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暗影中的白銀
2024-10-10 21:00:10
作者: (美)R.A.薩爾瓦多
突然間,他在一片模糊的灰色塵霧中找到了焦點——一片盤旋不定的虛無中出現了實體,懸浮在他面前,正緩緩地轉動著。
那東西變成兩道重疊的影子,分開,又重合。他努力抵抗著頭部的鈍痛。一片黑色的影子曾經完全遮住了他的意識,現在仍然牢牢抓住他的神經,阻止他恢復清醒。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
漸漸地,他開始察覺到自己的手臂和雙腿,知道他是誰,是如何來到了這個地方。
忽然,他心中生出一陣警覺。那個影子正變得越來越清晰,那是一把寶石匕首的尖鋒。
恩崔立居高臨下的身形被數碼外牆壁上的火把映成一條陰森的剪影。哪怕看到一絲反抗徵兆,他也會持刀出擊。崔斯特能夠看出來,恩崔立也在墜落中受了傷,但這名刺客顯然恢復得更快。
「你還能走嗎?」恩崔立問道。崔斯特很清楚,如果自己走不動又會發生什麼。
他點點頭,打算站起身,但匕首立刻逼近了他。
「別著急,」恩崔立厲聲說道,「我們首先要確定這是什麼地方,還有要向哪裡去。」
崔斯特將注意力從刺客面前轉開,仔細觀察周圍的情況。他相信,如果恩崔立想殺他,早就動手了。很明顯,他們正在礦道里。這裡的洞壁只能看到粗糙的砍鑿痕跡,而且每隔大約二十尺就會有一根支撐的木柱。
「我們跌下了多深?」他問刺客。他的感覺告訴他,他們現在的位置要比他們剛剛交手的那個洞窟低得多。
恩崔立聳聳肩。「我記得向下掉了沒多久,就撞在一塊堅硬的石頭上,然後滑下了一道七扭八拐的陡坡,似乎滑了很久,最後我們就摔在了這裡。」他指了指洞頂角落中的一個開口。他們就是從那裡掉下來的。「不過對一個以為自己就要死了的人來說,對時間的感覺也許會發生變化,也許掉下來的過程要比我記憶中快得多。」
「相信你最初的感覺吧,」崔斯特對他說,「我的感覺告訴我,我們的確掉下了很長一段距離。」
「我們該怎麼出去?」
崔斯特審視著稍有起伏的地面,朝向右側一指。「那個方向地勢比較高。」
「那麼,站起來吧。」恩崔立向卓爾精靈伸出手。
崔斯特接受了刺客的幫助,小心地站起身,不表現出任何反抗的跡象。
他知道,如果他發動攻擊,恩崔立的匕首一定會首先切開他的身體。
恩崔立也很清楚這一點,不過他認為崔斯特以現在的狀態還不能夠製造任何麻煩。
他們在上面的洞窟中剛剛全力以赴進行過殊死拼殺,卻始終沒能分出勝負,現在兩個人都不得不給予彼此應有的尊重。
「我需要你的眼睛,」恩崔立的解釋一如崔斯特所料,「我在這裡只找到了一支火把。它不可能堅持到我走出去。黑暗精靈,你的眼睛能夠在徹底的黑暗中找到出路。我就在你身邊,能感覺到你的每一個動作,也能夠一抬手就殺了你!」他將匕首又轉動了一圈,以強調自己的威脅。其實他並不需要進行這種表演,崔斯特清楚他的本事。
站起身之後,崔斯特發現自己並沒有像他擔心的那樣身受重傷,只是扭傷了一側的腳踝和膝蓋。他知道,自己只要讓這條腿用力,就會感到疼痛難忍。但他不指望恩崔立會攙扶他。如果他跟不上刺客的速度,他對刺客也就沒有什麼價值了。
恩崔立轉身拿起火把。崔斯特迅速查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裝備,發現一把彎刀插在了恩崔立的腰帶上,魔法彎刀已經無處可尋了。他感覺到自己的一把匕首仍然插在靴子裡的暗鞘中,只是不知道一把小匕首能否幫助他對抗這名強大敵人的長劍和匕首。恩崔立和他實力相當,無論占據什麼樣的優勢都會對他造成很大的麻煩。
突然間,崔斯特抓住自己腰間的口袋。看到系口袋的繩子被解開了,他的心中立刻充滿恐懼。不必將手伸進口袋裡他就已經知道,關海法不見了。他瘋狂地掃視四周,卻只能看見散落一地的石塊。
