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起霧（六）

  陳山奇背靠著門滑到了地上，他此刻就想抱著自己的頭在大海里痛苦一場，因為在海里沒有人能看到他的眼淚。

  他回想起在醫院手術室等結果的那時候，原來他以為林與會順利做完手術被推出來，可是他迎接的並不是笑臉相迎的林與，而是愁容滿面的醫生，當醫生告訴陳山奇手術失敗的時候，整個世界都是空白的，他無法接受原本陽光的世界為何會一步步變成這樣。

  從父親的離開到自己的心上人無法醒過來，他每次產生的希望都在一點點地被破滅，好像世間的美好總是和他擦肩而過，這時候他甚至在猶豫要不要相信所謂的命數，該不該相信那些所謂的天定勝人，如果每個人都註定要來人世間遭受無休止的苦難，那麼到底是什麼勇氣才讓大家在俗世走一遭呢？

  母親慢慢走了過來，將陳山奇抱在了懷裡，也含著淚輕聲說，「小奇，不是人間太苦，也不是岸上的世界太複雜，而是因為有了人，人和人就連成了整個世界。」

  陳山奇慢慢抬起頭看了看自己的母親，這是自己真正的親人，是在這個世上為數不多還能讓自己感到溫暖的存在，剛剛母親說太累了要去休息一會，他知道母親是不想看到自己和吳悠寶坐在一起找的藉口，因為一個母親的不忍心，不忍心看到兩個孩子的身上居然投射著三代人的影子。

  況且母親是最了解自己的，儘管自己一句話不說，母親卻完全聽到了自己的心聲，而且每次回答都能夠讓自己感到置身溫泉之中。

  他抹了抹臉上的眼淚，然後將母親扶到了客廳的沙發上，自己也跟著坐了下去。

  「媽，現在一切真相大白了，父親的名譽也得到了恢復，您現在有沒有高興一些呢？」

  吳月紅拿起桌上的水杯笑著，用最溫柔的目光注視了陳山奇好一會兒，她的兩鬢明顯比原來多了許多白髮，臉上也多了許多歲月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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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了一口水放下了杯子，她才說：「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嗎？我看你臉上的表情也不像，不要說你父親看到這一幕都會感到遺憾。」

  陳山奇的手有些無處安放，他心裡想的事情果然還是被母親一下看出來了，「媽，您到底還知道什麼事情，我那天到九湖項目的現場，我感覺面前呈現出來的是許多人的影子，還有當年那個熱火朝天的現場，我甚至看到了父親和旁邊的工人說笑的樣子，但事實就被一句話給帶過了嗎？」

  吳月紅臉上的笑容滿滿消失了，他看了看窗外，那個方向透過玻璃就是吳悠寶的房子，可是陳山奇看來看去也沒有望見什麼。

  「當年的現場和現在的現場其實也是一樣的，一群人都在努力完成一棟建築物，現場分工明確，你父親每天都在現場跟進度，當時吳家李夢圓的父親李滿堂是現場的項目負責人，在九湖項目前面的市場上，熱鬧極了。」

  「那林古為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難道大家都沒有發現他的異端嗎？」

  「如果兩個人一開始就鬧出了很大的矛盾，那最後又怎麼會一起開公司呢？」

  聽到這裡，陳山奇的臉上又出現了一片震驚的樣子，吳月紅繼續說著，

  「林古為當時是整個項目學歷最高的，也是李滿堂很喜歡的徒弟，你父親和他差不多同時到項目，可是兩個人的專業水平卻差了相當多，你父親也正是因為如此，下決心要好好鑽研技術，他想通過自學來掌握那些大學生才掌握的知識，但因為專業的教材根本買不到，所以就每天都去項目門口的書報亭去買期刊，可賣書的人哪裡懂那麼多，每天能進什麼書就賣什麼書，也不會考慮有些書拿來連續售賣。有次你爸還因為一本建築雜誌斷貨跟人家急了起來，說無論如何要老闆想辦法續貨，後來老闆也被你父親好學的態度打動了，便主動去購置那些書。」

  吳月紅看陳山奇已經聽得十分入迷，便繼續講著當時的故事，

  「就這樣，你父親靠著那一大摞不連續的建築雜誌，每天都抱著研究到很晚，也慢慢積累了大量的專業基礎。可是這一切都還不夠，因為知識的缺口太大，很多建造的關鍵環節和技術是沒法靠自己鑽研出來的，而現場靠經驗施工的人太多，為了能夠真正掌握技術知識，你父親最後還是決定拉下臉向林古為請教，就這樣一來一去，兩個人成為了在現場形影不離的朋友。」

  陳山奇的臉上也慢慢露出了微笑，一來是羨慕這種一起上進和努力的朋友關係，二來是慢慢找到了林古為真實的樣子，也就是說，林古為那天在九湖項目現場的話很有可能不是真實的，為了找出真正傷害自己父親和林與的人，他必須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找到最真實的結果。

  吳月紅好像從陳山奇的表情上明白了什麼，但她沒有說破，畢竟她的想法和自己兒子是完全一致的，在喝了口水後，她接著講道，

  「因為技術水平的提升，加上你父親努力研究技術的樣子被現場許多人傳道，老建工的總工李滿堂逐漸關注了你父親，並且在最後的項目上讓他擔任臨時的項目負責人，正因為這個舉動，引起了當時許多人的議論，有人說是李滿堂給自己徒弟走了後門，林古為看起來也有些失落，他覺得沒有哪一點是比你父親更差的，但朋友還是朋友，兩個人最後還是一起創業了。」

  「其實嫉妒心是有的，再要好的朋友也難免會遭受這一遭，可是林古為究竟遭遇了什麼.....」陳山奇慢慢看到了事情的真相，也在心裡震驚起來，他逐漸意識到林古為和父親創建匠班集團是個十分合理的過程，那麼大家只看到林古為為何會回來，但沒有人意識到他為什麼突然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