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2024-10-10 15:37:07 作者: 刀豆

  他徐徐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娘娘認為,這個民心,真的指的是魚肉百姓嗎?皇上均田此舉,不可謂不得民心了。均田,為了百姓的利益,它本該得民心,為何還是失敗呢?百姓從來只是牛羊,統治百姓,叫」牧民「。他們無權無勢,他們一生的辛勞只為了供統治者榨取脂膏,得了他們的心又有何用?民心的民,應該是那些豪門貴族。」

  他問:「娘娘說,秦為何而亡?為陳勝吳廣而亡?我來告訴娘娘,秦末之亂,揭竿而起的是陳勝吳廣,但陳勝吳廣結局如何?起義軍只堅持了區區不過半年。推翻秦朝的,真是陳勝和吳廣這樣的普通百姓?不是,是項羽,是和項羽一樣的舊六國貴族。一百個陳勝吳廣加起來也只是無足輕重的灰塵。」

  馮憑道:「劉邦的出身,比陳勝吳廣也高不了多少。」

  楊信笑道:「可他,乃至他身邊的人,至少也是縣吏出身啊,有幾個是真的泥腳子?而且娘娘,劉邦一旦稱王之後,不就開始大封功臣貴族了嗎?劉邦稱帝之後,封了多少異姓王同姓王,封了多少地出去?清除了六國舊貴族,他們難道不是新的貴族?不是新的豪強?他要依靠的不還是豪強嗎?難道他依靠的是普通百姓?豪強是有的死有的生,有的豪強,一朝沒了,有的平民得了機遇,一朝變成豪強。無論個人怎麼變,但它總歸是不變的。秦二世殘暴,漢武帝就不殘暴了嗎?秦亡於修長城,漢朝修的長城,可比秦朝修的多的多啊!漢朝打仗死的人,也比秦朝多得多啊。漢武帝論窮兵黷武,比秦二世又好的了多少?難道百姓就不怨嗎?可為什麼秦二世完了,漢武帝沒完呢?因為諸王和貴族豪強,都站在漢王朝這邊啊。秦始皇錯在拋棄了封王和貴族,秦二世是孤家寡人。皇上若想拋棄貴族豪強,結果只會和秦二世一樣。」

  馮憑道:「你說得沒錯,此事是得慎重考慮。只是,還是得秉持:予利與民。不能一而再地滿足他們,這些人朝廷已經把他們餵得太飽了,他們獲利已經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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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信道:「娘娘說的對。」

  話題既然已經拉開,兩人也就深談了一些,楊信設問說:「真正對付豪強的法子是什麼?分化百姓。怎麼分化?開科,通過考核取仕,杜絕貴族豪強通過恩蔭入仕,以能力論高低。所謂的鄉黨品評、察舉入仕,不過是貴族們玩的把戲。朝廷唯一的辦法,就是控制地方政治、經濟資源,防止其被豪強獨占。知道歸知道,可是這些策略,就像均田一洋,往往是行不通的。貴族強勢,庶族弱勢,自魏晉以來,南方北方,莫不如此,不是皇帝能說了算的。朝廷也當識時務者為俊傑。」

  馮憑說:「養虎為患的下場,你也看到。豪門貴族充斥天下,國家大事,皆為門戶私計。如司馬、王、謝,庾、桓之流,為禍朝堂,流毒無窮,終有一日會成大害。」

  楊信說:「此事,絕急不得。急了反倒火上澆油。」

  不知不覺聊到半夜,馮憑覺得有點困了,遂中止談話,忽說:「宏兒怎麼還沒見回來?」

  楊信起了身,也發現時間晚了,案上蠟燭都快燃盡了。他躬身道:「臣看看去。」

  楊信出去了一會,打聽得了,回來稟告說:「太子在太華殿,被皇上叫去了。」

  馮憑疑問說:「這麼晚了,還在太華殿,有什麼要緊事嗎?」

  楊信說:「皇上在召見劉溫,元子推等人也去了,說是已有幾個時辰。」

  馮憑說:「宏兒還小,皇上也是,白天讓他聽政也就算了,這麼晚了,總該讓他休息的。他還是孩子,又比不得大人。」

  楊信低聲說:「臣剛還聽說一事。」

  馮憑說:「什麼事?」

  楊信說:「娘娘記得那管通嗎?就是之前給皇上上書那個。皇上聽了他的建議,所以命他出任長安郡守,讓他先秘密去上任。說是上個月就離了京,結果他沒去到任,竟自己又偷偷跑回京城來了,被人抓了個正著。皇上得知此事正發脾氣呢。」

