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2024-10-10 15:37:38 作者: 刀豆

  「不管怎麼樣, 你我是自己人。」

  「宏兒是朕親生的。朕若是退位坐太上皇,朕相信你能好好輔佐他。宏兒年紀尚幼, 若要登基即位,只能懇請太后再次垂簾聽政, 大小事情, 替他主持分擔。」

  拓跋泓語氣平靜說:「而今除了太后, 朕也無人可再相信了。」

  馮憑比他更平靜,說:「皇上說這幹什麼, 照顧宏兒是我分內的事, 就算皇上不說, 我也當盡力的。」

  拓跋泓道:「太后這樣說, 朕便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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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將宏兒從膝上放下來,讓他回到馮憑身邊去。

  馮憑抱著宏兒,繼續看歌舞。

  酒到三巡時, 奏樂停了, 拓跋泓有話要說。

  宦官站定提示了一聲,眾臣都停了箸,轉頭面向御案前。拓跋泓舉起了酒盞面向眾臣,眾人也都抬袖舉杯,望著他,恭敬等他說話。

  滿殿朱紫華貴。

  拓跋泓望著眾人,四下熟悉的面孔, 此刻卻感到分外的陌生。高高在上坐在人群中,他卻頭一次感到強烈的孤獨。被萬人所拋棄的感覺讓他心中酸澀, 一時失語。

  然而半晌,還是回過神了。

  他在人群中看到元子推,正在御案下首,離他不過兩丈的地方。拓跋泓忽然轉了笑,道:「皇叔,朕敬你一杯。」

  他笑的很虛偽,沒人陪著笑,四下寂靜的鴉雀無聲,氣氛很尷尬。元子推端著酒站起來,低著頭不敢抬,捧盞的手幾乎有點哆嗦了。拓跋泓見了,竟親自走下御案來,替他扶穩了顫抖的雙手,笑容可掬道:「皇叔怎麼如此緊張。」

  馮憑目光看著他,眾臣也同時看過去,只見拓跋泓握著對元子推的手,誠懇笑說道:「朕敬你一杯酒,因你是宗室的老臣,於國、於家都有功,又一直忠心輔佐朕。」

  元子推誠惶誠恐:「皇上言重了,臣分內之事。」將酒飲了。

  拓跋泓看了一眼眾臣,道:「朕近日在想一件事。」

  重回了御案前,他面朝著諸臣,正色道:「我朝自高祖皇帝始,皇位皆是傳與兒子,沒有傳給叔伯兄弟的。歷代皇帝,往往因此而立太子。即位的太子,或者年幼,無法親政,權力旁落到外戚權臣手中,要麼太子年長,羽翼太強,還未及即位,就與自己的父親發生齟齬,釀成父子相殘的慘事。朕每每思及此,便感十分心痛。先古堯傳位與舜,舜又傳位與禹,三位君主皆德才兼備,胸襟博大,治理天下,遂天下和樂,國泰民安。而今朕思慕古人,欲效仿先賢,禪讓皇位,傳位與賢能,諸位以為如何?」

  他這話一出,猶如石頭投進了水潭中,又似水滴濺進了油鍋。

  眾人一時議論紛紛,一殿大臣全炸了鍋。

  拓跋泓繼續道:「京兆王是朕的皇叔,宗室中最年長,素有賢能聲望,能擔大任。朕欲傳位給皇叔,如何?」

  馮憑坐在他身邊,臉色都變了。

  她瞬間臉色變得很難看,仿佛啃了口泥一樣,只是強忍著情緒,繃著表情沒動。拓跋泓說話,眼睛的餘光看到她神色。她繃的臉皮都僵緊了,他心裡有種戲弄報復得逞的快感。看到她憤怒的樣子,他心中的痛苦減輕了不少呢。他坦然面向眾臣:「朕心意已決,諸位愛卿以為呢?

  京兆王第一個衝到御前來,忙不迭跪下:「皇上,臣絕不敢擔此重任,還請皇上收回此議,臣萬死不能受!」

  拓跋泓說:「皇叔,何必太謙虛呢。朕是心甘情願傳位與你的。」

  京兆王頓首道:「此議不可!臣不贊成!」

  眾臣也紛紛上前勸阻:「皇上不可!」

  一時滿殿七嘴八舌,全在力勸拓跋泓收回提議,而拓跋泓,眼瞥見太后臉色變的像茅坑裡泡過的石頭一樣,他心情甚好,幾乎有點興奮的發飄。

  他坐在上方,不慌不忙,同眾臣玩起了遊戲:「這怎麼不可了?此事是朕深思熟慮,朕希望京兆王以及眾臣能接受朕的打算。」

  有人慷慨激昂,大聲反對,理由自然十分充足,皇叔沒有繼位的資格,這是亂了套,這是胡來。拓跋泓笑吟吟聽著,跟對方你一言我一語的湊話兒,故意讓太后聽見,刻意想羞辱她。眾人正議論紛紛,馮憑面無表情,冷著臉從御案前站了起身,一手拽上莫名所以的宏兒,一個招呼也不打,轉身離去了。

