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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鋒》背後的故事

2024-10-13 11:41:14 作者: (英)毛姆

  印度。C少校。他高高的個子,膀闊腰圓,留著一頭濃密的棕色短髮。很難猜出他的年齡,他既有年過半百的成熟,又有著不到三十五的活力。他鬍子颳得很乾淨,臉盤很大,但五官較小,鼻子短而扁。他表情恬淡寧靜,笑容滿面,有時會笑出聲來,說起話來聲音洪亮,語速雖慢但很流暢。他舉止得體,彬彬有禮,言談舉止中透著歡愉。很難判斷他是聰明還是有幾分愚蠢。但可以判斷他絕非飽讀詩書之人,他身上有些許的童子軍的意味,這使人感到有點尷尬;當那位瑜伽士走進他的房間入座時,他高興得像個孩子,不止一次地告訴我,他享有阿室羅摩[1]的人所沒有的特權。他的派頭如同因為校長的寵愛而喜歡到處吹噓的學生。

  他已經在阿室羅摩住了兩年,由於待遇特殊,他建有自己的小木屋,小木屋的後面配有廚房。他有專門的廚師。他既不吃魚、肉,也不吃蛋,倒是儲備了很多來自馬德拉斯[2]的罐頭,他的廚師會用這些罐頭配以咖喱和豆腐為他備餐。除了茶,其他飲料他都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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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的房間裡有一張平板床、一張桌子、一把扶手椅和一把普通座椅,還有一個小書櫃,裡面大概有五十本書。它們是吠檀多哲學著作《奧義書》等的譯本,也有那位瑜伽士著的書以及別人評價那位瑜伽士的書。牆上掛有幾幅不大的畫,其中有一幅是李奧納多所畫的「基督」中的一幅,有幾幅是醜陋的毗濕奴畫像,還有廉價的彩色版畫和一張那位瑜伽士的照片。牆壁漆成了綠色,地板上有一塊藤墊。

  他穿著一套白色棉質的上衣和長褲,有點像中國的服飾風格。他赤腳走路。

  他對這位瑜伽士極其崇拜,聲稱將其視為自基督以來世界上最偉大的精神領袖。

  他有點兒不願提及自己的過去,說在英國他沒有一個親近的人。在之前的歲月里,他漂泊無依。但現在,到了這兒,他情有歸處,心之所向,不再漂泊。他說他找到了內心的平靜,而且反覆提及是瑜伽士的存在和相遇給了他內心的寧靜,而這種寧靜對他來說是無價之寶。我問他每天的生活怎樣,他說,他多是在閱讀、鍛鍊(他有一輛自行車,固定每天騎八英里)和冥想中度過的。他每天和瑜伽士一起在大廳里打坐很久,不過瑜伽士每周對他也說不了幾句話。但是他正處於活力四射的年齡,我便問他,他的旺盛精力是否可以得到宣洩。他回答道:他是幸運的,因為他是真正渴望和酷愛冥想的少數人之一;而且他一直都在練習冥想。他補充說,冥想很消耗體力,幾個小時下來,身體就會疲憊不堪,不得不躺下休息。但是我根本搞不清楚他所指的冥想究竟指的是什麼。我不明白他是否在積極思考某個問題。當我向他提出耶穌會修士會對「耶穌受難」等特定主題進行沉思時,他說那和冥想根本不是一回事。他說他的努力是在與實現宇宙的大我和個人「自我」的交融,把只從自我出發思考問題的那個「我」隔離開來,因為他說,那就是無限。如果他做到了這些,他就會真真切切地看到或感覺到他自己的神性是無限神性的一部分,從此大徹大悟。他想待在那裡見證這件事的發生,或者直到瑜伽士去世。

  很難判斷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當然很幸福。我本想從他的長相和他的談吐中能找出點蛛絲馬跡,但直至我離開時也還是一頭霧水。

  海得拉巴。從比達開車去海得拉巴的路上,我看到了一大群人,是一群司空見慣的印度人,有穿著鮮艷紗麗的女人、纏著腰布的男人,還有牛車和奶牛。我原來以為這是一個小集市,但幫我扛行李的人告訴我,這是一個治療師居住的地方,所有那些人都是從附近的村莊趕過來求醫問藥的,還有些不育的女人來求子的。我問我能否見見他。司機告訴我說,那人本來是海得拉巴的一名富甲一方的承包商,後受神意感召要過苦行僧的生活,於是把財產轉交給家人,來此定居。他住在一棵菩提樹下,供奉路邊的一處濕婆的小神廟。我們擠過人群,我們周圍總共有三四百人。病人中有躺在地上的男人,也有在母親臂彎里的孩子。當我們走近神廟時,治療師迎上前,謙卑地和我們打招呼,向我們鞠躬施禮。他頭戴一條髒兮兮的白色頭巾,身穿一件沒有領子的襯衫,兩頭垂在他的髒兮兮的腰布上,耳朵上戴著銀色的耳環。他的鬍子颳得很乾淨,只是留了一小縷花白的短髭。他身材矮小,神采奕奕,動作靈敏,笑逐顏開、忙忙碌碌、豁達開朗,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聖徒,更像是集市上警覺、活躍的店主。要不是他放棄了自己的宅邸和財物來免費為大家治病,你可能會認為他是個名副其實的坑蒙拐騙的江湖郎中了。來看病的人為他帶來各種各樣的東西,他只留下賴以生存的大米和水果,其餘一切他都捐贈給了別人。當時他執意要送給我們一些椰子。他是這樣治病的,他先向神廟裡的濕婆禱告,然後再行按手禮。當我離開的時候,他請我為他祝福,我真是誠惶誠恐。我告訴他我做這個不合適,但他很執著,非要堅持。於是,在眾目睽睽下,我只好按他的想法做了,但感覺自己故作姿態,愚蠢至極。

  蘇菲派信徒[3]。他住在海得拉巴貧困街區的一座小房子裡,那兒簡直就是貧民窟。那裡有一條走廊,我們到了之後就在走廊等著,派我們的先導去諮詢下這位聖人是否願意見我們。在進入房間之前,我們先脫掉鞋子,有人領我們進入一個小房間裡,我看到蚊帳把這個小房間分為兩部分。我猜想我們看不見的那部分是他的休憩之地。我們坐的地方大部分都被講台占用了,這個講台高出地面大約18英寸,上面鋪著廉價的毯子,毯子上面有一塊藤蓆,聖人坐在藤蓆上。他年老,瘦削,留著層次不齊的白鬍子;他戴著一頂土耳其氈帽,身穿一件白色的棉布大衣和一條白色的褲子,打著赤腳。他的臉非常瘦小,顴骨突出,臉頰凹陷,這使得他的大眼睛更加凸顯。他有一雙修長而漂亮的手,但是骨瘦如柴,他的姿勢豐富、優雅、富有表現力。他雖然年老體衰,但似乎精力充沛,談笑風生。和他相處非常愉悅。他臉上的表情甜美而和藹。我領會不出他話語的獨到之處。我對蘇菲派一無所知,所以聽到他像印度教徒一樣談論「自我」和「超我」時,我異常驚訝。在我的心目中,他是一位非常可親可敬、溫柔和藹、仁慈和寬容的老人。

