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2024-10-10 15:33:04
作者: 刀豆
李益定了定神, 呵斥左右道:「放開。」
僕人只是勸和, 實際都不曉得他夫妻究竟在鬧什麼,見李益惱了,都不安地鬆了手。而李益斥開了眾仆, 振衣出門,慧嫻急衝上來,拽住他胳膊, 眼紅道:
「你不許走!」
她生氣, 急顫道:「要走我走。你要是走了,我現在馬上也回去收拾東西回娘家去, 這個家誰愛呆誰呆著。」
李益是個面薄的人。他不想把夫妻的矛盾擺到人前來, 弄的人人皆知, 更不想為這種事全家雞犬不寧。然而眼下已經雞犬不寧了,慧嫻那話說出來, 眼淚就嘩嘩掉個不停, 一邊哭一邊擦著眼淚跑回房中去, 口中急促說:「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不礙你的事, 我現在就走, 我現在就去收拾東西。你不想跟我在一個屋檐下,那我走好了,以後這個宅子你一個人住,你愛跟誰住就跟誰住。」
眾僕婢丫鬟見此情形,忙又丟下李益, 一擁而上去勸慧嫻。
李羨聽到這邊吵鬧,趕過來,慧嫻看到他,痛哭一聲,捂著嘴,就穿過院子往正房去了。李羨伸手要拉她,慧嫻卻看也沒看他,低著頭一扭胳膊,甩開了他的手,嗚嗚的只管自己走。
李益繼續出門登車,喚車夫,李羨抓不住慧嫻,又忙去抓李益,趕在他出門前將他拽住了,急道:「老二,你聽我一句勸。」
李益無奈道:「你去勸勸慧嫻吧,她哭了,我沒事。我只是想找個地方靜一靜。」
李羨攔住說:「她哭了,還不是你惹的。你不去勸,我勸有什麼用?你不許走,我今天非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李益垂著手,轉頭望了一眼門內慧嫻離去的背影,低著頭彎著腰,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慧嫻是很驕傲很要強的女人,從來不哭的。本來也沒有多大的事情,怎麼弄成這樣了呢?
李益突然就很無力。
「難道這也是我的錯嗎?」
他這樣想,有種說不出的壓抑和難受。
李益站在原地,半天,出了一口長氣。
一氣出畢,他登上馬車座位,親持了韁繩和馬鞭御馬。
李羨攔不住他,站在車旁說道:「你跟個女人置什麼氣。她女人家沒眼神沒見識的,做事不曉得分寸,你看開點就是了。又不是多大的事,非要一拍兩散嗎?」
李益沒理他,說了聲:「借過。」直接駕車走了。
李羨看著弟弟絕家而去,那邊慧嫻還在哭鬧,要收拾東西回娘家,直要氣撅了。
李二硬氣了,他這兄長也沒有權威了,李羨怒火中燒地返回宅子。慧嫻見到他,哭的兩個腫眼泡趕上來,急切地問道:「季棠呢?他人呢?」
李羨道:「走了。」
慧嫻呆愣道:「走了?」
慧嫻說:「他去哪了?」
李羨說:「我哪知道,我又沒跟著他。」
慧嫻抬了手捶打他,氣的又哭:「你看著他走,為什麼不攔著他!他走了我上哪去找啊!」
李羨冷著臉,在慧嫻眼裡,就是一副心平氣和,事不關己的死樣子:「我怎麼攔?他又不是女人,他非要走,我還能抱著膀子把他摟回來不成?」
慧嫻道:「你去啊!」
李羨平靜下來一想,又覺得慧嫻太大驚小怪了。李二要走就讓他走麼,他走了又不是不回來,非要攔著,這下弄的不好看了。李羨說:「算了吧,等他冷靜冷靜,過幾天我再去找他。這麼大個人又不能丟了。你就隨他去吧。」
慧嫻見他們兄弟,大的絕情,小的冷酷,痛苦的嗚嗚哭了出來。
李羨好說歹說,把慧嫻勸回房。慧嫻也不說什麼回娘家了,只是哭,雙手捧著臉,淚流不止。李羨勸完,婢女和阿龍的奶媽子也來勸,一堆好言,她卻一句也不聽,一聲也不答,只是哭。
李益到萬國寺住了一夜。
次日,天還未亮,李羨就派出家中的婢女來尋他回去,說:「夫人哭了一夜了,昨夜一夜沒睡覺,到現在一粒米都沒進,一口水都沒喝。郎君還是回去看看吧。」
李益正站在屋裡洗臉,身上衣服還沒換,聞言,他很吃驚道:「她沒回娘家去?」