注意到卓爾精靈惶恐的神情,恩崔立在斗篷的兜帽下露出邪惡的笑容,只是對卓爾精靈說:「我們走。」
崔斯特別無選擇。他肯定不能告訴恩崔立關於魔法雕像的事情,那樣很可能會讓關海法再一次落進邪惡之徒的手中。崔斯特曾經將這頭黑豹從邪惡主人的手心裡拯救出來,現在他寧可讓那隻黑瑪瑙雕像永遠被埋葬在無數噸岩石下面,也不會再讓惡人控制關海法。他最後一次哀傷地向堆積在這裡的亂石瞥去一眼,以自己一直以來的隱忍風格接受了與朋友的離別,同時又不由有些慶幸——關海法安然無恙地留在了星界。
礦道支柱出現在身邊的規律性讓崔斯特心神不寧,就好像他們在一次又一次地經過同一個地點。不過崔斯特能感覺到,這條礦道延伸成為一道很大的弧形,並且地面一直在微微向上抬升。他有些緊張,他知道,矮人在礦道中,尤其是在出產珍貴寶石或者金屬的礦道里是多麼勇猛好戰。他很希望知道,他們還要走多少里才能到達最高層。
儘管地底環境讓恩崔立的感官變得遲鈍,他對矮人的礦道結構全無了解,但刺客和卓爾精靈有著同樣的不安。一個小時變成了兩個小時,他身旁的木柱仍然還在無休止地向黑暗中延伸。
「火把就要熄滅了。」恩崔立打破了從他們出發時起就包裹著他們的沉默。這兩名技藝高強的武士本來就不會發出很大的腳步聲,現在就連這一點聲音仿佛也被這條深入地下的礦道完全吞沒了。「也許你將要獲得優勢了,黑暗精靈。」
崔斯特知道事情絕非這樣簡單。恩崔立像他一樣是熟悉黑夜的戰士,擁有高度靈敏的身體反應和豐富的經驗,這些足以補償他所缺乏的黑暗視覺。刺客當然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人。
崔斯特沒有回話,只是一步不停地向前走著,但他一直在警惕著周圍,突然看到火把引起了一點反光,崔斯特立刻將身子貼到洞壁上,全然不理會恩崔立在他身後吃力地趿拉腳。他的身體感覺到岩石表面的紋理,一雙眼睛專注地向剛才光芒閃過的地方望過去。當恩崔立貼在他身邊的時候,那一點光芒第二次出現了,是洞壁上的一線銀光。
「白銀溪流奔淌的地方。」崔斯特難以置信地喃喃說道。
「什麼?」恩崔立問。
「把火把舉起來。」崔斯特只是這樣回答了一句,迫不及待地向那片洞壁伸出雙手。布魯諾曾經多次向他描繪過美麗的白銀溪流。而他囿於自己的常識,一直都頑固地以為老矮人只是在誇誇其談。現在,他看到了真實的證據。
恩崔立很快就滿臉好奇地來到他身邊。火把清晰地照亮了一條在岩石中奔淌的白銀溪流,足有崔斯特的小臂那樣粗,閃爍著最純粹的銀光。
「秘銀。」恩崔立驚愕地說道,「這是國王才能擁有的寶藏!」
「但對我們沒有什麼用處。」崔斯特的話熄滅了他們的興奮心情。他再一次沿礦道向前走去,對洞壁上的秘銀礦脈再沒有瞥一眼。不知為什麼,他覺得不應該讓恩崔立看到這條秘銀河流。這名刺客的出現仿佛已經給戰錘氏族的寶藏帶來了污穢。崔斯特不想給這名刺客任何理由再來尋找這些廳堂。
恩崔立聳聳肩,跟了上去。
地面向上傾斜的角度越來越明顯,秘銀脈絡不斷在洞壁上出現。這讓崔斯特不由得開始懷疑布魯諾是否真的知道他的氏族擁有多麼巨大的財富。
恩崔立一直距離卓爾精靈只有一步之遙。他的心思全在俘虜身上,並沒有太多注意到身邊珍貴的金屬礦藏,但他很清楚自己正在被怎樣的珍寶圍繞著。對於開礦,他沒有什麼興趣,但他知道這個情報極有價值,在他今後和各方勢力討價還價的時候一定能派上大用場。
沒過多久,火把就徹底熄滅了,但他們兩個發現不需要黑暗視覺,依然能看清礦道中的情況。因為一直有某種昏暗的光線仿佛在從前方的礦道拐角中照射過來。即使如此,刺客還是更加貼近了卓爾精靈,直接將匕首尖抵在他的背上,不給他任何逃跑的機會。萬一礦道中真的陷入了徹底的黑暗,這個卓爾精靈仍然是他走出去的唯一希望。