  一位神職人員。阿卡巴·海德里爵士派車去接他,他準時按照約定的時刻走進了房間。他衣著華麗,穿著一件上等的大紅斗篷。他是個中年男子,身材高挑,儀表堂皇,舉止優雅。他不會說英語,阿卡巴爵士擔任翻譯。他吐字清晰,語言流暢,聲如洪鐘。他說話的內容都是些陳詞濫調,我已經聽別人講過不下二十次了。印度思想家中最糟糕的事情莫過於此。他們對同一件事的表述完全雷同,雖然你覺得這不應該讓你感到不耐煩,因為如果他們擁有真理,就像他們確信的那樣,如果真理是一個統一體,不可分割,那麼他們就應該保持真理的模樣,這是很自然的。不可否認的是,沒完沒了地聽千篇一律的話會令人生厭。你希望他們至少能想出比《奧義書》中更多的隱喻、明喻以及例證。當你再次聽到蛇和繩子的寓言故事時,你的心情會不覺一沉。這些話人們聽得耳朵都生了繭。

  我問他我怎樣才能獲得冥想的力量時,他告訴我找一間昏暗的房間,盤腿坐在地板上,眼睛盯著蠟燭的火焰,清空大腦中所有的雜念,使大腦變得一片空白。他說道,如果我能堅持每天冥想一刻鐘,我就會有一些超乎尋常的體驗。「堅持做九個月,」他說道,「然後您再回來,我再教您做另一種修煉。」

  那天晚上,我按照他所說的做了。在正式開始之前,我記下了時間。我感覺處於冥想狀態很長時間了,應該已經遠遠超過了他所規定的一刻鐘。我停下來,看了看表,僅僅過了三分鐘,但這三分鐘卻好像漫長得永無休止。

  一兩周前,有人向我講述了一件事,建議我寫一篇關於這件事的文章,從那時起,我就一直在琢磨這件事 ,但不知從何寫起。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兩個年輕人同在山上的一個茶園工作,他們要到很遠的地方去取信,所以他們要間隔很長時間才能收到回信。其中一個年輕人,我們姑且稱之為A吧,每次他都能收到很多信,十封、十二封,有時甚至更多。另一位年輕人,我們稱其為B吧,他從來沒有收到過一封信。每當A拿起一沓信開始閱讀時,他總是投去羨慕的目光。他渴望自己也能收到信,哪怕只有一封也好。有一天,當他們在等信的時候,B對A說:「看看你,總是有一包信,而我一封信也沒收到過。如果你願意,我想用我的五英鎊買你的一封信。」「好吧。」A說。當信到時,A把他收到的一包信遞給了B,對B說:「你隨意挑選一封吧。」B給了A一張五英鎊的鈔票,然後仔細審視了下那些信,選了其中一封,其餘的都還給了A。晚上,當他們用完晚餐,喝威士忌和蘇打水時,A漫不經心地問道:「喂,那封信里都寫了些什麼?」「我不打算告訴你。」B回答道。A有點吃驚,接著問道:「那是誰寫來的信呢?」 B答道:「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他們為此爭執了一番,但B堅持自己的觀點,對於他買的那封信,他隻字不提。A陷入了煩惱之中,一連幾周,他竭盡全力說服B讓他看看這封信。但B還是沒有答應。最後,A變得更加焦慮和好奇,終於忍無可忍,於是他走到B面前說:「看,這是還給你的五英鎊,把我的信還給我。」「這個你說了不算,」B回答道,「這是我花錢買的,這就是我的信,我不會給你的。」

  整件事就是這樣。我想如果我是現代派的短篇小說家,我就據實來寫,不管故事本身怎樣,但這違背了我寫故事的初衷。我想故事要有形式,故事只有具備了形式,才能夠得出毋庸置疑的結局。但是即使你可以讓讀者懸在空中,不知你所云,至少你自己要搞清楚故事的來龍去脈吧。

  我和太子與太子妃,也就是貝拉爾親王夫婦共進午餐。席間,太子問及我的旅行。「我想你去過孟買吧?」他問道。「是的,」我回答道,「我在那兒登陸的。」「你是住在遊艇俱樂部了嗎?」「是的。」我答道。「下一步你要去加爾各答嗎?」他又問道。「是的。」我回答道。「我想你會被安排在孟加拉俱樂部下榻吧?」他問道。「希望如此。」我回答。「你知道他們之間的區別嗎?」太子問道。「不曉得。」我一臉茫然地說。「在加爾各答的孟加拉俱樂部,他們不允許狗和印度人入內;在孟買的遊艇俱樂部,他們不介意帶狗,但是印度人不能入內。」那時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該如何回答,至今依然。

  宗教大師。他穿著橘色的僧袍,但袍子的顏色與其說是黃色,不如說是粉紅色,頭戴同樣顏色的頭巾,披著斗篷。這身打扮看起來真夠熱的。他穿著白色的襪子和非常整潔的棕色鞋子,那鞋子很像輕便的舞鞋。他個子很高,略胖,肉嘟嘟的大臉,透過金絲邊眼鏡可以看到他那雙漂亮的閃閃發光的眼睛,嘴大而性感。他說話聲如洪鐘。當他講道時,聲音卻往往有些粗啞。他經常面帶微笑,但舉止中有一種虛情假意的仁慈,給人以一種揚揚自得的感覺。他喜歡阿諛奉承,喜歡談論自己。有一次,我問他是否因為不能享受俗世的快樂而感到遺憾。「我怎麼會感到遺憾呢?」他回答道,「我前世都享受過了。」

  托缽僧。儀式在一處穆斯林墓地舉行,幾個世紀前,在那裡埋葬了教派的一位聖徒。教派領袖身材高大,長著鷹鉤鼻,眉宇間流露出一副聰明而威嚴的表情。他身穿一件棕色的阿拉伯斗篷,頭戴一條整潔的白色頭巾。他座位的前方是一個小火盆,火盆里是燃燒著的木炭,他不停地把薰香放在火盆里,他的前面還有托缽僧們用來表演的各種樂器。

  托缽僧們在領袖對面坐成一排,距他有四五英碼遠。他們年齡各異,有一個可能還不過十四歲,有些是青年人;從印度人看來,德高望重的是那些上了年紀、留著大鬍子、頭髮已經花白的老人。他們留著長發,衣衫色彩斑斕但已破爛不堪,戴著耳環和項鍊,一副放蕩不羈的樣子。

  儀式開始了,教派領袖帶頭吟誦禱文,其他眾人也間或加入進來應和。接著他們中的一個人走上前去,拿起一根大約兩英尺長的扦子,在香上熏一熏,讓領袖觸摸一下,然後他用扦子穿過自己的臉頰,從臉頰的一側推進去,從臉頰的另一側露出來,至少露出兩英寸長。他繞場一周,好讓別人都能看到,然後非常謹慎地把扦子取了出來。他輕輕地揉了揉那根扦子扎入和穿出的部位,不僅沒有流血,而且沒有傷口。又一個人走上前來,拿起另一根扦子,從自己脖子的氣管後面穿過去,然後把扦子抽取出來。然後,另一個人拿起一把短而鈍的匕首,首先做了一些誇張的手勢,大喊一聲,然後剜出了自己的眼睛。他繞場一周,眼珠垂掛在他的臉頰上,這景象真是令人作嘔,然後他把眼睛復位,按揉了一下,一副完好無損的樣子。另一個人把扦子插入自己的腹部,還有人用一根扦子穿透自己的舌頭。他們看似並不痛苦。演出大概持續了半個小時,結束時他們又吟誦了一篇長長的禱文。有一兩個人流了一點兒血,也只是一滴兩滴的,但血很快就止住了。