婢女也不好意思說慧嫻只是拿回娘家來嚇唬郎君,並不是真要回,赧著臉說:「夫人一定要回去呢,東西都收拾好了,被大爺給勸住了。現在家裡亂糟糟的,一大家子不安生,郎君還是回去看看吧。大爺也說了,郎君這麼躲著不是辦法。有話總歸要面對面的說的。」
李益將帕子扔回水盆,手上臉上濕淋淋的,寒意透了骨,只感到說不出的疲憊。
他跟慧嫻沒有愛情。但是二十多年的夫妻,恩情不淺,他對妻子,對家庭有責任。他們是夫妻,夫妻一體,他和慧嫻縱有多少不快,然而大半輩子都過去了。
慧嫻的青春過去了,他的青春也過去了。
他對離不離婚已經不在意。不離婚其實是好的,夫妻維持表面的感情,私底下互不干涉。離婚會有壞處,要跟李羨吵架,要對不起爹娘祖宗,要跟慧嫻的娘家交惡,要被人指責議論。他不離婚,和馮憑在一起,旁人頂多是私底下揣測他們的關係,或者暗地裡笑笑,雖有些不大正經,但也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樁風流韻事。年輕的皇太后和大臣有私情,這實在算不得什麼。可他若因此離婚,性質就不一樣了。一旦離婚,他李益怕是要聲名掃地。知道的人如他兄長李羨,會說他腦子進水了,這把年紀了還追求什麼愛情,為了個女人連家都不要。傻了?中降頭了?不知道的,就得說這個男人卑劣無恥,無情無義,為了攀附皇太后,連臉都不要,竟然連結髮妻子都拋棄。偷情不是罪,甚至是風流美談,可光明正大的談情,就是亂倫悖俗的大罪,這世上無處能容你。
更何況,這世上人仿佛容不得有男人不娶,女人不嫁。只要你是獨身,千方百計也要給你找個匹配對象。離了婚也不能安生。你若是拒絕,那又是另一重罪。
反正怎麼歸,最終都得落得個小人之名。只要他和慧嫻離婚,就要冒身敗名裂的危險。
李益最終還是回家去了。
出門的時候天陰黑黑的,大朵大朵的雪花自天空降落,將街道鋪上了薄薄一層白絮。他坐在車中,閉著眼睛,不帶感情地想:下雪了。
昨夜沒睡好,寺中寒冷,被子又薄薄的,又沒火盆,一夜翻來覆去。此時他感到頭腦鈍痛,渾身酸難,眼睛也乾澀的厲害。他在一片苦澀中,又想起了馮憑。她熱情又內斂的微笑,她飽含水意和深情的眼睛,她洶湧的愛欲,像暗夜中的潮水,將他的靈魂一同席捲。
他知道。
她和他並沒有真正了斷。
她說了分開,他也同意。但他知道他們並沒有真正分開。昨夜的分手,她還在戀著他,他也在戀著她。他不想分開。
他坐在車中隨車搖晃,隱隱約約聽到外面有人罵:「丟人現眼的畜生!還不滾到陰溝里去!」他好像靈魂被人當頭打了個洞,那剎那身體一震,差點以為那是在罵自己。他掀開車簾,探出頭去看,原來是馬車經過一處宅子外。那大門口有兩隻狗在交。媾,屁股連接在一起分不開。一隻狗跳,一隻狗叫,滑稽地轉來轉去。一群小兒在一旁吱吱哇哇叫著,從地上撿石頭丟那狗。一個僕婦樣的女人從門內出來,用棍棒扑打那兩隻狗,同時罵聲不絕:「滾!滾!成天不看家,淨知道跟騷浪蹄子鬼混,滾陰溝里食屎去!哪天把你宰了吃肉!」
李益從沒聽人這樣罵狗的,倒像是在指桑罵槐,一時感覺心裡怪怪的。幸而那馬車在行進,很快將這一幕甩到身後了。
慧嫻在房中,已然哭的不行了,李益一露面,她就衝上來,抬了拳頭捶他胸口,狠命撕打。她像頭牛似的掙扎發瘋,眼淚鼻涕蹭了他一身,仿佛要將他打成散架!她先是捶打,捶打不夠,就開始痛聲大哭。她緊緊摟著他腰,痛苦嗚咽出了聲:「你混帳你!你跑去哪兒了!」
她哭聲斷斷續續,壓抑著巨大的悲痛:「你混帳……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你走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的心怎麼這麼狠!」
李益伸手穩住她,自行解衣服,啞聲道:「我身上不乾淨,你讓我換身衣服吧。」
慧嫻抱著他不放,哭道:「不!我放了你,你又要走了。我不放,你要是走了,那我也不要活了!沒有你,我也不要活了。」
李益低嘆道:「我不走,你讓我休息一下吧,昨夜沒睡好覺,頭疼。」
慧嫻摟著他哭個不住,眼淚要把房子給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