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2024-10-10 15:35:52 作者: 刀豆

  五月, 拓拔宏被立為太子, 針對這件事,朝廷上掀起了一陣頗是不小的波瀾。

  拓拔泓作為皇長子,自然沒人質疑他儲君身份,不過針對太傅的人選, 以及東宮官員的挑選任命,拓拔泓頗費了一點頭疼。最後他聽了馮憑建議,請高盛來做太傅。高盛是先帝時的老臣,在太后臨朝時擔任過一年錄尚書事,拓拔泓親政後,覺得他是太后的人, 遂把他打發走了, 而今又請了回來,擔任太子太傅。

  拓拔宏雖已是太子,不過他年紀還小,還沒法去給他新任的太傅、老師行禮。馮憑把他抱到東宮去,讓他見一見太傅。

  高盛下拜, 給他行了個禮。

  馮憑想攔阻,只是來不及, 只得莞爾說:「只有他給先生下拜的,哪有先生給學生下拜。」

  

  高盛老態龍鍾地說:「臣行的是君臣之禮, 太子是君,臣是臣,臣理當下拜。等太子年長一些再行拜師禮吧。」

  馮憑說:「先生身體不便, 這般年紀了,大可免禮的。」

  禮敬了一通。其它一眾東宮官員也皆來拜見,馮憑一一說話,了解其品性才能。拓拔宏全程,坐在她懷中,含著手指吮吸。他沒見過這麼多生人,呆了一會,就覺得無聊,催馮憑:「媽媽,我們回去了吧,回去。」他拿小手捶打她胸口,沒有得到允許,就咿咿呀呀的要哭:「我要回去。」

  高盛已經八十多歲了,好在身體還健朗,若無什麼意外,他應該還能再活十來年。

  十來年,由他來教育拓拔宏,也足夠了。

  馮憑對宏兒寄予厚望,她希望他能健康成長,長成一個善良,懂事的好孩子,不要像他的父親,祖父一樣,不要輕挑,不要偏激。她為他以身作則,告訴他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不要任性隨意地行使自己的權力,帝王手中掌握著無數人的生死,應當慎之又慎。但光靠她是不夠的,她需要為他挑選一位可靠的老師,教導他,啟發他,隨時糾正他的言行,保證他不會走偏路。

  馮憑希望他快快長大。

  同月,馮憑得知了李益還京,起復中書令的消息。

  她是從楊信口中得知的,聽說,也就罷了。她而今閉居深宮,也不再接見外臣,李益回不回京,跟她都沒有什麼關係。她仍舊日日只管做她的保母,照顧宏兒的吃喝拉撒。外界的變化,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變故同樣發生在這個月。

  十八日,拓拔泓帶著侍衛在禁苑中狩獵,突然遇刺。一隻箭擦著他的袖子穿過去,擦破了胳膊皮肉。他受了一點皮外傷,並無大礙,然而此事引發了朝廷上劇烈的動盪。拓拔泓十分恐懼,如果當時不是左右保護得力,那支箭就從他胸□□進去了。他下令徹查此事,務必抓出幕後的主使。一查之下,最終牽連出一樁驚動天下的謀反大案。擔任大司空,兼錄尚書事的永安王拓拔徵,連同禁衛軍將領劉孝仁,殿中尚書長孫候,一同被下獄,牽連人數達數十人。這是興安年間最轟動的一案。

  拓拔泓很憤怒。

  他拍案怒道:「拓拔徵是朕親自提拔的!劉孝仁、長孫候也是朕親自任命的,他們怎麼可能謀反!」

  負責調查此案的是兩年前開始擔任司隸校尉的李因,李因面色凝重:「皇上親自提拔,不見得他們就會對皇上忠心,所有的證據都到齊了,而經過對他們的分別審訊,他們也都招了供。」

  宦官把證據呈上來,拓拔泓看著案上厚厚的一摞,心裡非常難受,那是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恐慌。而李因的下一句話讓他更加恐懼了:「永安王,還有長孫候等人,打算謀反,廢了今上,立皇長子為帝。」

  拓拔泓腦子裡頓時炸開了!

  皇長子?太子?太子才三歲,怎麼可能謀反。但是有人要利用他謀反,那不管他是三歲還是三十歲,就都不重要了!哪怕他只是個嬰兒,對他來說也會變成致命的威脅!

  而他心中有一個更可怕的猜測。

  他一聽到拓拔宏,頓時就聯想到馮憑。

  長孫候等人,怎麼會動起立拓拔宏的心思呢?要知道,謀反這樣的事,若沒有九成的把握,沒人敢去拿性命冒險的。以拓拔泓的直覺,僅僅拓拔徵這幾個人,怎麼都不像有膽子謀反的,背後應該有重要的人。

  而如果皇長子登基,對誰最有利呢?