不過光線的確是越來越強了。那個光源一定非常明亮。他們周圍的空氣溫度越來越高。很快,他們就聽到了遠方傳來機械摩擦的聲音沿著礦道一直迴蕩過來。恩崔立抓住崔斯特的斗篷,用胳膊環勒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邊悄聲說道:「你和我一樣,只是這裡的一名闖入者。我們都應該避開這裡的人。」
「這些礦工會比你下手更狠嗎?」崔斯特帶著嘲諷的意味嘆了口氣。
恩崔立放開斗篷,向後退去。「看樣子,我必須給你更多東西,好確保你會與我合作。」
崔斯特仔細審視這名刺客,不知道他又要耍什麼花招。「你現在擁有全部優勢。」
「並非如此。」刺客回答。崔斯特困惑地看到恩崔立將匕首收進鞘中,說:「是的,我能夠殺死你,但這又能讓我得到什麼?我並不能從殺戮中獲得快感。」
「但殺人也不會讓你不愉快。」崔斯特反駁說。
「我只是在做我必須做的事情。」恩崔立用一陣笑聲掩飾住了自己緊咬的牙關。
崔斯特現在已經非常了解這個人了。他沒有半點感情,一切都從實際出發,在製造死亡方面擁有超凡絕倫的技巧。看著恩崔立,崔斯特相信如果自己留在魔索布萊城,混跡於他那些毫無道德感可言的族人中間,最終就會變成這種樣子。恩崔立簡直就是卓爾精靈處世原則的化身,而正是這種冷酷自私的處世原則讓崔斯特憤然離開了他隱藏在大地深處的家鄉。他冷眼直視這名刺客,感到恩崔立全身上下每一寸都讓他心生反感,但他又無法否認,自己對這個人又有著真切的同情。
崔斯特決定,他必須堅守自己的原則,就如同在多年以前的魔索布萊城一樣。「你做你必須做的事,」崔斯特完全不在乎可能招致的後果,只是厭惡地說道,「卻從不計較代價。」
「從不計較代價。」恩崔立冷冷地重複著卓爾精靈的話。他自得的微笑仿佛是在表明,他將崔斯特的斥責當成了恭維,「你應該慶幸我是一個講求實際的人,崔斯特·杜堊登,否則你在摔下來之後絕不可能還有恢復清醒的機會。不過,我不想為這種沒意義的爭論浪費口水。我願意和你做一筆交易,這對我們兩個都會非常有利。」崔斯特保持著沉默,沒有顯示出任何感興趣的樣子。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來這裡嗎?」恩崔立問。
「你是來找半身人的。」
「你錯了,」恩崔立回答,「我的目標不是半身人,而是他手中的那顆紅寶石吊墜。他從我的主人那裡偷走了這顆寶石。當然,我懷疑他不會向你們承認這一點。」
「就算沒有聽他說過,我也能猜到。」崔斯特心中感到一陣諷刺,但他馬上提出了自己的懷疑,「你的主人也要向他報復,對不對?」
「也許。」恩崔立毫不遲疑地說道,「但拿回寶石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的條件是:我們合作找到你的朋友們。然後你說服半身人把紅寶石吊墜交給我,我馬上離開,再不回來。我的主人得回他的珍寶,你的小朋友平安度過餘生,再不必時時擔心背後有人來謀害他。」
「就憑你一句話?」崔斯特有些吃驚地說。
「你可以看我怎麼做。」恩崔立回應道。他從腰帶上抽出彎刀,丟給崔斯特,「我不想死在這片荒涼的礦井裡,卓爾精靈,我相信你也不想。」
「你怎麼知道我和我的朋友們會合之後還能夠履行諾言?」崔斯特將彎刀舉到眼前仔細端詳,他幾乎無法相信事情會發生這樣的轉機。
恩崔立又笑了。「你太重視榮譽了,我對你沒有半點懷疑,黑暗精靈。你答應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對此我完全相信!那麼,這筆交易達成了?」
崔斯特不得不承認恩崔立的智慧。只要他們同心協力,從這片礦道中活著出去的機會就會大大增加。崔斯特絕對不想放棄這個找到朋友的機會,而他們要為此付出的代價只是瑞吉斯那顆給他帶來的麻煩常常要比益處更多的紅寶石吊墜。「同意。」崔斯特說道。
隨著他們每經過一個轉角,前方的光線就會變得更強。現在礦道中已經像是有火把照明一樣,只不過光線更加持久穩定。機械的噪音也隨之越來越響,以至於兩個人必須用喊聲才能讓對方聽清自己在說什麼。
