每一秒鐘都在逃得更遠。他一步從崔斯特身邊邁過去,伸手抓住了那個男孩的肩膀,逼迫男孩轉過頭來,粗魯地問道:「你是馬爾可嗎?」
男孩被這個大塊頭凶蠻的語調嚇得臉色發白,但他還是沒有回答。
「放開他,」崔斯特說道,「我覺得他不是馬爾可。我們很快就能見到這座高塔的主人了。」然後他又看向那個被嚇壞的男孩,「對吧?」
男孩迅速地一點頭,繼續爬起了樓梯。
「快了。」崔斯特對怒氣沖沖的沃夫加又說了一遍,然後謹慎地從野蠻人身邊走了過去,將自己擋在沃夫加和嚮導中間。
「哈貝爾家的人。」沃夫加在他背後沒好氣地嘟囔了一聲。
樓梯的坡度越來越陡,螺旋形的圓環也越來越緊。兩位冒險者知道,他們已經接近塔頂了。男孩終於在一道門前停下腳步,把門推開,示意他們進去。
崔斯特加快步伐,第一個走進房間。他有些害怕憤怒的野蠻人會給這裡的法師主人造成令人不快的第一印象。
房間對面的書桌後邊坐著一個高大健壯的人,他的頭髮修剪整齊,不過大半都已花白。他將雙臂交叉在胸前,顯然正在等待他們。
崔斯特剛想要發出誠摯的問候,沃夫加卻差一點把他撞倒在地上。野蠻人從後面衝過去,大步走到書桌前。
野蠻人的一隻手抵在腰間,另一隻手將艾吉斯之牙舉在面前,看著書桌後邊的這個人,高聲喝問道:「你就是名叫馬爾可·哈貝爾的法師?」他的聲音中隱含著爆炸性的怒意,「如果不是的話,我們又要到九淵地獄的哪個角落裡去找他?」
笑聲從那個人的肚子裡直接爆發出來。「當然!」他回答道,然後從桌子後面跳出來,用力抓住了沃夫加的肩膀,高聲說道:「我就喜歡不會用花言巧語掩飾自己心情的客人!」然後他大步越過驚訝的野蠻人,向門口的男孩走去。
「你和他們說話了嗎?」他問那個男孩。
男孩用力搖了搖頭,面色比剛才更白了。
「一個字也沒有說?」馬爾可繼續喝問道。
男孩又搖了搖頭,他的身子明顯在發抖。
「他沒有說過一……」崔斯特話音未落,就被馬爾可抬手阻止。
「如果我發現你哪怕是說了一個字……」法師的語氣中充滿了威脅,向房間裡轉回身,邁出一步。他估計男孩可能稍稍鬆了一口氣,又突然轉回身面衝著男孩,嚇得男孩差一點從鞋子裡蹦出來。
「你還愣著幹嗎?」馬爾可質問道,「快滾!」
法師還沒有說完自己的命令,屋門已經「嘭」地一聲關上了。馬爾可又笑了起來,全身繃緊的肌肉也放鬆了。他走回到書桌後面,崔斯特來到沃夫加身邊,兩個人只是驚愕地彼此對視著。
「我們還是離開這個地方吧。」沃夫加對崔斯特說道。卓爾精靈能看出來,他的朋友正努力壓抑著自己的衝動,才沒有一步跳過書桌,掐斷這個傲慢法師的喉嚨。
崔斯特也和野蠻人有著同樣的情緒,不過他總算還稍稍冷靜一點,知道他們在這座塔中遇到的一切怪事終究都有原因。他開口說道:「向您致以問候,馬爾可·哈貝爾。」他那雙淺紫色的眼睛緊緊盯住了這個人,「您的行事風格和您的堂親哈寇所描述的似乎不盡相同。」
「我向你保證,我就是哈寇所描述的那個樣子。」馬爾可冷靜地回答道,「歡迎你,崔斯特·杜堊登,還有你,沃夫加,貝奧尼加之子。我簡陋的小塔很少能夠招待像你們這樣的貴客。」他深鞠一躬,完成了他親切得體,只是有些不夠正式的問候。
「那個男孩沒有做錯任何事。」沃夫加依舊氣憤難平地對他說。