  神秘學者。他身材矮小,圓圓的臉,戴著眼鏡,說起話來口若懸河。他參加過戰爭,並曾獲少校軍銜。他遊歷過很多地方。他是一個基督徒,也研究帕拉切爾蘇斯[4]和埃利法斯·德維[5]。他能把法術和妖術分得清清楚楚。他對所謂的「神跡」嗤之以鼻,但他自己聲稱會飄浮術,可藉助法術飄浮空中。他認為任何僅僅為了滿足觀眾的獵奇心理而進行的表演都會削弱表演者的力量。他的力量純粹是精神上的。他聲稱能治癒疾病,但說他的妻子(她和他一起到我家來做客)比他更有力量。她是印度人,穿著紗麗,老成持重,沉默寡言,謹小慎微。當他們離開時,她告訴我我有時會看到她,當她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她總是身著一件深藍色的紗麗。

  也許我們所有的邪惡均源於「自我」,但是音樂、繪畫、詩歌也皆歸因於「自我」。因此,即使「自我」是邪惡之源,那又怎麼樣呢?

  阿克巴爾爵士的秘書艾哈邁德·阿里給我講述了下面的故事。他說,有人將一個被蠍子咬傷的女人帶到他面前,人家告訴他,如果他在地上寫下數字「16」,然後再用一隻鞋子把這個數字擦掉,她就會痊癒。雖然他不相信,但還是這樣做了,根本沒起作用。那個女人離開之後,有人指出他寫的不是數字16,而是數字13。從那以後,他就寫數字16,治癒了好幾個人。

  一位瑜伽士想過河,卻不名一文,付不起渡船的費用,於是他就用雙腳從河面上走著過了河。另一位瑜伽士聽說了這件事,感嘆道:這個「神跡」只值一文渡船錢罷了。

  一位瑜伽士想坐火車去某處,但是身上沒有錢,就問站長是否可以允許他免費乘車。站長拒絕了,於是瑜伽士就坐在了站台上。到發車的時間了,火車就是行駛不了。人們推測是發動機出了問題,把機修工召來,機修工絞盡腦汁,想盡辦法,但火車還是紋絲不動。最後。站長把瑜伽士的事告訴了官員們,瑜伽士被請上了火車,火車立即就開動了。

  神秘學者和艾哈邁德·阿里都認為這個線路上有位站長可以醫治蛇傷。他們說,如果有人被蛇咬傷了,他有權利免費給那位站長拍電報,站長拍回電報,蛇傷也就痊癒了。

  我舉辦了一個小型的晚宴,總共六個人,均是哲學家、梵學家和學者。在談話中,他們談到了瑜伽士可以通過自律和禁慾獲得力量。他們告訴我說,有一位瑜伽士曾經讓人們把他埋在一口枯井的底部,並告訴那些人在六個月後挖開這口井。到時候如果發現他的頭頂是溫暖的,就證明他還活著,應該讓他甦醒過來;如果發現他的頭部已經冰冷,就證明他已經死了,可以把他燒掉。他們按照他說的做了,六個月後,發現他還活著。他很快就甦醒了過來,如今十六年過去了,他還是那麼身強力壯、容光煥發。這六個人要麼見過那位瑜伽士,要麼認識親身經歷這件事的人。因此他們也都相信了這件事。

  孔雀。我們驅車穿過叢林。這片叢林並不茂密,忽然我們在樹叢中發現了一隻正在開屏的孔雀。它踱著步,傲視群雄,威風凜凜,腳步踏在地面上,精美絕倫,嚴肅虔敬,它的步態是如此優雅、如此高貴、如此溫婉,使我不由得記起了尼金斯基[6]步入科文特加登舞台的情景,他走起來就是這般柔美、雍容華貴、溫文爾雅。我幾乎沒有見過比那隻孔雀在叢林中形單影隻更動人心魄的景象了。我的同伴叫司機把車停下來,拿起他的槍。

  「我試試我的槍法。」

  我的心跳驟停。他開槍了,我希望他失手,但他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那隻孔雀。司機從車裡跳出來,把那隻被射死的孔雀撿了回來,之前它還是生機勃勃,瞬間便命歸黃泉,真是慘不忍睹。

  那天晚餐我們吃了孔雀脯肉。那肉是白色的、嫩嫩的和滑滑的;在印度每天晚上吃的都是瘦骨嶙峋的雞肉,至少可以換換口味,也真的是滿心歡喜了。

  貝拿勒斯。沒有什麼比在黃昏時分乘船徜徉恆河更令人愜意的了。乘興而來,興盡而返。令人神往的城市,清真寺的兩個尖塔在淺色天際的映襯下,傲然屹立。一種恬淡無爭之感油然而生,周圍一片靜謐。

  拂曉時分,日出之前,你驅車穿過這座城市,商店還沒開張,人行道上氈下之人還在熟睡;三三兩兩的人走向河邊,他們手裡拿著銅缽,因為他們要在這聖水中進行約定俗成的洗浴。你上了一艘由三個船工操縱的遊艇,船沿著河邊的石階慢慢向前划去。清晨很冷。台階上各處的人數分布不均。其中,有一處擠滿了人,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是一個異乎尋常的景象,人們摩肩接踵,站在台階上,站在水邊。洗浴者禮儀不同,洗浴的方式也各異。對一些男孩子來說,這是一種玩樂之事,他們扎入水中,浮出水面,再次扎入水中;對一些人來說,這是一個必須迅速履行的儀式,你會看到他們一邊機械地做著虔誠的動作,一邊含含糊糊地念著禱文。其他人則視其為鄭重之事。他們向冉冉升起的太陽鞠躬,雙臂舉過頭頂,滿懷敬意地詠唱禱文。然後,洗浴完畢,有的在和朋友們聊天,你可以猜測得到這每天的習慣就是為人們提供了一個交換消息和八卦的機會。另一些人在盤膝冥想。他們中的一些人坐著一動不動,給人留下怪異的印象:雖然人聲鼎沸,他們卻如入無人之境。我看見一位老者,他的臉上飾有白灰,在眼睛周圍形成一個大大的圓環,額頭上繪有一塊寬闊的長方形,臉頰上塗著幾塊方形,看上去就像戴著面具一樣。許多洗浴者洗浴完畢後,仔細地擦洗和擦亮銅缽,他們要將聖水帶一缽回家。

  這是一副動人心弦、鼓舞人心的景象;熙熙攘攘,人聲鼎沸,來來去去,給人一種熱血沸騰之感;相比之下,那些沉思的人還在沉思,似乎更加沉吟不語、寂然不動,仿佛遠離了塵世的喧囂。