  眾臣一時噤了聲。

  誰都看得出來,太后生氣了。

  而且不是一般的生氣,這是連裝樣也不肯裝了。

  拓跋泓聽見她離去的腳步聲,解氣的同時,心中也一陣索然無味,頓時失去了談話的興趣。他木著臉,聽著座下激烈的陳詞,卻是腦子停動,一個字也聽不進耳朵里了。

  拓跋泓要傳位給元子推。朝臣們哪能不急,嚷的皇帝耳朵都要破了。

  是夜,太華殿中。

  拓跋泓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他心情的確太糟糕了,晚上沒有用膳,服了寒食散,獨自在榻上醉酒。

  宦官進來通報,道:「太后來了。」

  拓跋泓正渾渾噩噩,遲鈍道:「她來做什麼?」

  「奴婢不知。」

  拓拔泓道:「請太后進來吧。」

  馮憑走進內殿,拓拔泓赤著腳,衣衫不整,靠在榻上。他露在外面的皮膚有種不正常的粉紅,似乎吹彈可破。馮憑站在榻前,看著他,目光冷漠。

  拓拔泓仰頭看了她一眼,笑了:「太后所為何事?」

  馮憑道:「你這皇帝可當得。」

  她冷笑了一聲:「白天宮宴上,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拓拔泓收回目光,懶得看她:「朕知道。」

  馮憑道:「所以你是打算禪讓,將皇位傳給元子推了?」

  拓拔泓道:「朕確實這樣打算。」

  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回視她:「怎麼?太后有什麼意見嗎?」

  馮憑道:「我確實很有意見。」

  拓拔泓道:「朕洗耳恭聽。」

  馮憑道:「元子推是什麼人?宗室疏屬,他有什麼資格繼承皇位?」

  拓拔泓道:「有沒有資格,由朕來決定。朕認為他姓拓拔,他有資格,否則誰有資格?」

  他嘲諷道:「你嗎?」

  他目光直視她,冷漠萬惡。她終於被激怒了,忽然伸出手,照著他臉扇了一耳光。只聽到「啪」的一聲脆響,拓拔泓臉上登時紅了五個手指印。他憤怒瞪著她,那一瞬間幾乎要暴躁了,然而很快,他臉上又再次挨了一巴掌。

  還是痛快淋漓的一掌。

  「你問我有沒有資格?」

  她被這句激的勃然大怒:「我沒資格繼承你拓拔家的金山銀山,可我有資格問,有資格管!」

  馮憑指著他痛罵道:「你這個不肖子!這一巴掌,我替你父親打你!這是你父親傳給你的江山,你若是不要,可以把它傳給你的兒子,或者當初就不要即這個皇位,把它讓給你的兄弟!誰許得你將它拱手讓人的!我在一天,就不允許你胡作非為!你現在給我收手。」

  拓拔泓拽住她的手,沉聲道:「朕是皇帝,朕說了算!朕傳位給誰,輪得到你來插手嗎?」

  馮憑用力撤回手,冷道:「你看我插不插得了手。你如此任意妄為,已經沒資格做你父親的繼承人了。你要是敢把社稷拱手讓人,我就以先帝的名義廢了你,懲罰你這個不孝子。你若真敢這樣做,就是在置我,置宏兒,置你自己於死地。你想跟我同歸於盡嗎?」

  她轉身背對著他,冷笑一聲道:「皇上,別任性。」

  手掌心痛的發麻,熱乎乎的血流充滿掌心,她忍著痛,輕輕蜷了手,極力克制著情緒,語重心長道:「你不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利害,也不是不知道群臣的反應。你知道這事不可能,你也不會這樣做。傳位給皇叔?除非是篡位,否則還沒有哪個皇帝敢做這樣的事。」

  她眼睛瞥著他,道:「我知道你只是在故意激怒我,跟我賭氣。我不跟你計較。可我告訴你,激怒我沒用。對你自己沒好處。你對我滿意也好,不滿意也罷,宏兒都是太子,都是你的兒子,是你唯一的繼承人。你犯不著跟他過不去。」

  「至於旁人。」

  她頓了頓,道:「你也知道什麼這意味著什麼。」

  拓拔泓冷嘲道:「滿口冠冕堂皇,別以為朕不知道你懷的是什麼心思。」

  馮憑轉身看著他:「你就當我是冠冕堂皇吧。」

  她嚴厲道:「你若是怕我聽政,利用宏兒,我可以不垂簾,不聽政。我可以不做這個太后,讓你放心。可宏兒是你兒子,是你親封的太子,你這樣做,是要害他的性命。我是他祖母,你這做父親的不肖,我自然要護著他的。」

  拓拔泓不想跟她多說,轉身蜷回榻上,啞聲道:「朕累了,朕要休息,太后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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