「確實沒有,他做得很好。」馬爾可表示同意,「啊,你們在為他擔心?」法師審視著魁梧的野蠻人。沃夫加的肌肉仍然在怒火中一根根地繃緊著,「我向你保證,那個男孩被照顧得很好。」
「沒看出來。」沃夫加反駁說。
「他渴望成為一名法師,」馬爾可對野蠻人的滿面怒容似乎毫不在意,「他的父親是一名很有勢力的領主,雇用我來教導這個孩子。這個孩子表現出了很強的潛力,既有聰慧的頭腦,又有對魔法藝術的熱愛。但沃夫加,你要明白,法師和你的技藝並沒有那麼大的區別。」
沃夫加臉上的冷笑表明他對此完全不予認同。
「控制力,」馬爾可繼續從容地說道,「無論我們選擇什麼樣的人生,對自我和外物的控制能力都是決定我們成就層次的根本因素。那個男孩擁有很高的天賦和潛力,只是他現在還無法理解。但如果他不能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裡保持心神的寧靜,我也不會浪費許多年的時間在他身上。你的同伴一定能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沃夫加看向崔斯特,後者正輕鬆地站在他的身邊。
「我明白,」崔斯特對沃夫加說,「馬爾可在考驗那個小伙子,測試他服從命令和教導,將它們視如內心愿望的能力。」
「那麼,可以原諒我了?」法師問他們。
「這不重要,」沃夫加又噴了一下鼻息,「我們來這裡不是為了一個男孩作戰。」
「當然,」馬爾可說,「你們的事情非常緊急,哈寇已經告訴我了。去馬廄那邊清洗一下身子。男孩正在準備晚餐。到吃飯的時候,他會來叫你們。」
「他有名字嗎?」沃夫加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譏諷意味。
「他還不配。」馬爾可只回答了這樣一句。
儘管急著趕路,沃夫加還是無法否認,馬爾可·哈貝爾為他們準備了一頓極其豐盛的晚餐。他和崔斯特都大吃了一頓。他們很清楚,隨後許多天,他們可能都吃不到什麼像樣的飯菜了。
「你們應該在這裡睡上一晚,」馬爾可在他們吃完飯以後對他們說,「一張軟床能讓你們得到充分的休息,」面對沃夫加不滿的神情,他又說道:「而且你們明天會早早起床,我向你們保證。」
「我們會在這裡過夜,非常感謝。」崔斯特應道,「這座塔肯定要比野外環境更讓我們感到舒適。」
「很好,」馬爾可說,「那麼,來吧,我有一些東西應該能幫助你們完成任務。」他領著他們走出房間,沿著螺旋走廊向下走去。一路上,他不斷向這兩位客人介紹這座塔的格局和種種特點。最後,他們來到一條幽暗的側廊前,走進一道沉重的大門裡。
崔斯特和沃夫加在門口停頓了很長時間,才漸漸從眼前的奇景中恢復了清醒。他們來到的是馬爾可的博物館。擺放在這裡的全都是各種頂級的珍品奇物和魔法至寶。這位大法師多年以來遊歷世界各處所得到的至愛收藏全都陳列在這個地方。兩名冒險者看到了一柄柄利劍,光亮如鏡的全身鎧甲,璀璨如同明月的秘銀盾牌,還有一位逝去已久的國王的王冠。古老的織錦掛毯沿牆壁排列。一隻玻璃匣中堆滿了無價的珠寶首飾,在這個房間的火把下熠熠生輝。
馬爾可來到這個房間深處的一隻櫥櫃前。當沃夫加和崔斯特轉回視線向他望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坐到了那隻櫥櫃頂上,正悠閒地來回拋擲著三隻馬蹄鐵。在兩名冒險者眼前,他又加上了第四隻馬蹄鐵,毫不費力地讓這四件玩具上下翻飛。