  他這樣一想,便感覺自己一顆心涼嗖嗖的,像浸入了冰水中。

  宏兒一直在她手裡。她用盡了心機得到宏兒,聯想到李氏的死,拓拔泓不敢想像,如果這兩年來,她一直是在韜光養晦,假意麻痹他……他不敢想,這太可怕了……如果是這樣,他就是在自己的枕邊放了一個敵人,一個隨時會要自己命的敵人……

  這個念頭只是在拓拔泓腦中一閃而過。

  他不願這樣想。儘管他對她,缺乏一點打心底里的信任,也缺少一點安全感,但這兩年裡,兩人肌膚相親,他是真的愛她,他不希望這樣的感情遭到破壞。

  他趕緊將這念頭從腦中揮散。

  應該不會的。

  那李因欲言又止的,似乎還有話想說:「還有一件事情,臣不知道當不當說。」

  拓拔泓心越發低低沉下去,他不知道會再聽到什麼可怕的事情,他幾乎有點不敢繼續追查了:「你說……」

  李因道:「這件事,馮朗也參與了。」

  這正是,一個炮仗滅了,又一個炮仗炸響。拓拔泓表情有點僵硬:「有證據嗎?」

  「有證據。」

  李因從袖中取出一份供詞,再次讓宦官呈遞。那是馮家家奴的證詞,稱馮朗和拓拔徵等人來往密切,時常參與他們的宴聚,又如何秘密謀劃,上面還印著血紅的手印。

  拓拔泓看了一眼,默然不語。

  他心想:馮朗是馮朗,她是她。雖然他們是親兄妹,但不見得馮朗參與了謀反,她就一定也參與了。

  然而這樣的解釋,他自己都覺得無法相信。

  馮朗一向聽他妹妹的話,在這種事情上,怎麼會自作主張呢?

  李因道:「是否捉拿,臣請問皇上的意思。畢竟太后那裡,臣擔心皇上不好說話。」

  拓拔泓道:「一個家奴的證詞,算不得什麼證據,八成是國舅平日裡虧待他了,趁機咬他一口。」

  李因說:「皇上試想,一個家奴,哪裡來的天大的膽子,敢咬國舅呢?誣陷皇親國戚謀反買是殺頭的重罪,臣想他是不會胡言亂語的。皇上若不信,請允許臣到他的府上去搜尋,一定會有別的證據。」

  拓拔泓心情沉重:「先放一放吧,國舅的事不甚要緊,以後再說吧。」

  那邊馮朗在家中,大概知道自己惹上了麻煩,心中也是十分擔憂。他夫人常氏讓他進宮找太后求救,馮朗心道這事本來很太后不相干,他若進宮,不是正好把太后也牽連進來了!不是更加糟糕嗎!

  馮朗很恐懼,同時感覺自己落入了圈套。

  拓拔徵長孫候,這兩人冤不冤枉他不知道,拓拔徵的確對拓拔泓有些不滿意,在私下的言談中,曾透露過想立皇長子的意思,但有無行動,他並無法確定,但禁苑的那場刺殺,他是毫不知情的。他的錯誤,大概只是聽了些不敬之語,而沒有去向皇帝揭發。同僚之間私下幾句交談,無憑無據,你如何去揭發呢?那不是自己惹禍上身嗎?

  然而此時此刻,拓拔徵入獄,罪名謀反,先前的同僚接觸,卻成了他知情不舉,以及同謀的罪證了。

  馮朗懷疑是有人陷害。

  他覺得,拓拔徵是不太有那個膽量謀反的。

  然而此時此刻,說這些都沒用,罪名已經下來了!

  他不敢有任何行動,不敢進宮,也不敢邁出家門一步,只是老老實實待在家裡,然而心中是焦慮的吃不下飯也睡不著覺。

  這件事最可怕的,他知道,不是在他身上,而是在太后。

  不管是誰想害他,其目的都不會是他,而是衝著太后。只有通過他,才能把太后拉下水。

  更可怕的是,不管他,或者太后有沒有參與謀反,也不管那證據是真還是假……只要皇上心裡認為她有謀反的能力,又有謀反的動機,那馮家就註定完了。

  證據只是一張紙,有罪無罪全憑一張嘴,從來這種事情,不在證據,只看聽的人相不相信。聽的人相信,證據自然有人能找出來。聽的人不相信,證據也只是廢紙。

  而太后在皇上眼裡,怕是很有謀反動機的,也有策劃一場政變的能力。

  這就非常糟糕了。

  拓拔泓待在太華殿,沒有處理任何政事,只是看了一下午審訊呈上來的供詞,看到最後,他感到頭昏昏的,非常噁心難受。

  這種感覺很難受。

  自古君王,最怕的就是謀反。拓拔泓亦然。這讓他覺得很不安全,那些大臣,表面上對他畢恭畢敬,背地裡誰都有可能反對自己,誰都可能暗暗謀劃著名推翻他,去擁戴他的敵人上位。

  太可怕了。

  誰也不知道表面微笑的臉,背後是不是藏著刀子,真相沒有揭露前,誰都有可能是虛偽的。

  他想起了她的面容,如花一般嬌艷的面龐,溫柔的撫慰,會不會也是虛偽的呢?

  他被這種懷疑折磨的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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