  太陽升得更高了,沐浴著這景色的灰濛濛的光線變成了金色,給它披上了斑駁的光彩。

  他身體健壯,個頭不高,走起路來活力四射,他圓圓的光頭,一雙明亮的藍眼睛,眼角布滿魚尾紋,面帶一種愉悅。他是政府的工程師,負責修築道路、建造水壩和維修橋樑。他傍河而居。客廳里擺著幾把舒適的扶手椅,中間有一張印度雕花桌子,牆壁上掛著神話場景的精美木雕,還釘著他親自獵獲的獸頭和裝在相框裡的照片。在陽台和河之間有一個小花園,花園裡生長著一棵樹,這棵樹簡直美極了。它的葉子並不濃密,你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它的枝丫,它們在天空的襯托下形成了精美的圖案。我談到了它的美麗之處,但工程師顯然從來沒有注意到它;我想他認為我談論這件事真是太滑稽了。

  我們談起射擊,他提到他曾經射死過一隻猴子。「我再也不射殺猴子了。」他說道,「我當時在修路,所有的苦力都罷工了,總共有六百人;工頭病了,他們擔心他會死去;他們已經下定決心離開工地,不再做這份工作了。我竭盡全力將他們留了下來,最後他們說如果我殺死一隻猴子,他們就會留下來,因為這樣他們就能獲得猴子心臟里的血,來治癒工頭的疾病。然後,我不能讓工程停下來呀,於是我拿起槍,沿著那條路走下去。通常有很多黑臉猴子在路邊玩耍,過了一段時間,我就發現了一隻,瞄準,開火,但是我沒有把那隻猴子射死,只是將它射傷了。這條猴子跑向我,尋求我的保護,哭喊著,像個孩子一樣哭喊著。」

  「工頭身體康復了嗎?」我問道。

  「嗯嗯,事實上他真的好了。不管怎樣,我把這條路修好了。」

  范·H. 他大約六十歲,膀闊腰圓,大腹便便,滿臉橫肉,大大的鼻子,藍眼睛,花白的鬍鬚和頭髮。他很願意說話,而且妙語連珠,只是略帶點兒地方口音。他聲音洪亮,天性快活。他年輕時可能就不怎麼好看,現在,穿著破舊不堪的衣服,不修邊幅,渾身贅肉,雖然他的塊頭出眾,但他並不端莊持重,既不引人注目,也不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他在東方已有三十餘年。他先去了爪哇。他是一位傑出的語言學家,一位梵語學者;他廣泛涉獵了東方的宗教和希臘的哲學。這樣,很自然地,他對赫拉克利特情有獨鍾,他的書架上,擺放著所有與赫拉克利特有關的現存文獻。公寓裡滿是書。牆上掛著藏文橫幅,到處都是藏銅製品。他在西藏住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嗜美食,愛啤酒。在利德貝特的影響下,他成了一名神智學家,去了印度,在阿迪亞爾當了幾年圖書管理員,但後來與貝贊特太太吵了一架。當我問他對「聖賢」之說的看法時,他說他認為確證和否證相差無幾。雖然他早已不再信奉神智論,但他仍然對利德貝特非常欽佩,相信他有超自然的力量。我想他現在已經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了。

  年輕時,他在爪哇雇用了一個僕人。他和他的僕人一起旅行了九個月,然後他的僕人向他講述了自己的身世,說他是爪哇一位蘇丹人的後裔,他曾結婚生子;後來,他的妻子和孩子都死了,他悲痛欲絕,於是,隱退到叢林裡去過苦行僧的生活。他後來加入了一群燒炭工的行列,和他們一起生活了幾個月。最後,他們對他說,這不是君主的後裔應該過的生活,並勸他去見一個奇怪的陌生人。那是一個約四十歲的爪哇茶農,人們普遍認為他不是一個在失敗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的著名叛亂者的轉世(就像娜娜·薩希布所做的那樣),而是那個叛亂者本人,一百多年過去了,他仍然活著。這個人告訴他去巴達維亞[7],說在那裡他會遇到一個白人,並侍從那個白人九個月。他告訴那個白人將在哪一天到達。事實上,這一切都和茶農預言的完全一樣,范·H.對此很感興趣,於是就去見那個奇怪的陌生人了。范·H.發現那人相貌平平卻深受人們的愛戴,但那人對自己隻字不提;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他是人們心目中的那位古老的英雄。當范·H.問他是什麼令他確切地說出那個僕人來巴達維亞並與自己同處一地的事情時,他的回答是:「有的知識來自頭腦,有的知識來自內心。我看了看內心,然後把看到的和盤托出。」

  一位年輕的軍官乘半島暨東方輪船公司的輪船回家,人們看到他在甲板上忙著讀泰姬陵方面的書,就問他為什麼要這麼急著看這些書,他回答道:「嗯,我在阿格拉駐紮了四年,我從來沒有見過泰姬陵,但我知道當我回到家時,所有人都會問我泰姬陵的有關情況,所以我想最好在到家之前先突擊學習一下。」

  泰姬陵。儘管我有期許,也曾經看到過泰姬陵的照片,但當我第一次從泰姬陵正面拾級而上,我就徹徹底底被它的美麗所折服了。我意識到這是一種真正令人震撼的藝術,想在它還活靈活現的時候,親自去審視它。根據我的理解,當人們說某些東西可以讓他們感到無法呼吸時,那不是無稽之談。身處泰姬陵,我真的覺得呼吸急促,心裡湧起一種奇特的、令人愉快的感覺,這種感覺似瀰漫開來,我感到驚喜交集,那是一種心曠神怡之感。但那之前我一直在讀數論派[8]哲學,該派哲學認為:藝術可視為是一種暫時的解脫,就像印度宗教之依歸的絕對解脫一樣,所以,「解脫」可能只是我把一種回憶中的東西移植過來指自己的真實感受而已。

  再美麗的景色,我也不可能在重複見到時,再現初見時的欣喜若狂,第二天同一時間,當我再次去泰姬陵,我的內心和這美景已經渾然一體。另一方面,我又有了新的發現。日落之時,我獨自漫步走進清真寺。當我從一端看著寺內區域被分割成的一個個房間時,我對它的虛無和孤寂有了一種奇怪的、神秘的感覺。那一刻,我有點膽怯。我只能用那句根本講不通的話來表達我的感受:我似乎聽到了那無限無聲的腳步聲。