「我已經在這些馬蹄鐵上施加了法術,它們能夠讓你們的駿馬跑得比這片土地上的任何動物都快,」法師說道,「法術的效力不會持續很久,不過足夠將你們送到深水城了。只是這一點,你們已經不虛此行了。」
「一匹馬兩隻馬蹄鐵?」沃夫加充滿懷疑地問道。
「這可不行,」馬爾可對於這名急躁的年輕野蠻人依然充滿耐心,「除非你們希望你們的馬揚起前蹄,像人一樣奔跑!」他大笑起來,沃夫加還是一臉怒容。
「不必擔心,」馬爾可看到自己的笑話沒有成功,便清了清嗓子,「我還有另外一副。」他看了崔斯特一眼。「我聽說很少有生靈能夠像卓爾精靈那樣身手敏捷,也聽人們談起過崔斯特·杜堊登的非凡武藝。大家都說他是戰場上最燦爛的明星,就連他的黑皮膚同胞也完全無法和他相比。」他一邊穩穩地玩著他的雜耍,一邊突然將一隻馬蹄鐵拋給了崔斯特。
崔斯特輕鬆地接住馬蹄鐵,以同樣的方式將馬蹄鐵拋上半空。第二隻、第三隻馬蹄鐵轉瞬間便被拋擲過來,崔斯特根本沒有多看馬爾可一眼,只是輕鬆地將這些鐵塊一一接過,再將它們送上半空。
第四隻馬蹄鐵突然貼著地面飛過來,崔斯特彎腰將它接住,隨後也讓它跳進前三隻馬蹄鐵組成的圓環里,沒有絲毫疏漏。
沃夫加好奇地看著這一幕,不知道法師為什麼要測試他的卓爾朋友。
馬爾可把手伸到櫥櫃裡,拿出另一套馬蹄鐵。「第五隻。」他發出警告,然後向崔斯特拋出了馬蹄鐵。卓爾精靈毫不在意地接住蹄鐵,把它也扔進圓環里。
「控制力!」馬爾可加重了語氣,不過他說話的對象似乎是沃夫加。「讓我看到你的控制力,卓爾精靈!」他一邊高聲喊喝,一邊迅速拋出了第六、第七和第八隻馬蹄鐵。
崔斯特開始變得面色凝重,他決意要迎接這場挑戰。他的雙手變成了一團幻影,八隻馬蹄鐵如風般旋轉,有序地此升彼落。崔斯特很快就找到了拋擲這些馬蹄鐵的輕鬆節奏,他開始明白法師的策略了。
馬爾可走到沃夫加身邊,再一次抓住野蠻人的肩膀。「控制,」他再次說道,「看看他,年輕的武士,你的黑皮膚朋友在控制自己的一舉一動時是一名真正的大師,因此他在自己的技藝掌握上同樣是一名大師。你還不明白,實際上我們兩個並沒有那麼不同。」他直視著沃夫加的眼睛說道,「我們三個都沒有那麼不同。我們掌握的技藝不一樣,這一點我同意。但對於終極奧義的追尋都是一樣的!」
崔斯特厭倦了自己的遊戲,將馬蹄鐵一隻接一隻地接住,掛到自己的小臂上。馬爾可一直在用讚許的目光看著他。看到自己的年輕朋友陷入沉思,卓爾精靈開始有些不太確定法師給予他們的最好的禮物到底是馬蹄鐵,還是對野蠻人的教誨。
「該說的都說完了。」馬爾可突然走到一面陳列著數十把兵器的牆壁前。
「我看到你的一側刀鞘是空的,」法師一邊對崔斯特說著,一邊從陳列架上拿起一柄美麗非凡的彎刀,「也許它放在裡面會很合適。」
崔斯特從法師手中接過這件武器,頓時就感受到了它的力量,它精湛嚴謹的製作工藝和完美的配重。一顆雕刻出星光截面的藍寶石正在它的刀柄頭上閃閃發光。
「它的名字是『閃光』,」馬爾可說,「是舊時代中的精靈打造的。」