繞過最後一個彎,礦道到了盡頭。最後一道木柱框架外面是一個巨大的洞穴。他們小心地走出礦道,發現自己立足於一道凸出在山壁之外的岩台上。岩台的下面是一座寬闊的峽谷,戰錘氏族的巨大城市就坐落在這裡。
幸運的是,他們正站在大峽谷的最頂層,能夠一覽無餘地俯瞰整片峽谷中的風景。峽谷兩側的岩壁上都挖鑿出了巨大的台階,一直延伸到峽谷底部。每一道台階上都有一排裝飾有美麗花紋的門戶。它們是布魯諾族人的家門。現在這些台階上看不到人來人往,但崔斯特清楚地記得布魯諾給他講過的許多故事,所以完全能想像這個地方昔日的繁榮昌盛。一萬矮人孜孜不倦地進行著他們所熱愛的工作,鍛造秘銀,向他們的眾神唱起一首首頌歌。
那會是怎樣的情景!矮人們在這些台階上奔忙,展示他們最新的作品。那些全都是美妙動人、價值連城的秘銀珍品。崔斯特在冰風谷的時候就已經熟悉了矮人的工作風格,哪怕他們的作品上有一點最微小的瑕疵,這些藝術家也會在鐵砧旁盡心竭力地修正失誤,向他們的神明乞求寬恕,祈禱神明賜予他們足夠的技藝,讓他們能打造出更加精美的作品。在整個被遺忘國度里,再沒有其他種族能夠像矮人一樣為自己的工作成就感到自豪。而在這個留著長須的種族中,戰錘氏族的矮人對於自己的工作更是精益求精。
現在,這座峽谷只有在最下面還是一片忙碌的景象。在崔斯特和恩崔立腳下數百尺的地方,隱約能看到秘銀廳的中心鑄造場沿谷底一直向遠處延伸出去。熔爐中的高溫足以熔化礦石中的堅硬金屬。即使是相隔如此遙遠的距離,崔斯特和恩崔立還是能夠感覺到灼人的熱浪,而刺眼的爐火光芒也讓他們不得不眯起眼睛。無數忙碌的工人正在來回奔走,推來一車又一車礦石和染料。崔斯特相信那些都是灰矮人,不過在強烈的火光中,距離又這麼遠,他實在無法看清楚。
就在這條礦道出口右側數尺之外,一條寬闊的通道以弧度很大的螺旋形延伸到下面的一個台階上。左邊岩台貼著石壁一直向前延伸出去。這條路很窄,走在上面絕不會很輕鬆。但在這條路的盡頭,崔斯特能看到一座拱橋跨越了峽谷,在火光中就像是一條黑色的影子。
恩崔立示意他先返回礦道。「那座橋應該是最可行的路線,」刺客說,「下面那麼多人,我怕走過去的時候被發現。」
「我們沒有什麼選擇,」崔斯特說,「我們能夠退回去,到一路經過的岔路碰碰運氣,但我覺得岔路只是這片礦區的一部分,很可能無法讓我們走出這麼遠。」
「我們只能前進了,」恩崔立表示同意,「也許下面的噪音和火光反而能夠為我們提供足夠的掩護。」他不再耽擱,重新走上岩台,向那座黑色的拱橋走去。崔斯特緊跟在他身後。
儘管這道岩台最寬處不過兩尺,大部分地方還要窄得多,兩名身手敏捷的戰士還是毫無困難地走過了它。沒過多久,他們就站到了拱橋前。這座岩石拱橋也相當狹窄,橋下就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兩名戰士伏低身子,腳步輕盈地飛速前行。在走過拱橋終點,開始逐漸向下接近對岸的時候,他們看到了對面的洞壁上有一道更寬的岩台,岩台後面有一個隧道口。那裡的火把光亮很像是他們在秘銀廳頂層廊道中見過的那樣。隧道口左側現出幾個灰矮人的身影。他們正擠在一起聊著天,根本沒有注意周圍發生了什麼。恩崔立回頭看了一眼崔斯特,帶著一絲狡詐的微笑指了指那條隧道。
兩名戰士像貓一樣安靜,將身子隱藏在陰影中,悄悄進了那條隧道。而灰矮人根本沒有發現他們。
他們快步向前飛奔,迅速將一根根木製立柱甩在身後,逃離地下城市。雖然有火把照明,但布滿了挖鑿痕跡的洞壁為他們提供了足夠的陰影藏身。隨著鑄造工場的噪音在身後變得越來越遙遠模糊,他們終於稍稍放鬆了一些,開始考慮和其他人會合的問題。
他們轉過一個拐角,差點和一名灰矮人哨兵撞了個滿懷。
「你們是誰?」哨兵喝道。他手中的秘銀闊刃劍在火光的照耀下光芒閃爍。他身上的鏈甲、頭盔和閃閃發光的盾牌也都是用同樣的珍貴金屬打造而成的。這名士兵的裝備足以配得上一位國王!