  辛達拉姆。要描述一個印度人真是太難了。也許是因為你對他的前輩和環境知之甚少,抑或是因為你認識的印度人相對較少,因此你不能對他們的印象相互比較;或許是因為他們的性格變化多端,沒有明顯的特質;或者,當然,他們只會展示他們想展示的一面,或者他們認為可以讓你高興和感興趣的一面。辛達拉姆是馬德拉斯[9]人,身材粗壯,肥頭大耳,有著歐洲人的中等身材,膚色不是很深;他纏著腰布,身穿一件白襯衫,頭戴一頂甘地帽。他鼻子短而厚,一張氣吞山河的大嘴配以充滿性感的嘴唇,和顏悅色,魅力十足。我想他會很樂意去談論他所認識的所有大人物,但那似乎是他僅有的虛榮心。他人很和藹,是個清教徒,他告訴我他這一生還從未去過劇院或電影院。他很有詩意,山水、江河、鮮花、白天的天空和夜晚的天空都能給他帶來快樂。他根本不懂得邏輯,對討論也不感興趣。他的信仰來自印度的傳統文化以及他古魯[10]的親授,他樂於詳細講述這些信仰,但並不關心這些信仰的合理性,也不介意這些想法之間是否有相悖之處。他一切都以感情和直覺為立足點。他對這些信仰深信不疑。他嚴格地踐行了正統印度教對飲食、洗浴、冥想等方面的戒律。他主要以牛奶、水果和堅果為生。他告訴我,有一次他全神貫注鑽研一篇嚴肅而又費腦筋的著作,六個月他緘口不言,以牛奶為生。他用極大的誠意談論克己、絕對和我們所有人心中的上帝——上帝就是萬事萬物,我們都是上帝。他說了好幾個隱喻,信手拈來,這些隱喻在印度已經流行了好幾個世紀;對他來說,這些隱喻顯然是一種充分的推理手段。關於恆河的優美意象對他來說和三段論一樣有力。不難發現,他對他的妻子和孩子忠心耿耿,並以他們自豪。他的孩子們都舉止優雅,彬彬有禮。他每天早上五點鐘起床冥想,他認為那是最佳時刻。我看見他和這所大學的一些學生在一起,他對他們非常友好,但並不像你有時看到的傳教士對待信徒那樣令人膩煩;他真心實意且富有人情味。

  帝國締造者。他是個將軍,一頭白髮,留著白色的牙刷狀鬍子,個子高高的,健壯但不臃腫,紅臉,藍色的眼睛,蛋形的頭。每天早上他六點鐘出去兜風。他房間裡有一台划船機,在沐浴前,他可以進來做一些運動;只要暑氣稍微有點減退,他就去網球場打網球,他打得很努力,而且球技也很好(他吹噓說他能打敗只有他年齡一半的後生猛將,並且他更喜歡單打,因為那樣可以得到更多的鍛鍊),他每天打到天黑得看不見球,才回到自己的房間,沐浴之前在划船機上劃上一刻鐘。「在這個國家,你必須保持健康,」他不斷地說,並抱怨道,「我得不到足夠的鍛鍊。」他在印度已經三十年了,「能在印度待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印度有獵可打。我有很多獵手,他們個個都是高手,我的意思是說,你可以像信任英國人一樣信任他們,他們是一流的射手,並且飽含熱情。我的意思是,除了他們的膚色之外,他們是徹頭徹尾的白種人,我沒誇大其詞,你知道的,這是事實。」

  阿什沃思。他告訴我當他在大學學習哲學時,他不能理解老師所講的萬事萬物合一的意思。一個人怎麼能說他是那張桌子而桌子就是他呢?這聽起來毫無意義。後來有一天他終於領悟了。那時他去邁索爾看大瀑布,乘坐公共汽車穿過叢林,行駛了很長一段路。他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大樹,當他沿著一條綠色的隧道疾馳而過,高聳入雲的樹木就在頭頂上,他感覺激動萬分;接著他來到瀑布前;他站在一個大圓潭的邊緣,面前是滾滾大水(因為當時季風雨剛過)從天上直瀉下來,這給了他一種非同尋常的體驗,他覺得自己就是那水,他像水一樣飛瀉下來,水就是他自己,他意識到他和水已經合二為一。他三十八歲,對於一個德干高原的印度人來說,他個頭算是高的,比我高了一兩英寸,自然捲曲的黑髮已經花白。但是從面容上來看,他還很年輕,額頭上幾乎沒有皺紋,眼睛下面也沒有褶皺;他的眼睛很大,水汪汪的,他的鼻子很短,但是鼻形很好,肉嘟嘟的,他的嘴很大,嘴唇很豐滿;耳朵很小,緊貼在頭上;耳垂又長又厚,就像佛祖[11]頭像上的耳朵一樣,當然也沒那麼誇張。他的臉颳得很乾淨,但他鬍鬚濃密,即使是剛剛刮過鬍子,他那深蜜色的皮膚上還能顯示出一抹黑色。他長得不好看,但他那誠懇坦率的表情顯得格外引人注目。他的牙齒極好,潔白整齊。他的手比大多數印度人的手都要大一些。

  他裹著一條最便宜的棉質腰布,身穿一件棉質襯衫,戴著一頂甘地帽,圍著每一個有身份的印度人都圍的圍巾,赤腳穿著皮涼鞋。他英語說得很流利,雖然他從未去過英國。他的聲音洪亮悅耳。他的真誠和善良是顯而易見的,但我並不敢肯定他是否聰明。他認為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思考而來的,可他不知道他在費盡心思冥想出的許多概念實為老生常談。當他帶著深深的感情侃侃而談那些陳詞濫調時,令人感到不安。另一方面,他偶爾也有一種迷人的甚至是獨到的想法。

  他因在自己所創辦的報紙上發表了一系列煽動性文章而被捕,並被判處一年監禁。他被關押在一個單獨的牢房裡,這樣他的談話就不會玷污到其他囚犯。但是,儘管沒有強迫他去做工,他卻主動要求去做,和其他犯人一起在工作間編織地毯。他對自己的牢獄之災很不服氣。他告訴我,他過去常常一哭就是幾個小時,有時會有一種不可抗拒的想要逃出去的欲望,然後就不停地打牢房門的鐵條,試圖把它們打斷,大聲吼叫,直到筋疲力盡,最後癱軟在墊子上,倒頭睡著。四個月後,監獄裡伙食讓他病倒了,病得很重,被送進了醫院,刑期剩下的幾個月,他是在醫院度過的。就在那段時間,他決定放棄他自己的財產。但是打官司花費了他很多錢,在他被監禁期間,他的報刊經營得很糟糕,所以當他被釋放時,他發現自己已經負債纍纍。他花了幾年時間才還清了債。然後他把他的員工召集到一起,把自己的報紙、機器、所有的東西都給了他們,條件是他們每個月要付給他母親三十盧比的生活費,以養活他們全家:他的母親、他的妻子、他的妹妹和他的兩個孩子。

  我想了解他的家人是如何看待他這一決定的,他不太關注他們的感受。「他們不願意,」他說,「但我情非得已。你總不能因為會給別人帶來痛苦或不便而不去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吧。」在他出生的時候,占星師為他占卜過,占星師說他要麼會成為一個非常富有、非常成功的人,會超群絕倫;要麼會成為一個瑜伽行者。多年來,他的雄心壯志就是為自己獲取功名利祿;但當他決定放棄所有財產時,他的母親想起了那個占星家所說的話,儘管感到酸楚但並不感到意外。我問他,當他的兒子長大後,責怪他把自己帶到世界上來,卻不給自己原本可能給予的良好的社會地位和教育,而是只讓自己學習一些基本的知識,長大之後只能成為一名工匠時,他會給出怎樣的回答呢。他默默地笑了。「我想他可能會責怪我,」他說道,「但是他有房子住,有飯吃,這些都是我提供給他的。我不明白為什麼你有了兒子,就必須為了他的更美好的前程而去浪費自己的生命。你和他一樣,擁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權利。」

  他的講述,我感同身受。他把自己所有的財產處理掉的第一天,就去看望一個住在班加羅爾[12]幾英里外的朋友。他步行去的,在回來的路上感到非常疲倦,就上了一輛經過的公共汽車,但突然想起自己口袋裡沒有錢,只好叫司機停車,下了車。我問他住在哪裡。