  馮憑驚訝了:「還有這種事情?」

  楊信也笑:「這人八成就是個說大話的,本想是討皇上歡心。沒想到皇上認了真,讓他去做這事,也是夠滑稽的了。」

  馮憑說:「那他是有得火了。」

  宏兒一時回不來,馮憑雖困,然而也睡不著,叫了楊信坐下:「咱們再說會會吧。」

  楊信說:「娘娘餓了嗎?要不要送點夜宵過來。」

  馮憑說:「也不餓,不過也送一點來吧,這麼幹坐著也無聊,咱們可以嗑嗑瓜子。」

  楊信忍不住笑了。

  不一會兒,宮女送上來果盤,紅棗栗子糕的點心等,還有一盤瓜子,又有茶、酥酪。馮憑將人都遣散了,獨留下楊信,靠在榻上,無聊同他說話。

  拓拔宏在太華殿,聽他父皇發了半夜脾氣。

  那管通被帶進來,拓拔泓氣得,三兩步上前,當胸一腳就踹過去,指著鼻子怒罵道:「混帳東西!忘八蛋!這就是你幹得事兒?你還有臉來見朕!誰讓你回京來的?你這上任上的好啊,狗膽子要包天了!」

  拓拔宏嚇得不敢動,感覺他爹化身成了惡魔,張著血盆大口要吃人。他老老實實立一邊,規規矩矩的,大氣也不敢出。

  那管通從地上爬起來,又跟條狗似的跪穩了,狼狽不堪道:「臣有罪,臣知罪。」說著說著痛哭流涕起來:「臣途中生了重病,險些喪命,這才不得不返回京城,本想等病好了再向皇上請罪。」

  「生病?」拓拔泓哈了一聲,又伸腳踹了一腳,「朕看你身體好的很啊?連踹了幾腳都沒把你踹倒。你這身體比朕還結實,瞧你那一身的肉!」

  那管通跟個不倒翁似的,被踹一腳又彈起來,拓拔泓怒其不爭:「朕信得過你!朕如此看重你,你就是這樣來回報的,沒良心的東西!朕看你是只會耍嘴皮子說大話,讓你去幹事,一件也幹不成!」

  他站在殿中,來回走動,開始數落起來。

  「朕瞎了眼了!」

  管通一聲不敢坑,埋著頭,撅著屁股聽罵。

  宏兒聽了一會,看拓拔泓氣得當真夠嗆,主動走上前,扶著父皇的腿:「父皇,你別生氣了,彆氣壞了身子。」

  管通連忙說:「太子說的對,皇上別動怒氣壞了身子,此事是臣的錯,臣自己掌嘴。」伸手一邊左一邊右,啪啪地自己打起臉來,「皇上儘管處置臣!」

  拓拔泓道:「朕處置你有何用?」

  宏兒扶著他在御案坐下,拓拔泓氣得心想:幸好他是讓這管通秘密離京去上任的,外界還不知道。否則,他皇帝的臉丟大了!這個沒用的東西,爛泥扶不上牆!

  隨後,他召見了劉溫:「朕決定讓你出任長安郡守,去接替高曜那邊的事務。」

  那劉溫臉色就有點不好看,一時眉頭緊皺,顏色發灰。然而拓拔泓的臉色比他更不好看,強咳嗽:「這件事,朕只看好你。事情繁難,需要什麼幫助,朕都會支持你的,你好好準備吧。」

  劉溫心說:這豈止是繁難啊,這是提著腦袋要送命的啊!