崔斯特搶步從同伴身邊竄過,同時示意恩崔立守住後面。他不想讓他們的逃亡道路上鋪下一連串的屍體。刺客明白,讓黑暗精靈去對付同為地底世界的生物會更合適。他不想泄露自己人類的身份,這可能會破壞崔斯特的計策,於是他掀起斗篷的兜帽,遮住面孔。
哨兵向後跳了一步。他認出了崔斯特是卓爾精靈,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崔斯特向他皺起眉頭,沒有說話。
「呃……你在這裡幹什麼?」灰矮人問道,不過他的語氣已經恭敬了很多。
「隨便走走,」崔斯特冷冷地回答,仍然裝作在為灰矮人剛才的粗暴質問感到生氣。
「啊……呃……那麼你們到底是誰?」哨兵有些結巴地問道。
恩崔立發現這名灰矮人顯然很害怕崔斯特。看樣子,卓爾精靈在地底種族中的恐怖名望還要更甚於地面世界。刺客在心中記下了這個情況。他決定在以後要更謹慎地對待崔斯特。
「我是崔斯特·杜堊登,屬於德蒙·納夏斯巴農家族,我們是魔索布萊城第九家族。」崔斯特認為此時沒有必要說謊。
「向您致敬!」哨兵忙不迭巴結這個陌生人,「我是布克布克肯氏族的泥巴塊。」他深鞠一躬,灰色的鬍鬚一直掃到了地面,「我們這裡並不經常會有客人。您要找誰?或者我能幫您做些什麼?」
崔斯特想了一會兒。如果她的朋友們還在這些隧洞裡,而且還活著,就一定會來格倫峽谷——他必須抱著這樣的希望。「我在這裡的事情已經做完了,」他對這名灰矮人說,「我很滿意。」
泥巴塊不解地看著他問:「滿意?」
「你們挖得很深,」崔斯特說,「已經影響到了我們的一條隧道,所以我們前來進行調查,確保這裡不會再由卓爾精靈的敵人據守。我見到了你們的鑄造場,灰傢伙,你們應該為你們的成績感到驕傲。」
那名哨兵收起肚子,挺直腰杆。布克布克肯氏族的確很為他們的地盤感到驕傲,儘管這實際上是他們從戰錘氏族那裡搶來的。「您說您很滿意,那麼您現在要去哪裡,崔斯特·杜堊登?去見頭領嗎?」
「你們的頭領是誰?」
「難道你沒有聽說過爍影?」泥巴塊發出一陣得意的笑聲,「黑暗巨龍,比黑夜更黑,比滿身利刺的惡魔更凶暴!不知道如果他知道有卓爾精靈進入他的礦洞時會怎麼想,不過我們很快就清楚了!」
「我可不這樣認為,」崔斯特回答道,「我已經知道了我想要知道的一切,現在我要回家去了。我不會打擾爍影,也不再會打擾你好客的氏族。」
「我認為你應該去見見頭領。」泥巴塊說道。崔斯特的禮貌讓他有了更多勇氣,提起他的強大頭領的名字更給他壯了膽。他將滿是節瘤的手臂抱在胸前,秘銀劍橫擔在閃亮的盾牌上,顯得更加耀眼奪目。
崔斯特重新皺起眉,用一根手指挑起身上的斗篷,朝灰矮人指了一下。泥巴塊和恩崔立都注意到了這個動作。看到灰矮人隨後的反應,恩崔立驚愕得差一點向後跌倒。已經是灰色面孔的泥巴塊現在更是變得面如死灰。他重新站得筆直,甚至連喘一口氣都不敢了。
「我要回家了。」崔斯特再次說道。
「回家,是的!」泥巴塊喊道,「我能為您指路嗎?這邊的隧道很複雜。」
為什麼不呢?崔斯特心中想道。他認為如果能夠知道最快捷的路徑,找到朋友的機會肯定會更大。「我要去一道峽谷,」他對泥巴塊說,「在布克布克肯氏族來到這裡之前,我們聽說那裡的名字是格倫峽谷。」
「現在那裡被稱為爍影通道,」泥巴塊糾正了崔斯特,「從下一個岔路口的左側隧道過去……」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指明方向。「從這裡一直走。」