「閃光。」崔斯特說道。眨眼間,一道藍色的光暈在這件武器的鋒刃上泛起,仿佛勾勒出了整把刀的輪廓。崔斯特突然感覺到這把刀內部湧起的一種波瀾,甚至能夠清晰地感知到它鋒利的刀刃。崔斯特將這把刀揮動了幾次,每一次揮動都會帶出一道藍光。它在劃開空氣的時候是多麼輕盈,用它切割敵人一定也會同樣輕鬆!崔斯特充滿敬意地將這把刀收進自己的空刀鞘中。
「用來鑄造它的是所有地表精靈都極為珍視的魔法力量,」馬爾可說,「是星光和月光,還有他們靈魂深處的秘密。你配得上它,崔斯特·杜堊登,它能夠很好地幫你完成使命。」
崔斯特找不到合適的言辭感謝這份贈禮。這時沃夫加卻已經搶先說道:「我們非常感謝您,馬爾可·哈貝爾。」看到慣於遭到污衊和歧視的朋友竟然能在這裡受到如此的敬重,野蠻人心中感動不已。對於這個哈貝爾家的人,他再沒有半點氣惱和嘲諷,而是深深向法師鞠了一躬。
「記住,沃夫加,貝奧尼加之子,」馬爾可回應道,「驕傲會成為一件有用的工具,但它也會遮蔽你的眼睛,讓你看不到事實。現在,去好好睡一覺吧。我會很早就叫醒你們,讓你們重新上路。」
崔斯特坐在自己的床上,看著朋友沉沉睡去,為沃夫加感到擔憂。這個年輕人已經遠遠離開了故鄉遼闊的苔原。在尋找秘銀廳的途中,他們走過了半個北地,一路上遭遇了無數場戰鬥和劫難。但為了尋找到他們的目標,考驗才剛剛開始。但在古代矮人都市的激戰中,沃夫加失去了他的導師,崔斯特失去了最親密的朋友。他們勉強回到了長鞍鎮。說實話,他們很需要踏踏實實地休息一段時間。
但現實不允許他們停下。恩崔立抓走了瑞吉斯,崔斯特和沃夫加則是他們半身人朋友唯一的希望。在長鞍鎮,他們結束了一段冒險,卻立刻又發現一條更加漫長的冒險旅程已經出現在他們面前。
崔斯特能夠應對自己的疲憊感,但沃夫加仿佛完全被一種陰鬱的情緒所籠罩,這讓年輕的野蠻人總是要衝到危險的邊緣。他閱歷很少,在此之前一直都生活在冰風谷——他唯一的家園。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遠離故土。現在,曾經庇護他的苔原,那個寒風永不停息的地方,已經在遙不可及的北方了。
南方的卡麗港距離這裡更加遙遠。
崔斯特躺倒下去,靠在枕頭上,提醒自己:是沃夫加選擇要一直走到現在。崔斯特無法阻止這個年輕人,即使他曾經試圖這樣做。
卓爾精靈合上雙眼。現在他能夠為自己和沃夫加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好好睡一覺,為即將到來的黎明做好準備。
幾小時後,馬爾可的學生一言不發地弄醒了他們,領他們來到餐廳。法師正在那裡等待他們,一頓豐盛的早餐擺在他們面前。
「根據我的堂親之前送來的消息,你們的路線是一直向南。」馬爾可對他們說,「你們要追趕一個綁架了你們的朋友半身人瑞吉斯的人。」
「他的名字是恩崔立。」崔斯特回答道,「根據我對他的了解,我們應該很難追上他。此時他應該正全速逃往卡麗港。」
「現在肯定更難了,」沃夫加說,「我們原先知道他會走哪條路。」他開始向馬爾可解釋,不過崔斯特知道,這句話是對他說的,「現在我們只能希望他沒有改變路線了。」
「之前他的路線很明確,」崔斯特說,「他會前往海岸邊的深水城。現在他可能已經通過那裡了。」
「然後他會乘船出海。」馬爾可推測說。
