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2024-10-10 15:38:49 作者: 刀豆

  然而過了好幾天, 太后沒有提起這件事。

  好像什麼都沒發生,她仍舊和往常一樣, 閉宮養病。拓拔宏每日去殿中請安,說些關懷問候的話, 侍奉湯藥。無數次, 他心中忐忑, 他希望她主動提,他希望她告訴他, 那一切都是假的, 他跟那個女人沒有任何關係, 他們才是世界上最親的人……

  可他又怕, 怕那是真的。

  如果那是真的,他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她。

  他無數次好奇過的自己的身世,到如今, 真相快要揭開時, 他卻變得怯懦了,不敢去剝開那最後一層秘密。

  他退卻了。

  拓拔宏不願意聽別人說太后的壞話。

  然而總有人要在他耳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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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多原來他不知道的事。太后當年和李家爭鬥的經過,她是如何殺死了李夫人,坐穩了皇后。她又是如何在文成皇帝死後殺死李惠,垂簾聽政。她是如何和大臣李益私通,又因為這件事,被迫罷令退居後宮。她如何殺了小李夫人, 奪得了皇太子的撫養權,又如何跟先帝反目……

  所有的事情, 所有的時間、細節都是那樣清晰清楚,人物有名有姓,有頭有尾,絕不像是能捏造出來的。

  拓跋宏被迫學習著,開始用一種帝王的思維來審視馮憑。她不是個普通的女人。她不是一個單純的母親,或者祖母,她也不單純是某位故君的遺孀,她是皇太后,是一位手執權柄的政治家。她是馮氏家族力量的代表,是宦黨的支持者,是後黨的旗幟。

  而這些力量,是皇權的敵人。

  太后的權力,主要依靠朝中貴族豪門大姓的支持。太后掌權之後,充分滿足大姓豪族的利益。作為其利益的代表,馮氏的權力也得到了極大的擴張,雙方互相借力生長。太后一面仰仗貴族,一面又培植親信,重用宦官。馮氏支持者的勢力充斥朝堂,引起了皇族成員及其利益相關者的忌憚。拓拔宏名義上親政,實際上對朝政毫無自主權,只是聽命而已。太后足不出殿門,然而朝廷發生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以羨陽王拓拔丕、晉陽王拓拔翰為代表的皇族成員、以太子太保劉慈為首的東宮力量,以鄭綏為首的親近宦官力量,積極推動拓拔宏對抗太后。

  馮氏野心太大,權力太盛了,不及時遏制,將會對拓拔氏皇族形成嚴重威脅。拓拔宏既已成年,太后必須放棄權力,真正還政新君。

  他們秘密商議,如何對付太后。拓拔丕同時也是太后倚重的大臣,太后得政,對他利益損傷不大。他提議眾臣一同上書太后,並往太后宮中請願,懇請太后予政與拓拔宏。

  劉慈心中覺得不妥。太后一度罷令,當初吃了苦頭,好不容易還政,她這些年,明顯的疑心重多了,幾乎不太相信任何人,對百官嚴加監視。就連對拓跋宏,她也一直嚴格管控著,皇帝的一言一行,宮女都要向她匯報,沒有一丁點兒信任。要讓她主動放權,怕是不太可能的。一旦激怒了她,反而會壞事。而且,以馮氏現在的力量,她身後的支持者太多了。就算她肯放,她的追隨者也不會願意。

  唯一可行的方法,是通過政變,逼迫她罷令,而後再一併清除其黨羽。馮氏黨羽力量太強,非武力殺戮不能成功。

  這件事,是在拓跋宏不知情的情形下發生的。

  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也不需要知道,他才十四歲,還是個孩子。他唯一的價值就是作為一面旗幟,作為帝黨反對太后的旗幟,被高高舉起。拓跋丕等需要的並不是他的智慧或者能力。甚至不需要他的支持,他們需要的,只是拓跋宏作為皇帝,作為名正言順的帝王的名義。

  拓跋宏完完全全被蒙在鼓裡。

  因為拓跋丕擔心他和太后母子有感情,會不同意,導致泄密,所以沒有告訴他。

  事情發生在五月十九號深夜。

  就在他們即將行動前,事情突然泄密了。

  有人向太后檢舉告發了拓跋丕等人謀反事。當夜,楊信奉太后之命,開始滿宮全城搜捕謀逆亂黨,很快就查到了太華殿來。

  拓拔宏很莫名,招來他身邊親信的宦官鄭綏。

  他把鄭綏喚作鄭師傅,因為鄭綏年長,且是宮中的老人,拓拔宏對他很客氣,以師傅呼之。拓拔宏聽到宮中的動靜,是太后的人在抓捕亂黨,禁衛軍都動起來了。

  外面火光和人語亂糟糟的,拓拔宏穿了衣下床,招來鄭綏:「鄭師傅,發生什麼事了,何人謀反?太后在捉拿誰?」

  失敗來的太快。

  自以為十分周密,萬無一失的計劃,卻沒想到在太后面前,就像一張滿是漏洞的蜘蛛網。這麼隱秘的事,這麼容易就泄密,還是被人告發,馮氏力量的強大已經超過他們的判斷了。鄭綏幾乎有些沒回過神,心都跳起來了。

