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塊J

2024-10-09 22:06:00 作者: 喬斯坦·賈德

  ……爸爸一向自詡為真正的丑角……

  回到旅館房間,我問爸爸,媽媽的下落究竟查出來沒有。

  「我去探訪一個經紀人。這傢伙開設一個聯絡處,專門替模特兒接洽生意。他告訴我,在雅典工作的模特兒,沒有一個名字叫愛妮妲。他的口氣很堅定。據他自己說,他認識全雅典的模特兒,尤其是外國妞。」

  我失望得沉下了臉來——這會兒,我那張臉孔看起來准像陰雨綿綿的冬天下午。我感覺到眼淚奪眶而出。爸爸看到我這副德行,立刻說:「我掏出那張從時裝雜誌上剪下的照片,拿給他看。這個希臘人眼睛一亮。他告訴我,這個模特兒的名字叫『沙艷陽』。這當然是藝名啦。他又告訴我,這幾年來,沙艷陽是全雅典身價最高的模特兒之一。」

  「接下來呢?」我抬起頭來望著爸爸,眼睛一眨也不眨。

  爸爸伸出雙手往空中一揮:「他要我明天下午打個電話。」

  「就這樣嗎?」

  

  「就這樣!漢斯·湯瑪士,這種事急不得,必須一步一步慢慢來。今天晚上我們到屋頂瞭望台上坐坐吧。明天,我們開車去比里夫斯港。那兒一定有公用電話。」

  爸爸提到屋頂瞭望台,我立刻想起一件事。我鼓起勇氣對他說:「爸爸,別忘了一件事。」

  爸爸望著我,一臉迷惑,但我猜他已經曉得我要說什麼。

  「有一件事你要好好檢討一下。你答應過,這件事你會很快檢討、反省。」我提醒爸爸。

  爸爸裝出一副男子氣概,呵呵大笑,但他的笑聲聽起來卻有點像哀嚎,聽得我毛骨悚然。

  「哦,那件事!」他說,「漢斯·湯瑪士,我的確答應過你,會好好考慮這件事。可是,今天要考慮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我想出了一個好主意。我跑過去打開他的旅行袋,把手伸進了那堆襯衫和襪子裡頭,掏摸了半天,找到他喝剩的半瓶威士忌,二話不說就衝進浴室,把酒全都倒進抽水馬桶。

  爸爸跟在我屁股後面走進浴室,看見我這麼幹,頓時呆住了,好一會兒只管瞪著馬桶發愣。我猜,他心裡一定在掙扎:要不要趁著我還沒把那半瓶威士忌衝掉,彎下腰去把它喝光。爸爸雖然嗜酒如命,但畢竟還沒墮落到那個地步。他轉過身子面對著我,一時無法決定,到底應該像老虎那樣大肆咆哮呢,還是像哈巴狗那樣搖尾乞憐。

  「好吧,漢斯·湯瑪士,算你贏了。」他終於說。

  我們父子倆一塊回到臥室,在窗邊兩張椅子上坐下來。我看著爸爸,他正看著窗外的雅典高城發呆。

  「亮晶晶的飲料麻醉丑角的知覺。」我喃喃地說。

  爸爸嚇了一跳,回頭望著我。

  「漢斯·湯瑪士,你在嘀咕什麼?難道你昨晚喝了幾杯馬提尼雞尾酒,到現在還沒醉醒嗎?」

  「我早就醉醒了!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個真正的丑角是不喝酒的,因為酒會擾亂他的思路。」

  「你這小傢伙瘋瘋癲癲的,真像你老爸!唉,這大概是遺傳吧。」

  我知道我擊中了爸爸的要害,因為爸爸一向自詡為真正的丑角。

  為了讓他忘記馬桶裡頭的威士忌,我向他提議說:「爸爸,咱們現在到屋頂瞭望台去吧!看看他們有哪些不含酒精的飲料,咱們一樣一樣地喝。你可以喝可樂、七喜汽水、橘子汁、番茄汁、梨子風味的汽水——你也許想把這些飲料全都摻在一塊喝吧?你可以在你杯中加滿冰塊,用長長的一根湯匙攪一攪——」