崔斯特完全不喜歡那道峽谷的新名字。他不知道他的朋友們到達那座峽谷時會遇到什麼樣的怪物,但他不想再浪費時間了。他向泥巴塊一點頭就走了過去,灰矮人則自動為他讓開路。看樣子,他不單不敢和這名卓爾精靈說話,還很想儘量離他遠一些。
恩崔立在走過去之後又回頭看了一眼泥巴塊,發現他正緊張地擦抹著額頭上的汗水。「我們應該殺了他。」在走出足夠遠之後,他這樣對崔斯特說。
「那會把他的族人都招來。沒有什麼能夠比一具屍體或者失蹤的哨兵更快地讓警報傳遍整個地區。」崔斯特回答,「也許會有幾個人在聽過他的報告之後前來進行確認,但至少我們已經知道了出去的路。他不敢對我說謊,因為他害怕我是明知故問,只為了測試他是否老實。我的族人是以對說謊者斬盡殺絕而著稱的。」
「你剛才對他做了什麼?」恩崔立問。
想到自己族人的險惡名聲竟然能夠為自己所用,這個頗具諷刺意味的事實讓崔斯特不由得笑了起來,於是他又用手指頂起斗篷。「這是在假冒一種小到能夠被放進衣袋的十字弩。是不是很像我在舉著一隻這樣的手弩?卓爾精靈以善於使用這種弩而著稱。」
「但這么小的一隻弩怎麼可能殺死身穿秘銀甲的矮人?」恩崔立還是有些不明白。
「啊,這是因為弩矢上的毒素。」崔斯特笑著答了一句,便向前走去。
恩崔立還站在原地,臉上也露出了笑容。這麼明顯的原因,他怎麼會想不到?卓爾精靈的一舉一動竟然會讓別的種族如此心驚膽戰,他們到底有多麼殘忍毒辣?看樣子,那些關於黑暗精靈的恐怖傳聞並不是空穴來風。
恩崔立發現自己已經在羨慕這些黑暗精靈了。
儘管兩個人加緊了腳步,但追兵到來的速度還是要比他們預想中更快。靴子踏在地面上的響亮聲音驟然響起,很快又消失了。他們剛剛繞過一個轉角就再次聽到那個聲音,而且比剛才更近。崔斯特和恩崔立都明白,灰矮人抄了近道,於是兩個人不由得在心中咒罵這彎彎繞繞的主隧道。不久,聽聲音他們的追兵已經近在眼前,崔斯特攔住了刺客。
「只有幾個人。」卓爾精靈分辨出了每一名追兵的腳步聲。
「是從橋那裡過來的,」恩崔立說,「我們可以與之一戰,但要速戰速決。後面一定還有更多追兵!」興奮的光芒從刺客的眼睛裡一閃而過,簡直和崔斯特一模一樣。
崔斯特沒有時間去細想他們兩個人的相似之處。他搖搖頭,將這種念頭從腦海中甩開,集中精力在眼前的事情上。他一彎腰,從靴子裡抽出那把暗藏的匕首。現在不是再對恩崔立隱瞞的時候了。他躲進隧道陰影里的一處凹陷。恩崔立也和他一樣,藏身到數尺之外隧道另一邊的影子裡。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他們仍然只能聽到模糊的腳步聲。兩個人知道,追兵還咬在身後,便屏住呼吸,耐心等待。
模糊的聲音突然變得響亮起來。灰矮人們從一道秘門中魚貫而出,進入了主隧道。
「肯定就在這附近!」崔斯特和恩崔立聽見一個人說道。
「如果龍知道這件事,一定會吃掉我們!」另一個人粗聲粗氣地說。
這些灰矮人全都身披銀光閃爍的盔甲,手握秘銀武器。他們繞過最後一個轉彎,出現在埋伏好的兩個殺手面前。
崔斯特看了一眼手中光色晦暗的鋼製彎刀,明白只有極其精準的攻擊才能幹掉這些身披秘銀甲的士兵。他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真希望現在他的手中拿著的是那把魔法彎刀。
