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陳年（五）

  說話間，男子向外走了一步，從樹蔭下的陰影中露出了他的臉龐。

  男子似乎還是很多年的模樣，他與羅牧並沒有很多接觸，但是羅牧仍舊對他記憶猶新，因為就是他，讓羅牧第一次接觸到了御魂師的世界，男子叫艾倫，曾是馬里蘭金色大廳的一名靈格御魂師，也就是他幫助柯瑞沉紋成功，也是他，讓羅牧的祥雲殘魂第一次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艾倫的容貌並沒有什麼變化，對於御魂師來說，這十幾年實在太短暫了，似乎他只是更加成熟了一些，臉色不再像在金色大廳養尊處優時那般白皙，似是經受了不少風霜，而他脖子上那曾形影不離的耳機，也不見了蹤影。

  羅牧愣了愣神，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兩人再一次見面竟然會是在這種情況之下。

  馬里蘭當年首當其衝，被柯瑞率領的大軍碾壓而過，羅牧在去阻止路西菲爾的路上，曾到過馬里蘭，那時的金色大廳雖仍舊矗立在哪裡，卻仿佛已經失去了魂魄，再沒有了往日的光輝。

  羅牧並不清楚金色大廳這個御魂師組織究竟經歷了什麼，但是再怎麼說，艾倫也遠不至於與利斯這些人混在一起，對於艾倫這種級別的御魂師來說，利斯這個組織的階別想招募他們，實在還有些不夠格。

  羅牧愣了片刻，才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艾倫無聲的苦笑了起來，說緊接著道「我一直都在這裡」

  艾倫搖了搖頭，說道「金色大廳在幾年前那次地獄入侵中，幾乎全軍覆沒，雖然我們守住了金色大廳，但是整個組織都遭到了幾乎毀滅性的打擊，根本再受不起一次衝擊了，但那些惡魔似乎很趕時間，並沒有對我們斬盡殺絕，而是向著赫爾利斯去了」

  艾倫頓了片刻接著說道「就連阿萊斯特都…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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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牧不知該說些什麼，雖然他對金色大廳並沒有什麼感情，但是那裡卻有著極為難忘的記憶，就是在他踏出金色大廳的哪一天，他的人生發生了轉折。

  羅牧能想像到馬里蘭戰鬥的慘烈，金色大廳並不是官方組織，並沒有戰鬥的責任，但是仍舊被惡魔軍團摧毀到了這種程度，可以想像，當時的情況很有可能不是他們不想走，而是根本就走不了。

  羅牧沉默了片刻，但是遠處仍舊不時傳來的爆炸和嘶吼聲，讓羅牧從回憶中醒了過來，現在的艾倫可不再是哪個會濫用魂力只為了保持自己人設的人了，現在的他很有可能是利斯最強大的戰力之一。

  艾倫看到羅牧漸漸恢復正常的臉色，輕嘆了一聲，說道「那時的科爾沃實在太亂了，我有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只能加入他們，我說這些並不是為了解釋什麼，既然當時的我已經做了選擇，那我就認」

  艾倫抬起頭望向羅牧的眼睛，說道「羅牧，你這幾年做過的事，我都很清楚，雖然我不懂你究竟是怎麼讓你那殘魂復原的，但是每個人都有秘密，我也會替你保守秘密，今天既然你我碰面，我知道我絕不是你的對手，但是我還不能死」

  羅牧搖了搖頭，說道「替我保守秘密，這還不夠，況且我也不覺得這會給我帶來什麼麻煩，別人是不是會相信你都不一定」

  艾倫點了點頭，笑了笑，說道「我明白，所以我有一個關於你的秘密，我覺得它足夠換我的命」

  羅牧皺了皺眉頭，其實他對艾倫並沒有什麼殺心，雖然艾倫也是利斯的一員，但是以他的身份還不至於親手做哪些腌臢的事情，多半是以護衛的身份出現，而且羅牧也相信艾倫說的，如果不是真的有什麼沒有辦法拒絕的理由，艾倫也不會加入利斯。

  可是理解歸理解，羅牧卻並不想放走他，羅牧不想殺他，但是如果放艾倫走了，很有可能會帶來一些預想不到的麻煩。

  艾倫身為靈格御魂師，而且很明顯他是一名靈覺師，敏銳的感覺本就與生俱來，儘管在黑暗中，他仍舊察覺到了羅牧猶豫的神色，他說道「不用擔心，我保證離開之後，不會再與利斯有任何接觸，畢竟這裡已經被毀了，我也不可能再去他們總部那邊受詰難，你大可放心，而且我知道的這個秘密，我保證你如果錯過了，可能會後悔」

  羅牧想了想，靠在了一邊的樹上，說道「說來聽聽」

  直到羅牧說出這句話，艾倫緊繃的神經才放鬆下來，之前別看他故作輕鬆，其實心裡一直緊繃著，他在利斯待了這麼多年，所以對羅牧曾在伊格尼茲做過的事情了解的遠比一般人多，他可沒有半分把握能從羅牧的追殺中活下來。