  「如果有人給我提供住宿,我就睡在陽台上;如果沒有,就睡在樹下。」

  「吃什麼呢?」

  「如果有人給我吃的,我就吃,否則我就餓著。」他簡單地回答。

  我以非常奇特的方式逐漸了解了他。我第二次住在孟買,他從班加羅爾給我寫信,說他想來見我,因為他確信我有妙言要道要對他講,這對他來說很重要。我回答說,我只是一個平庸之輩,一個寫小說的,沒有特別之處,我認為他花兩天的時間來看我是不值得的。儘管如此,他還是來了。我問他是怎麼搞到買火車票的錢,他告訴我他去了車站,在那兒等著。過了一段時間,他和一個等車的人攀談起來,告訴那個人他要來看我,但沒有錢買票。那個人就給他買了一張火車票。我主動為他提供返程的費用,但他就是不肯要我的錢。

  「我會設法回去的。」他笑著說。

  我們進行了長達兩天的交談。意識到他希望能從我這兒獲得某種高深的教旨或者至少是一個得雋之句,我就一直憂心忡忡的。我沒什麼可以給予他。他不由得感到失望,也許我應該和他說一些冠冕堂皇、譁眾取寵的大空話,但我著實做不到。

  果阿[13]。你驅車穿過椰子林,在那裡你可以看到到處都是房屋的廢墟。乘著漁船在澙湖上航行,船的大三角帆在燦爛的陽光下閃爍著白光。一座座教堂宏偉潔白,教堂的正面裝飾著蜂蜜色的石柱。教堂裡面很大,四壁蕭然,非常寬敞,有葡萄牙巴洛克式的講道壇,精雕細琢,還有同樣風格的祭壇。在一座側面的祭壇上,一位當地的牧師正在做彌撒,一位臉色黝黑的輔祭員在幫忙。沒有人做禮拜。在聖方濟各教堂里,你會看到一尊木雕的耶穌受難像,嚮導告訴你,在城市毀滅前的六個月,這尊木雕的耶穌受難像曾經哭泣過。在主教堂里,他們正在舉行儀式,風琴在演奏,在風琴樓廂里有一小隊由當地人組成的唱詩班,唱得很刺耳,不知怎麼的,這反而使天主教徒頌歌擁有了神秘的異教徒印度人的特徵。奇怪的是,在這荒涼僻靜的地方看到這些巨大空曠的教堂,牧師日復一日在裡面做彌撒,卻沒有一個人來聽。這不免使人心生詫異,銘刻於心。

  牧師。他來旅館看我。他是個高大的印度人,不胖不瘦,有著姣好、柔和的面容,黑色的大眼睛閃閃發光,身穿一件長袍。起初,他非常緊張,雙手不安地搓動著,但我竭盡全力使他放鬆了下來,不久他的手就能靜下來了。他英語說得很好。他告訴我他出身於婆羅門家族,他的祖先是一位婆羅門,受聖方濟各·沙勿略[14]一個門徒感化,皈依了天主教聖方濟各派。他三十多歲,體格強健,風度翩翩。他的聲音洪亮,悅耳動聽。他曾在羅馬待了六年,在歐洲逗留期間經常各處遊歷。他想回到歐洲,但他的母親年老體衰,希望他留在果阿,直到她離開塵世。他在一所學校教書、傳道,花了很多時間使首陀羅[15]皈依。他說,現在使高等種姓的印度人皈依,根本是無濟於事。我試著讓他談談宗教。他告訴我,他認為基督教博大精深,可以涵蓋所有其他信仰,但他感到遺憾的是,羅馬不允許印度教會的本土化發展。我的印象是,他接受基督教並把基督教教義作為一種紀律,但他對基督教本身沒有激情。我不確定,如果一個人能夠把自己的宗教信仰搞得水落石出,他是否會發現自己會對它仍持一絲懷疑。我有一種感覺,即使他背後有四百年的天主教,他仍然是一個吠檀多信徒。我想知道,對他來說,如果不存在於他的頭腦中,至少在意識深處他能朦朦朧朧地覺察到基督教中的上帝和《奧義書》的婆羅門是否融為了一體。他告訴我即使在基督徒之間,種姓制度在某種程度上仍然存在,沒有一個人會與自己種姓外的人結婚。一個出身婆羅門的基督徒會嫁給一個首陀羅的基督徒,這是聞所未聞的事情。他很得意地告訴我,他的血管里沒有一滴白色種族的血,他的家人一直堅定地保持著血統的純正。「我們是基督徒,」他對我說,「但首先我們是印度人。」他對印度教的態度充滿著寬容和同情。

  特拉凡哥爾[16]的回水河汊。它們是狹窄的運河,可以稱之為人工河,也就是說,天然的河段已經被有築堤的水道連接起來,形成了從特里凡得琅[17]到科欽[18]的水道。水道兩邊長著椰子樹,泥屋頂的茅草房傍依著水域邊緣,每個茅草屋周圍都有一個小小的院子,院子裡種著香蕉、番木瓜,有的還有一棵菠蘿蜜。孩子們在玩耍;女人們有的閒坐著,有的在舂米;不太結實的小船里,有時載著成堆的椰子、樹葉或牛飼料,男人和男孩慢慢地來回劃著名水;人們在岸上釣魚。我看見一個人拿著弓箭和他用弓箭射中的一小串魚。大家都在河中洗浴。河水是綠色的,涼爽而又寧靜。你會有種很奇特的印象,這就是田園,平靜而原始,不是特別艱辛。不時有一艘大駁船經過,兩個人用篙撐著,從一個城鎮駛向另一個城鎮。這裡小小的寺廟或小教堂處處可見,因為這裡生活的大多數人是基督教徒。

  這條河長滿了水葫蘆。這種植物盛開著嬌嫩的紫紅色的花朵,不是紮根在土壤中,而是在水中,隨風漂浮。當你的小船划過,形成一條清澈的水道時,這些植物就被推向一邊;但當小船剛剛駛過,它們就隨著水流和微風漂回到原處,沒有留下任何你曾經經過的痕跡。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你我亦是如此,在引起小小的轟動後,好像不曾存在。

  邦政府的首席部長。有人告訴我,他是個精明而無良的政客。大家一致認為他既聰明又狡猾。他長得很結實,矮矮的,胖胖的,和我差不多高,有一雙機敏但不是很大的眼睛,寬闊的前額,鷹鉤鼻,豐厚的嘴唇和圓圓的小下巴,一頭濃密捲曲的短髮。他纏著白色的腰布,身穿一件白色束身上衣,圍著一條白色圍巾。赤著腳穿著拖鞋,時而穿上,時而脫下。他有著政客的和藹可親,這是他多年來一直不遺餘力地熱情對待他遇到的每一個人練就出來的。他的英語說得很好,很流利,用詞考究,他能把自己要說的話表述得清清楚楚,富有邏輯。他聲音洪亮,舉止隨和。他不同意我說的很多話,就非常果斷而又彬彬有禮地糾正了我,想當然地認為,我這麼聰明,不會因有人提出異議而受到冒犯。他掌管著邦中的一切事務,自然很忙,但似乎有大半個鐘頭的時間來談論印度的玄學和宗教,好像他對此尤其感興趣。他看起來不僅在印度文學方面,而且在英國文學方面涉獵很廣,但沒有跡象表明他對其他歐洲國家的文學或思想有任何了解。