恩崔立也意識到了他們面對的問題,明白他們必須爭取到某種優勢,以平衡敵我雙方在裝備上的差距。
他迅速從腰間拽下一口袋錢幣,向前方拋去。錢袋飛過半空,撞在了下一個隧道轉彎的牆壁上。
灰矮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就在前面!」一名灰矮人喊道。他們全都向前面的隧道轉彎沖了過去,根本沒有看見就埋伏在身邊的刺客和卓爾精靈。
兩條黑影從牆邊驟然躥起,突入到吃驚的灰矮人隊伍中。灰矮人部隊的第一個人剛從刺客身邊經過,最後一個人剛好背對著崔斯特。崔斯特和恩崔立抓住最佳時機,同時向敵人發動了進攻。
灰矮人發出驚訝和恐懼的尖叫。匕首、長劍和彎刀在他們周圍編織出一張死亡的羅網。利刃只求深入盔甲的縫隙,讓堅不可摧的甲片再無用武之地。而每一次得手都意味著一條生命瞬間被無情地宣告終結。
等到灰矮人們從最初的震驚中恢復過來時,已經有兩名士兵死在了卓爾精靈的腳下。恩崔立的面前死了一個,還有另一個正踉蹌著向旁邊退開,捂住肚子的手上全是鮮血。
「背對背!」恩崔立喊道。崔斯特也想到了同樣的戰術。他們迅速穿過一團混亂的灰矮人隊伍。當他們會合在一起的時候,恩崔立又刺倒了一名士兵。這個不幸的灰矮人正回頭去看衝過來的卓爾精靈,卻被寶石匕首在他頭盔和護頸的縫隙中劃了一下。
兩個人背靠在一起,不約而同地甩起身後人的斗篷,以此來遮住自己進行突刺的武器。剩下的三個灰矮人不由得愣在原地,完全分不清這兩個人的攻擊招式了。
但他們還是高喊著「爍影」的名號,為了他們神一樣的統治者向前衝殺過來。
崔斯特已經發動了一連串的攻擊,但對手的盔甲和盾牌實在太過堅固,完全擋開了他的突刺。恩崔立一時也沒有能夠在面前敵人的防守中討得便宜。
崔斯特轉動自己的一側肩膀,讓另一側肩膀離開了他的同伴。恩崔立立刻明白了卓爾精靈的意思,順著他的動作也開始轉身。
漸漸地,他們開始加速旋轉,如同心有靈犀的舞者翩翩起舞。灰矮人根本沒有可能追上他們的腳步。他們面前的對手開始不斷改換。卓爾精靈和刺客藉助旋轉的勢頭,輪流擋開他們在遲疑中揮來的闊劍和斧頭。
保持著既定的節律旋轉數圈之後,灰矮人已經完全被他們的節奏帶動起來。依然是崔斯特指揮,兩個人忽然變幻起腳步的律動,甚至開始反向旋轉。
三個灰矮人本來已經開始圍繞被他們包圍在中間的兩個敵人跑動,現在突然不知道該攻擊哪裡了。
恩崔立感受著卓爾精靈的身體,準確地解讀出他的每一點意圖,也看到了他們的勝機。他剛要從一個滿臉困惑的灰矮人身邊移動開的時候,忽然裝作要發動攻擊的樣子,讓那個灰矮人愣了一下。而從另一邊轉過來的崔斯特立刻發現了這個破綻。
「幹掉他!」刺客發出勝利的呼吼。
彎刀一擊中的。
現在,他們當面只剩下了兩個敵人。兩人停止舞蹈,各自與一名敵人正面交戰。
崔斯特猛撲向個子較小的一名敵人。那個灰矮人急忙退到了洞壁前。他只是專心地盯著卓爾精靈手中的兩把利刃,卻沒有注意到崔斯特已經施展開了他的第三件武器。
灰矮人大吃了一驚,他本來只是在準備迎接彎刀和匕首的致命攻擊,卻沒有想到崔斯特身後的斗篷突然被甩過來,將他蓋住,讓他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隨後,他便落進了死亡的虛空。