  艾倫輕呼了一口氣，也靠在了一邊的樹上，略微沉默了片刻，輕聲說道「你並不是羅斯和克麗絲的孩子」

  又一聲轟鳴從兩人身後傳來，仿佛都已經有土屑濺到了兩人這邊的樹林中，但很明顯，在弗洛狄克的帶領下，秋一行前進的道路勢如破竹，很快就要衝到羅牧所在的位置了。

  爆炸聲很響，但艾倫的話卻絕不亞於成百上千個爆炸，羅牧的臉色仍舊平靜，甚至沒有一絲波瀾，沒人知道此刻他的內心究竟是何樣的，是如驚濤駭浪，還是如他的臉色一般波瀾不驚。

  轟鳴聲漸漸散去，艾倫也接著說道「我幫你沉紋過後，對你很感興趣，因為你可是有著一身萬載難遇的刺篆魂紋，這種魂紋在御魂師的歷史上的記載都少的可憐，這些人無一不是舉世皆知的存在，更別提，你竟然還是一個殘魂，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所以，我在沒有工作的時候，特意調查了你的資料，因為那年你才十歲，所以很多資料還都保存的比較完好，附近村鎮的資料就在馬里蘭，調查起來很容易，我看了很多關於你的檔案，雖然無法知道你究竟是從何而來，但是我唯一可以知道的是，你並不是羅斯和克麗絲的親生兒子，而在檔案中顯示的，他們只有一個女兒，就是克萊爾」

  羅牧始終微微低著頭，似不在意的聽著這或許是他的真實身世，就像在聽一個故事，艾倫說完，就停了下來，過了片刻，羅牧才問道「證據？」

  艾倫輕嘆了口氣，說道「到了你這種實力，我不相信你沒有任何察覺，你的魂力、潛力、甚至於你的長相，根本就不是一個用了一輩子才達到區區魂使的人和一個普通人能孕育出…」

  可艾倫的話還沒說完，他就感到臉頰驟然一涼，一柄長刀已經刺穿了他腦後的樹幹，將他的臉頰劃出了一道極長極深的刀口，鮮血順著艾倫的臉頰流在了他的衣服上。

  艾倫的瞳孔漸漸收縮，他甚至都看不清羅牧剛才的動作，這是他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羅牧的恐怖，甚至如果羅牧想的話，在剛才那一刻他可能就就已經身首異處了。

  羅牧也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前，羅牧的臉上仍舊毫無表情，可他的語氣中卻已經帶著一絲冰冷，羅牧盯著艾倫的眼睛說道「希望你能保持尊重」

  羅牧將斬雲從樹幹中慢慢抽出，而後轉過身，說道「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我也不在乎，不過我知道，我只有一個父親，一個母親」

  說完，羅牧輕揮斬雲，斬雲便化成一團煙塵消失在了他手中，而羅牧也向著來時的路走了過去，可艾倫的聲音卻又從後方傳了過來。

  「雖然這是一場交易，但我覺得你應該清楚自己究竟從何而來，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你可以看看這個」

  說著，一張紙從身後飄在了羅牧面前，那是一張不知從那本檔案上撕下的檔案紙，邊緣已經有些泛黃，但是仍舊能看清紙上還有著馬里蘭專屬的印章痕跡。

  紙上是一張戶籍檔案。

  「戶主：羅斯 配偶 ：克麗絲 女兒：克萊爾 養子：羅牧」

  戶籍檔案上還有著羅斯年輕時的照片，除了這些，檔案上還有著羅牧在青禾鎮的家庭住址，以及一些其他基本信息。

  羅牧拿著紙很快的掃了一眼，並未言語，艾倫說道「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我覺得你可以去見見你的外公，雖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否還健在，但我把他的地址寫在檔案後面了」

  羅牧並未將那張檔案紙翻過來再看一眼，而是再未停步，徑直離開了。

  羅牧沒有向著秋和西瑞思他們過來的方向走去，而是走上了另一條路，羅牧真的對自己的身世完全沒有認知嗎？他當然清楚，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圍攏在他身上的謎團實在太多了，甚至於他連自己是否是人類這一點都已經開始有所懷疑了，因為如果不是如此，很多事情根本都無法解釋，羅牧一直都知道，自己一定有著與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只是他不知道這不一樣的地方究竟從何而來。

  但是現在，他知道，或許從最開始，他就和別人不一樣。

  羅牧只是從來都不去思考這些罷了，他始終覺得，自己從何而來，或者自己究竟是誰，這些對於他來說根本毫無意義，因為他自己現在仍舊一步一步向前走的原因和意義，都不是他自己。

  可真的再見到這張紙，羅牧卻感覺心中仿佛有什麼東西被驟然擊碎了。

  羅牧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根煙，叼在了嘴上，他望著那檔案紙上，羅斯年輕時爽朗的笑容，他覺著，似乎是時候弄清楚一些事情了。

  羅牧掏出打火機，有些顫抖的將嘴上的煙點燃，深深的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