沃夫加差一點被嘴裡的食物噎住。他完全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
「我擔心的也是這一點,」崔斯特說道,「要我也會這樣做。」
「這是一段危險而且資費不菲的旅程,」馬爾可說,「夏末之時,海盜們會聚集起來,準備最後干一票大買賣。如果不做好安排……」法師沒有把話說完,只是將這種危險的可能擺在兩名冒險者面前。
「但你們別無選擇,」片刻之後,法師繼續說道,「駿馬跑不過揚帆的航船,海路又比陸路更加直截。所以,我的建議是乘船出海。也許我能夠用一些手段加快你們的速度。我的學生已經將魔法蹄鐵裝在了你們坐騎的蹄子上,有了它們的幫助,幾天之內你們就能到達那座大港。」
「我們乘船又要走多久?」沃夫加問。他有些慌張,直到現在都很難相信崔斯特會和這名法師有同樣的想法。
「你的年輕朋友還不明白這段旅程有多漫長,」馬爾可對崔斯特說完,將餐叉放在桌子上,又在距離那柄餐叉幾寸遠的地方放下另一柄餐叉。「這裡是冰風谷,」他指著第一把叉子對沃夫加說,「這一個是暮光之塔,就是你屁股下面的這個地方。這兩地之間有將近一千兩百里。」
法師將第三把餐叉拋給崔斯特,卓爾精靈將餐叉放到自己面前,距離代表暮光之塔的那把叉子大約有三尺的地方。
「這就是你們現在要走的路,是剛才那段路程的五倍,」馬爾可對沃夫加說,「最後那把叉子就是卡麗港,在南方六千里以外,一路上要穿越數個王國。」
「這可真教人絕望。」沃夫加呻吟了一聲。他根本無法想像那究竟有多遠。
「問題沒有那麼嚴重,」馬爾可說,「北風會鼓滿你們的船帆。不等冬天第一場雪落下,你們就能夠到達南方的土地,見到那裡稠密的人群。」
「到時候看情況吧。」黑暗精靈有些缺乏自信地說道。對崔斯特而言,人多的地方永遠都意味著麻煩。
「正是如此,」馬爾可明白一個卓爾精靈在地表世界生活會遇到多少麻煩,「不過我還有禮物要給你們:一張通向一個寶藏的地圖,你們今天就能到達那裡。」
「又要耽誤一天。」沃夫加說。
「你們要付出的代價很小,」馬爾可說道,「而這一小段路能夠讓你們在人類大規模群居的南方節省許多天時間。就我所知,卓爾精靈在那種環境裡通常只能夜行。」
崔斯特對馬爾可的提議很感興趣。這名法師竟然如此了解他所面對的困境,而且顯然是有意要在這方面為他們提供幫助。南方不會有人歡迎崔斯特。那裡的城市能夠讓邪惡的恩崔立通行無阻,卻會給這名黑暗精靈套上枷鎖,因為卓爾精靈至惡無道的名聲早已傳遍了整個費倫大陸。在被遺忘國度中,幾乎沒有人認不出崔斯特·杜堊登的種族,見者為敵。
「從這裡向西,走過絕冬森林中的一條幽暗小道。那裡的一片密林中居住著一個怪物,本地人稱之為阿嘉莎,」馬爾可說,「我認為她曾經是精靈,而且根據傳說,她還是一位實力非凡的大法師。不過這個可憐人已經死去,只能在黑夜出現。」
崔斯特知道這種生物的恐怖傳說,也明白那位阿嘉莎到底是什麼。「班西女屍妖?」他問道。
馬爾可點點頭。「如果你們足夠勇敢,就應該去一趟她的巢穴。女屍妖收集了相當數量的財寶,其中包括一件將對你非常有用的東西,崔斯特·杜堊登。」
法師看出自己的話已經引起了卓爾精靈的注意。崔斯特在桌上俯過身,掂量著馬爾可說出的每一個字。