  當我說起在印度宗教作為其他全部哲學的基礎時,他糾正了我。「不,」他說道,「不是這樣的,印度沒有你所說的宗教。印度有各種各樣的哲學體系,而神學,印度教神學只是其中之一。」

  我問他,受過教育、有教養的印度教徒是否仍然願意相信因果報應和輪迴。他強調說:「我本人絕對相信,用我自己生命的所有力量相信。我深信,我在此之前經歷了無數次生命輪迴,我將不得不經歷的生命輪迴——我不知道在我獲得解脫之前還有多少次生命輪迴。我認為,因果報應和輪迴是唯一能對人類不平等和世界邪惡做出解釋的東西。我只有相信他們,我才會感覺得到這個世界是有意義的。」

  我問他,相信了這一點,是否印度人就不會和歐洲人那樣懼怕死亡了。他思索了一會兒,而在他思索的瞬間,我已經發現他有自己特色的認知方式,他顧左右而言他,以致我認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這時他說:「印度人不像日本人那樣,日本人從小就被灌輸他們的生命是沒有價值的,他們有許多理由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的生命。」印度人不是因為死亡會帶走他的生命而懼怕死亡,他害怕死亡是因為他對來世的不確定性。他不能保證自己將誕生為婆羅門、天使,抑或是神靈,他也可能會是一位首陀羅、一隻狗或一條蟲子。當他想到死亡時,他害怕的是來世。」

  印度七弦琴演奏者。他四十多歲,略胖,鬍鬚颳得乾乾淨淨,頭的前半部也剃得光光的;他的頭髮很長,打成一個結,垂在後背;繫著一件遮腰布,身穿一件無領襯衫。他坐在地上演奏。他的樂器裝飾得很豪華,刻有淺浮雕,末端是一個龍頭。他演奏了幾個小時,不時地插入幾小節歌曲,有的歌曲已有幾百年的歷史,但還有極少數是十九世紀的,當時正處於特拉凡哥爾大君的統治下,大君本人是一位很有成就的音樂家,人們對這門藝術也有著極大的熱情。這是些精心製作的音樂,需要全神貫注地來聽,我想如果我不了解現代音樂,我根本聽不懂。它緩慢而有節奏,聽習慣了,你就會領悟到它的多姿多彩和優美和諧。近幾年來,作曲家們受現代音樂、歐洲音樂的影響極大。在這東方的旋律中,能隱約聽出風笛的悠揚或軍樂隊的聲威是很奇特的事情。

  印度人的房子。房子的主人是一位法官,房子是他父親遺留給他的。他已經去世了,我見到了他的遺孀,她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女人,穿著白色衣服,一頭捲曲的白髮垂在背上,赤著腳。土坯的牆上有一扇門,由此門進入,你會發現自己處於一個長廊中,上面是木雕的天花板,飾有荷葉,中間是濕婆舞的浮雕。接下來是一個塵土飛揚的小庭院,裡面長滿了巴豆樹和桂樹。然後就是正房了。房子前面是一個迴廊,廊上飛檐頂部顯示出屋頂精緻美妙的木榫卯結構,廊內的天花板上和涼亭一樣有深褐色的雕飾。迴廊的每一端都有一個拱起的部分,下面是貯藏櫃,主人通常把衣服放在裡面,還可以充當座位。這是主人的會客廳。後面有兩扇門,門上配有昂貴精美的黃銅鎖和鉸鏈;這兩扇門通向兩間昏暗的小房間,每個房間都有一張床,其中一間是主人之前的臥室。一邊是一個封閉的門洞,和儲糧室相連。從旁邊的一扇小門進去,就到了另一個院落,這個院落後面是女眷居住的地方,旁邊是廚房和其他的小房間。我被帶到一個滿是破舊的歐洲家具的房間。

  在夜晚,第一個院落不再滿是灰塵,備受冷落。在月光和星辰的照耀下,這裡微風清涼,萬籟俱寂,宛若仙境。我本來應該願意到那兒去聽那位七弦琴演奏者的歌聲,他那專注而嚴肅的臉被一盞黃銅油燈的煙焰照亮,燈芯漂浮在椰子油里。

  瑜伽士。他是印度人,中等身材,深蜜色的皮膚,短短的頭髮和鬍鬚,均已變白。他並不粗壯,但稍胖。雖然只裹了個白色腰布,但看上去非常整潔、乾淨,甚至堪稱「衣冠楚楚」。他慢慢地走著,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他的嘴有點大,嘴唇很厚,眼睛既不像大多數印度人的眼睛那麼大,也不那麼光亮,眼白部分布滿血絲。他既簡單樸素又不失尊嚴。他積極樂觀,面帶微笑,彬彬有禮;在我的印象中,他不是一位學者,更像是一位性情善良的老農。我躺在房間的一張簡易床上時,他走了進來,後面跟著兩三名門徒,經過幾句親切的問候之後,他入了座。當時我身體不太舒服,在他們到來之前昏倒了一段時間,他坐在我旁邊。正是因為他被告知我身體不太好,不能去他通常打坐的大廳,所以,當別人把我抬進那個小房間後,他也過來了。

  初始,他還看我幾眼,過了一會兒,他不再看我了,只用一種特殊的堅定目光斜視著我的肩膀上方。他的身體一動不動,只有一隻腳不時地在地面上輕輕地敲著,就這樣大概持續了一刻鐘,後來有人告訴我,他正在冥想,全神貫注在我身上,為我治病。然後他停了下來,問我是否有話對他講或者有問題要問他。我感到虛弱痛苦,就如實告訴了他。而他笑著說:「沉默也是交談。」接著他把頭稍稍側向一方,專心致志地開始冥想,再一次凝視著我的肩膀上部。他又保持這個動作大約一刻鐘,一個字也沒說,房間裡的其他人都用目光注視著他,然後他起身,微笑著鞠躬告別,慢慢地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房間,他的門徒也跟隨他走出了房間。

  不知道是休息的結果還是瑜伽士冥想的結果,我感覺好多了,過了一會兒,我走進大廳,他白天在那裡打坐,晚上在那兒就寢。這是一個很長的房間,我想有五十英尺長,大概有二十五英尺寬,房間內孑然無物。房間四面都有窗戶,但伸出的屋檐使房間的光線變得很暗。瑜伽士坐在鋪有虎皮的低矮講台上,面前是一個燃燒著香的小火盆。香的氣味沁人心脾。不時有位弟子走上前,點燃另一炷香。信徒們坐在地板上,或讀書,或冥想。不一會兒,兩個陌生人提著一籃子水果走了進來,跪在瑜伽士面前,呈上他們的貢品——那籃水果。瑜伽士稍稍點了下頭,表示收下了,示意一個弟子將貢品拿走;他和藹地對陌生人說了幾句話,然後又微微點下頭,示意他們退下,他們再施大禮,接著坐到其他信眾中間去了。然後,瑜伽士進入了冥想中狀態,所有在場的人似乎都感到一陣寒戰,我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大廳。

