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巨浪（四）

  陳山奇繃直了身體，腳下的木橋逐漸掉落得七零八碎，橋下的岩漿又開始沸騰，他眼見一塊木頭掉進了翻滾的熱浪，為了到對岸，只能死死抓住兩邊的繩索。

  「媽，我知道了，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他。」

  山奇擦了擦額頭的汗珠，馬上打了一個電話給吳悠寶。

  「山奇，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呢，怎麼樣？考了第幾名？我們山奇少爺肯定是能上岸的。」

  「我考了37，聽說隔壁家的公子都上岸了？」

  陳山奇從來沒有感覺到和對方說話變得這麼彆扭，兩個從小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好哥們、好兄弟，居然會瞞著自己偷偷考試，而且在知道自己第一名的情況下卻還在自己面前裝客氣。母親的單位只有一個崗位是招收他們這個專業的，意味著吳悠寶考的就是自己失敗的那個崗。

  「山奇，我也是原來看到很多人在考編，加上方好也一直在準備，我也就去試試，沒想到就考上了，可能就是運氣。」

  「方好呢？她考上了嗎？」

  

  「她也沒有，差一點進面試了，後面可能繼續在家備考吧，她還可以考教師，這樣也好，我們倆都能回家一起發展了。」

  陳山奇的腦袋有些昏沉，好像別人怎麼走都還有路走，而自己只能抱著一根隨時可能斷裂的繩索爬行。吳悠寶無論如何都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自己在心裡還是要表示高興的。

  他們從小受到家裡父輩們工作的影響，很喜歡在離家不遠的海灘邊用沙子搭房子，兩個人約定要一起成為優秀的建造師，在陳山奇父親事業起色前，吳悠寶學習成績不好，陳山奇經常幫他複習功課，陳山奇條件不是很好，吳悠寶一直和他分享外公新買的建造材料。

  「山奇，我雖然考了第一，但結果還是不確定的。所以，我想讓你借我點錢去參加好一點的面試培訓，你知道的，我家裡那個情況。」吳悠寶支支吾吾地問道......

  周遭的空氣凝聚成了巨大的冰塊，兩人的電話里只剩下一些稀疏的雜音。

  「山奇，我知道你家裡現在也困難。沒事，咋倆誰跟誰，我會再去想想辦法。」

  「我肯定借你啊！」陳山奇突然笑著說道。

  「哈哈，瞧把你給嚇得，咋倆是好哥們，你考上了就是我考上了，放心，管夠！」

  吳悠寶也跟著笑起來。

  「那山奇你怎麼打算，去工作還是讀研？」

  「嗯.......我媽還想讓我繼續考，說是還可以保留應屆身份繼續考。」

  「那山奇你可得想清楚，剛畢業找到好工作的概率是更大的。」

  「行啦，你好好複習，過會我就把錢給你轉過去。」

  陳山奇笑著放下了手機，臉上卻不能維持太久的表情，他的腦子裡都是那天看到的海鷗，甚至感覺被衝進大浪的是他自己。

  他打開轉帳界面正準備操作的時候，發現父親平時轉給自己生活費的卡已經不能用了。

  陷入慌張的陳山奇看了看電子錢包的餘額，同樣也不夠轉給吳悠寶作為培訓費。

  他馬上又打了個電話給吳悠寶，正當他準備解釋自己情況的時候，對面先搶了話，「山奇！我正準備找你呢，錢的事情我解決了，我媽那邊發現還有些積蓄，夠培訓的。」

  陳山奇急促的呼吸平緩了下來，輕輕說了句：

  「那，解決了就好，你可以的！」

  「山奇，等我好消息吧！」

  陳山奇深呼了口氣，掛了電話以後他不知所措地躺在床上，原本一切可以預知的未來都變成了未知，他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命運安排的力量。

  就這樣躺了一個月，空氣的溫度像加了一把柴，夏天慢慢來到了。

  學生時代的暑假結束了，大家各自奔向未來。陳山奇收拾了行囊，焦慮地準備回到那個從小長大的地方。

  吳悠寶考上當地住建局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家鄉的小鎮。

  陳山奇和吳悠寶的房子就在小鎮的某條街邊，一大一小、一高一低、一新一舊的兩棟小洋樓，陳山奇一家便住在那棟更新的樓里。

  這棟房子是陳山奇父親陳海事業有起色以後才建造的，在吳悠寶外公還是國企總工的時候，陳山奇只是居住在砌著泥牆的瓦房裡，那時候吳悠寶會常常把家裡好吃的帶給他。

  一晃十多年過去，兩家人還是兩隔壁，陳山奇感覺自己原本兩腳離地越飛越高，卻又掉回了地上。

  他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原本是隔壁鄰居小孩的夢想，現在反過來追求人家的起點。

  深舒了口氣，陳山奇推開門回到了家裡。

  「咱家的大學生畢業了！歡迎回家！」

  母親興奮的一句話將整個家裡照亮了，吳月紅將做飯的圍裙解下，快步朝陳山奇走去。

  「累不累呀我的兒，趕緊坐下吃飯啦，你妹妹暑假都去上培訓班，你爸又都在公司，家裡就剩下咋倆了。」

  陳山奇感動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好像空蕩蕩的心底得到了滿滿的填充，但家裡的冷清讓他又感覺害怕，自己原本是要去那些熱鬧的世界的。

  「小奇，回家裡了咱就好好複習，培訓班媽已經給你報好了，過兩天就去上課。」

  陳山奇一刻精神了，「什麼！這麼快就去上課！」

  作為放棄了夢想的年輕人，陳山奇至今也不能完全理解母親的做法，難道一份穩定工作對自己就這麼重要嗎？如果要堅持考試，自己會不會成為困在時間裡的人，成為永遠困在這個小鎮裡的人。

  陳山奇困惑地搖了搖頭，算了先不想了，先這樣走著吧。

  在家中陳山奇了解到，就在這些日子裡父親的事業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林古為跑路以後項目停擺，公司上上下下都在欠薪，父親的很多帳戶都被凍結，為了讓公司繼續維持，父親四處找人借錢幫忙，最終公司又重新運轉起來了，不過到處都是打滿了補丁的衣裳。

  陳山奇對這一切並不驚訝，父親是一定不會放棄工人們的。

  他呆呆地看著隔壁的燈火突然熄滅，那是吳悠寶一家，突然一道黑影從他眼前出現。

  等陳山奇揉了揉眼睛，這道黑影又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