  只不敢說。

  拓拔泓那陰氣沉沉的樣子,臉上分明寫著:你要是敢拒絕,朕現在就弄了你。

  劉溫只能受命。

  拓拔泓又召進元子推等,共同商議人事的安排,徐徐說了有半個時辰。宏兒此時離開太華殿,回了永壽宮。馮憑拉著他的手,問他父皇那邊的事,宏兒向她說了一遍。馮憑說:「受累了,這大晚上的。五歲的孩子,比我這個太后都忙。」

  吃了點東西,都還沒洗澡,宏兒就困的睜不開眼了。馮憑把他抱上床,給他脫了小衣,用熱水簡單擦了擦身,天都快要亮了。馮憑上了床,宏兒已經睡死了,露著肚皮,都想不起要抱她。

  次日一早,馮憑又給他梳洗了,送他去東宮讀書。馮憑看他困的,眼皮都腫了。

  剛梳了妝,正用早膳,劉溫來求見了。

  楊信說:「八成是為了那件事,娘娘見嗎?」

  馮憑思忖道:「讓他進來吧。」

  馮憑看他伏在榻下,行了個禮,她幾個月沒有接見大臣了,此時望著面前這人奇道:「你今天不去見皇上,怎麼見我來了。」

  劉溫有些緊張不安說:「皇上昨日剛剛命了我出任長安郡守。」

  馮憑說:「這是好事,皇上信重你辦事的能力。你好好上任去吧。」

  劉溫急道:「這能是什麼好事。長安那邊的情況,多麼複雜,娘娘又不是不知道。高曜他擁兵自重,早非一日,那邊上上下下,全是他的人,皇上要我去剝奪他的兵權,我這小命,去了能有好果子吃嗎。這分明是雞蛋碰石頭。再說了,我又不熟悉地方的事務,怎麼能擔負這樣的重任呢。」

  他十分不滿,跟馮憑抱怨道:「本來這是,誰牽的頭,誰提出的主意,誰自己去干。想一堆餿主意,指派別人去干算怎麼回事?這燙手的山芋,好端端的誰要接手。娘娘,不瞞娘娘,這個高曜啊,此人,臣覺得他野心甚大,年前就拿劉威、賀木真的事要挾朝廷。皇上若是真削除他的兵權,他搞不好是真會反的。臣要是去了,不是白白送死,給他殺了祭旗的麼。」

  馮憑端起了茶,欲飲,又放下,佯裝正色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皇上讓你們去做個事,你們一個個,都來推三阻四的,這怎麼能行呢?惹得皇上動了怒,也沒你們好果子吃。你好歹也是皇上信重的人,怎的這麼膽小怕事。」

  劉溫道:「不是臣膽小怕事,太后娘娘,這事,臣覺得真得三思一下。臣覺得這件事的提出,本身就欠思量。雖然皇上有心,但是朝廷沒人敢幹這事,那管通自己都不敢去干,何況別人。」

  馮憑說:「那你跟我說這麼多也不管用,朝廷的事,都是皇上拿主意,不歸我管。就是我想幫你,我也是愛莫能助啊,我看你還是去求皇上吧。」

  劉溫道:「皇上已經下了決心,我怎麼好勸他,我一勸,皇上必定認為我是找藉口。」

  馮憑說:「那我就更沒法子了。這件事,皇上我不會聽我的話。」

  劉溫道:「其實不光我,朝廷大臣們都不贊成此事啊。」

  馮憑說:「要不你去找高盛,或者是獨孤未,讓他們去勸勸皇上。」

  劉溫說:「臣找過他們了,他們一直也不贊成的,只是也不敢說。這事是點到誰頭上誰倒霉啊。」

  馮憑說:「你要實在不想去,便找個藉口,裝個病推脫了,大不了丟個官丟個俸祿,總比以身犯險丟了命強吧?這事,我也覺得有些草率,我會跟皇上提的。這回可不止是一個高曜,地方大大小小宗主督護,勢力不小呢。」

  劉溫忙道:「娘娘說的對,臣覺得此事還是要太后出馬拿主意,皇上畢竟年紀太輕了,考慮問題不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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