  後來我聽說我的暈倒引起了一些非常離奇的流言蜚語。這一消息不僅傳到了印度各地,甚至也傳到了美國。有些人把這歸咎於敬畏,一想到要到聖者面前,我就心存敬畏,直到暈厥。也有人說是因為瑜伽士的功力,在我見到他之前,他對我施加的影響,使我全神貫注了幾分鐘,從而進入了無限的世界。當有人問我這件事時,我只是笑笑,聳聳肩。事實上,那不是我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暈倒。醫生告訴我,那是由於腹腔神經叢的應激性,導致橫膈膜壓迫心臟,那天發作是橫膈膜壓迫心臟的時間太久使然。如果一個人出現這種情況,開始幾分鐘感覺不舒服,然後就會昏迷,不省人事,最後就會恢復意識——如果還能恢復意識的話。

  馬都拉島[19]。馬都拉島指夜間的廟宇。在印度總是吵吵嚷嚷。人們總是扯著嗓子說話,但在寺廟裡,他們說話的音量比平時更高。人聲鼎沸,人們祈禱、背誦禱文,相互招呼,大聲爭吵辯論或者彼此寒暄,對神靈毫無敬畏之心。然而,仍有一種強烈的、不能抗拒的神聖感會讓你的脊背發冷顫抖。奇怪的是,那裡的神靈似乎近在咫尺,而且還活生生的。

  人潮湧動,男人、女人和孩子擁擠不堪。男人們赤膊,前額、手臂和胸部通常都塗有厚厚的燒牛糞留下的灰燼。他們中的許多人白天工作時穿著西裝,但在這裡,他們摒棄了西方的服飾、西方的文明和西方的思維方式。這裡的寺廟是印度本土的,廟宇之中只有對西方一無所知的印度本地人。你看到他們在拜謁一個又一個的神龕,有時完全趴在地上,面朝下,頂禮膜拜。

  你穿過長長的大廳,雕花的柱子撐起屋頂,每根柱子的腳下都坐著一個虔誠的托缽僧。有些人年事已高,鬚髮皆白,有些人骨瘦如柴,有些人很年輕,身體強健,全身滿是體毛。他們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個受施的缽或一小塊墊子,信徒們不時地把銅幣扔在上面。他們中有的穿著紅色衣服,有的幾乎赤身裸體。當你走過的時候,有些人茫然地看著你,有些人在默默地或大聲地讀書,絲毫不理會川流不息的人群。內殿外面,坐在地板上的是一群僧侶,他們的頭顱前部剃得淨光,腦後的頭髮打成一個結,虎背熊腰,他們無毛的褐色胸部和粗壯的手臂上塗著一道道的白灰。走進來一個人,他既是學者也是譽滿天下的聖徒,頭戴紅色的頭巾,胳膊上戴著手鐲,腰間圍著色彩斑斕的腰布,留著花白的鬍鬚,威風八面,後面跟著兩三個弟子,他在一個神龕前誦念了一段禱文,然後,由學生為他開道,他從容不迫、大步流星地步入聖殿的至聖所。

  這座寺廟是由無罩的電燈照明,電燈懸掛在天花板上,在雕塑上投射下刺眼的光,但在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黑暗變得愈加神秘。這個寺廟雖然人聲鼎沸,而銘刻在心的或許是它本身的神秘莫測吧。

  當我要離開印度時,人們經常問我,在我所看到的所有景象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我如他們所願,做了如下回答。令我印象深刻的不是最令我感動的泰姬陵,不是貝勒斯河邊的石階,不是馬杜拉島的神廟,也不是特拉凡哥爾的山脈;而是那裡的老農,骨瘦如柴,衣不蔽體,只有圍在腰間的一塊布,腰布的顏色和他所耕種的太陽炙烤過的大地的顏色一樣。農民在黎明的寒冷中瑟瑟發抖,在中午的酷熱中揮汗如雨,在太陽落山時仍在不輟勞作。在這乾涸的田野上,饑寒交迫的農民仍無休無止地耕種在北方、南方、東方、西部,辛勤勞作在印度的廣袤土地上,祖祖輩輩辛苦如初,就如同三千年前,從雅利安人在這個國家繁衍生息起,他們就為勉強維持生計而辛勤勞作著,希冀以此聊生。這是印度最令我情淒意切的一幕。

  據說惠靈頓曾經說過,我們是在伊頓公學的操場上贏得了滑鐵盧戰役。也許未來的歷史學家會說,我們在英國的公學裡輸掉了印度。

  [1] 阿室羅摩(Ashrama),印度教精神生活的四個階段之一;亦指瑜伽修行者聚集居住之地。

  [2] 馬德拉斯(Madras),南印度東岸的一座城市。它坐落於孟加拉灣的岸邊,是泰米爾納德邦的首府,印度第四大都市,世界一百大都市地區之一。

  [3] 「蘇菲」(Sufi)一詞系阿拉伯語音譯,蘇菲派是伊斯蘭神秘主義派別的總稱。

  [4] 帕拉切爾蘇斯(Paracelsus, 1493—1541):瑞士的醫學家,提出硫、汞、鹽三元質的說法。強調自然的治療能力,反對有害的治療方法,著有《外科大全》和關於梅毒的論文,他別致的醫學思想在當時和後世有一定的影響。

  [5] 埃利法斯·德維(Eliphas Devi),原名阿爾方斯·路易·康斯坦(1810—1875),法國隱秘學者及儀式魔法師。

  [6] 尼金斯基(Nijinsky, 1890—1950):俄羅斯芭蕾舞者和編舞家,被西方人稱為「舞蹈之神」。

  [7] 巴達維亞(Batavia):印尼首都雅加達(Jakarta)的古稱。

  [8] 數論派(Samkhya)是婆羅門六個正統哲學派系之一,印度六派哲學中,最早成立之一派。數論派認為,事物(或世間現象)是由某些根本因轉變出來的。

  [9] 馬德拉斯(Madras):南印度東岸的一座城市。

  [10] 古魯(Guru):印度教或錫克教的宗教導師或領袖。

  [11] 原文為Gautama,為佛教創始人,姓喬答摩(Gautama),名悉達多。

  [12] 班加羅爾(Bangalore ): 印度南部城市,卡納塔克邦首府。

  [13] 果阿(Goa):印度西海岸一邦,首府帕納吉,以前為葡萄牙領土,1961年被印度奪取;在1987年成為邦之前,該地區和達曼與第烏成立了一個直轄市。

  [14] 聖方濟各·沙勿略(St. Francis Xavier, 1506—1552),西班牙人,是最早來東方傳教的耶穌會士。他是耶穌會創始人之一,首先將天主教傳播到亞洲的馬六甲和日本。天主教會稱之為「歷史上最偉大的傳教士」。

  [15]  首陀羅又譯為旃荼羅和一生族,是指印度種姓之一,地位最低。這個種姓的人是由伺候用餐、做飯的高級用人和工匠組成,是人口最多的種姓。

  [16] 特拉凡哥爾(Travancore):印度舊時南部一土邦。

  [17] 特里凡得琅(Trivandrum):印度南部港市,喀拉拉邦首府。

  [18] 科欽(Cochin):印度西南部港口城市。

  [19] 馬都拉島(Madura):印度尼西亞爪哇東北部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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