  太后抓捕的人馬上就要來了。他此時被拓拔宏叫來問話。夏日的夜晚,殿中空氣如蘭,十分溫暖,他心中卻冷嗖嗖的,起了一身密密麻麻的疙瘩。

  他嚇的屈了老膝,「噗通」一聲,往拓拔宏面前跪下。

  站不住了。

  拓拔宏大吃一驚:「鄭師傅,你為何要下跪?」

  鄭綏無計可施,知道自己人頭將要落地,又懼又怕。他知道自己必定難逃一死了,只得沉下心,向拓拔宏沉重磕了三個頭。

  即便要死,也要撈一個忠君的好名,否則便是謀反,罪有應得。

  他老淚縱橫,顫聲道:「臣等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皇上啊!」

  拓拔宏驚愕道:「什麼?」

  鄭綏道:「馮氏野心勃勃,欲行呂后、賈后之事,臣等不願意拓拔氏的江山落入外戚之手,決意行此大事。臣等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只要能為朝廷剷除奸凶!當年高武皇帝有言,後宮不得干政。為此不惜立下規矩,皇子登位,賜死其生母,以防止太后攝政。高武皇帝一片苦心,不惜冷酷殘忍之名。可而今太后,不但攝政,而且還獨攬大權。而今朝中上下,已經全是她的人,這江山都要改姓馮了。臣等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她如此專橫跋扈。皇上一國之君,怎能受她的控制擺布,受她的威脅!臣等只恐皇上重蹈先帝的覆轍啊。」

  拓拔宏愣愣的,半天,道:「先帝的覆轍?」

  鄭綏道:「臣等一直不願意告訴皇上此事,怕威脅到皇上的安全。可事到如今,不能不說。當年先帝之死,是太后一手所為,她弒君專權,犯下了滔天大惡,她是拓拔氏的罪人。不除掉她後患無窮。」

  拓拔宏半天回不過神來。

  他覺得,不應該是這樣。可為什麼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又說不清,只是直覺不應該是這樣。他知道太后不見得是好人,她甚至對某些人來說,可能是壞人,因為她掌握著權力,決定著許多人的生死起落。可再怎樣,她也不應該是鄭綏說的這樣,是十惡不赦的惡人。

  然而鄭綏說的似乎又是真的。

  他一時不知道什麼是真,又什麼是假了。

  鄭綏道:「她敢弒君,她還有什麼不敢做的!她對皇上不是真心,只不過是把皇上當做可以利用的工具,當做可以掌控的傀儡。一旦皇上不肯受她的掌控,她便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皇上萬萬不可受她的蒙蔽啊!」

  拓拔宏愣愣的,心中想:她對我不是真心,你們對我說這種話,你們就是真心了嗎……

  「臣所言,若有半字虛假,願遭天打雷轟。等為了皇上寧死不惜,只盼皇上記住臣今日所說的話,提防身邊的小人……」

  拓拔宏不能接受。

  鄭綏聲淚俱下,痛哭不已。拓拔宏後來,幾乎一句話也沒聽了。沒過多久後,殿外有人進來,向拓拔宏道:「皇上,臣等奉太后之命,緝拿謀反的叛臣歸案審理。」

  拓拔宏看了一眼鄭綏,沒說話。很快有人將其拿住,帶出宮。鄭綏衝著他大叫:「皇上一定要記住臣的話啊!」

  來這邊辦案的是楊峻。

  他抓了人要走,忽又想起什麼,轉身問拓拔宏,笑道:「皇上,剛才那人叮囑皇上要記住的是什麼話?」

  拓拔宏心一咯噔。

  楊峻的態度有些輕挑了。

  自己聽了什麼話,輪得到他問?年輕的皇帝心一動,感到了隱隱的厭惡。他皺著眉,不動聲色,反問道:「謀反的是誰?」

  楊峻回答道:「羨陽王拓拔丕、晉陽王拓拔翰、太子太保劉慈、中常侍鄭綏。一共十三人,太后已下令,將其全部捉拿歸案。」

  拓拔宏心一驚。

  宗王,還有原東宮的,全都是他身邊的人。

  他的心忐忑不安起來了。

  怎麼會這樣。

  拓拔宏的精神,頓時高度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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