和崔斯特的精巧戰術正相反,恩崔立突然爆發出戰鬥的狂熱,以連續不斷閃電般的快速攻擊完全壓制住他的對手。這些攻擊的目標都是對手持劍的手。直到自己的右手數次被劍鋒挑中,完全陷入麻木,灰矮人才明白面前這個人類的戰術。
他急忙舉起盾牌,要保護自己脆弱的手。
這正在恩崔立的預料之中。他轉步移動到盾牌後面,找到灰矮人腋窩下的甲冑縫隙。寶石匕首狠狠刺入,穿透了一側肺葉,讓灰矮人倒在岩石地面上。
灰矮人倒伏在地上,用一隻手肘撐起身體,拼命想吸進自己的最後一口氣。
崔斯特來到最後一個矮人面前。他在戰鬥剛開始時便受了重傷,正靠在幾碼以外的洞壁上。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他腳下那一攤怪異的紅色。這個矮人還想要戰鬥。他向卓爾精靈舉起了手中的闊刃劍。
崔斯特認出來,他是泥巴塊。卓爾精靈心中泛起一絲憐憫,他眼睛裡暴戾的光芒也漸漸消失。
一樣東西閃爍著十幾顆不同寶石的光彩從崔斯特身邊掠過,終結了卓爾精靈內心的矛盾。
恩崔立的匕首深深刺進泥巴塊的眼睛。
那名灰矮人甚至直到現在都沒有倒下,而他的生命已經被乾脆利落地毀掉了。他靠著石頭,站在原地,身上的兩個傷口向腳下的血泊中注入了更多鮮血。
憤怒中的崔斯特停住腳步,瞪視著神情冷漠的刺客走過來取回匕首。卓爾精靈的一雙淡紫色眼睛冷若冰霜,眨也不眨。
恩崔立隨手抽出匕首,轉頭看著崔斯特。泥巴塊也隨著刺客的這個動作頹然倒在血泊中。
「四比四,」刺客吼道,「你不會以為我能讓你贏吧?」
崔斯特沒有回答,也沒有眨眼。
兩個人緊攥武器的手心都滲出了汗水。從上層洞窟中的戰鬥開始,他們直到現在都是平局。
這樣相像,卻又是這樣截然不同。
因為泥巴塊的死而感到的憤怒並沒有促使崔斯特採取行動。崔斯特早就明白了這個與他結伴而行的人是多麼邪惡。他想要殺死恩崔立的渴望已經超過了對於這名刺客幾樁罪行的憤怒。崔斯特相信,殺死恩崔立就意味著殺死自己的黑暗一面,因為他本來很可能會成為這樣的人。這是對他自身價值的考驗,是與他的另一種可能的對抗。如果他留在自己的族人中,以為就算自己背棄卓爾精靈的邪惡之道及其黑暗城市也不會對這個世界有什麼影響,那麼今天就很可能是他的匕首刺穿了泥巴塊的眼睛。
恩崔立以同樣憎惡的眼神看著崔斯特。他又在這個卓爾精靈的身上看到了強大的潛質,但這種潛質卻被無可容忍的軟弱所壓制。或者,這名刺客的內心中是在嫉妒他從崔斯特身上看到的愛與同情的能力。他和他是這樣相似,而崔斯特只是更加襯托出刺客自己的內心是多麼蒼白。
無論他的心中對這名卓爾精靈有著怎樣的感覺,那些都沒有能夠對阿提密斯·恩崔立產生足夠的影響。他用一生時間將自己淬鍊成一件殺人工具,一點溫暖的光線並不足以穿透他的一重重黑暗繭殼。他要向自己和卓爾精靈證明,真正的戰士心中容不下半點軟弱。
他們正在向對方靠近,卻都不知道是誰先動的,仿佛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正施加在他們身上。他們手中的武器在期待中顫抖,但他們都在等待對手先有動作。
他們都在等待著對方先屈從於他們共同的欲望,向各自的信條與原則發出最終的挑戰。
靴子踏地的聲音打破了隧道中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