「一副面具,」法師向他解釋,「一副魔法面具,讓你能夠隱藏起自己的種族外貌,作為一名地表精靈自由行動。如果你願意,也可以變成一個人類。」
崔斯特靠回到椅子裡,想到自己這樣做意味著什麼,他微微感到了一點不安。
「我明白你在猶豫什麼,」馬爾可對他說,「在那些以不公正的態度譴責你的人面前隱藏自己,用假相欺騙他們,贏得他們的信任,這樣做並不容易。但想一想你被綁架的朋友,你就應該知道,我提出這種建議只是為了他。黑暗精靈,你也許能秉承著誠實的原則在南國行動,但這絕不會讓你的路途順暢無阻。」
沃夫加咬住嘴唇,什麼都沒有說。他知道這個決定只能由崔斯特自己做出。同時他很清楚,無論他怎樣擔心未來可能遭遇的阻礙,也沒有資格參與這場討論。
「我們會去女屍妖的森林巢穴,」崔斯特終於開口說道,「如果有必要,我會戴上那張面具。」他看著沃夫加,「我們現在關心的只有瑞吉斯。」
崔斯特和沃夫加騎在馬背上,立於暮光之塔門外。馬爾可站在他們身邊。
「要小心那個怪物,」馬爾可一邊說,一邊將通向女屍妖巢穴的地圖和另一份標出前往南方路線的簡略地圖都交給了崔斯特,「她的碰觸帶有致命的寒氣。在傳說中,任何人只要聽到她的慟哭就會立刻死去。」
「她的慟哭?」沃夫加問。
「一種超自然的號叫,凡人的耳朵無法承受的恐怖聲音。」馬爾可說,「一定要小心!」
「我們會的。」崔斯特向他保證。
「我們不會忘記馬爾可·哈貝爾對我們的盛情款待和他贈予我們的珍貴禮物。」沃夫加說。
「我希望也不要忘記我的那場雜耍。」法師眨了眨眼。沃夫加立刻露出一點尷尬的微笑。
崔斯特很高興他的朋友至少已經擺脫了他的一點狹隘觀念。
曙光乍現,高塔迅速隱沒無形。
「塔不見了,但法師還在。」沃夫加說。
「塔的確是沒了,不過那道門還留著。」馬爾可糾正了他。然後他後退幾步,伸出手臂,他的手一下子就消失了。
沃夫加打了個愣怔。
「……對於那些知道該如何找到它的人,」馬爾可說道,「對於那些接受過魔法訓練的人,」他走過那道連接異次元的門戶,一下子就消失了,但他的聲音最後一次傳入冒險者的耳中,「控制!」在法師的喊聲中,沃夫加知道自己正是馬爾可喊話的人。
崔斯特一踢馬肚子,讓坐騎邁開腳步,同時將地圖捲起,開始了冒險的征程。「哈貝爾家的人?」他回過頭,模仿著沃夫加昨天晚上那充滿不屑的口吻。
「如果所有哈貝爾家的人都像馬爾可一樣就好了!」沃夫加回答道。他注目凝視暮光之塔所在的地方,現在那裡又是一片空曠。他已經充分理解了法師在一個晚上給予他的兩個寶貴的教誨:一個關於偏見,一個關于謙遜。
在隱秘的家中,馬爾可看著冒險者遠去。他希望自己也能加入到他們中間,就像年輕時那樣一路經歷種種艱險與新奇,尋找正確的道路,除卻人間的種種不平與危難。他知道,哈寇對這兩個人的判斷很準確,而他的那位堂親請求他對他們施以援手也實在是找對了人。
法師靠在家門口,回憶他的冒險生涯,他肩負正義、持杖遠征的日子……可惜啊,那些時光都已經隱沒在他的身後。
但馬爾可一直在注意最近發生的種種事件。那名卓爾精靈和他的野蠻人朋友也許證明了一件事,證明他也貢獻了自己的一份力量,將火炬交到了合格的人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