  「夠了,夠了,別再說了!謝謝你。」爸爸打斷我的話。

  「我們不是有個協議嗎?」

  「你放心吧!我這個老水手會永遠信守承諾。」

  「好極了!為了補償你,我就告訴你一個怪異的故事吧。」

  我們父子倆匆匆趕到屋頂瞭望台上,坐在昨晚那張桌子旁。不久,昨晚那位侍者就走了過來。

  我操著英語問他,這兒供應的不含酒精的飲料有哪些。結果,我們要了兩個杯子和四瓶不同的飲料。侍者一面搖頭,一面嘀咕。他實在不懂這對父子到底是怎麼回事——昨晚一塊兒喝酒,今夜卻又大瓶地喝起汽水來。爸爸告訴他,飲食一定要保持平衡,人世間的道理一定要維持。

  侍者走開後,爸爸轉過頭來對我說:「漢斯·湯瑪士,你是不是覺得有點詭異呢?咱們來到一個擁有好幾百萬人口的都市,想在這座巨大的蟻丘裡頭,尋找一隻小小的螞蟻。」

  「這隻小螞蟻可是一隻蟻后啊。」我說。

  這句評論,我自認為說得挺俏皮、挺有見地。爸爸顯然也這麼想;他臉上綻出了燦爛的笑容來。

  「可是,漢斯·湯瑪士,這座蟻丘雖然巨大,卻組織得極為嚴密,你確實可以尋找出編號3238905的那隻螞蟻。」爸爸沉思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事實上,雅典只是一座更龐大的蟻丘裡頭的一個小小巢穴,而這座蟻丘總共住著五十億隻螞蟻。可是,如果你想在這五十億隻螞蟻中,跟某一隻螞蟻取得聯繫,卻也不是什麼難事。你只消拿起電話筒,撥個號碼,不管這個人身在哪裡,阿爾卑斯山上也好,非洲叢林中也好,甚至阿拉斯加或西藏也好,你都可以坐在家裡的客廳找到他。漢斯·湯瑪士,你曉不曉得,咱們這個星球上有好幾億個電話呢。」

  我心中一亮,霍地從椅子上跳起身來。

  「小圓麵包師傅對著神奇的漏斗大聲呼叫,聲音傳到好幾百里外。」我喃喃地念著侏儒在丑角遊戲中念的這句台詞,驟然間,領悟出了它的涵意。

  爸爸無奈地嘆口氣。「你又嘀咕些什麼啊?」他問道。

  倉猝間,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臨時編造出這麼一段說詞:「你提到阿爾卑斯山,我就想起我們路過的那個村子,有個麵包師傅送我幾個小圓麵包,請我喝一瓶汽水。我記得,他店裡也裝有一個電話。透過這個電話,他可以跟全世界的人聯絡上,只消打個電話到查號台,他就能要到世界上任何人的電話號碼。」

  看來,爸爸並不太滿意我的回答。好一會兒,他只是靜靜坐在瞭望台上,望著雅典高城。

  「這麼說來,你不嫌我成天在你面前嘮叨哲學問題囉?」他問道。

  我搖搖頭。事實上,我腦子裡塞滿了小圓麵包書讀來的東西,恨不能泄露一些,跟別人分享。

  夜幕低垂,一簇簇水銀燈驟然大放光明,照射在雅典高城上。

  「爸爸,我答應過要告訴你一個故事。」

  「說吧。」

  於是我開始講述小圓麵包書中的故事——關於艾伯特、漢斯、佛洛德和魔幻島的所有事情。我對杜爾夫村老麵包師作過承諾,但我不以為自己食言,因為我向爸爸表明過,整個故事是我臨時編造的。事實上,其中一小部分情節的確是我捏造的,而且,在講述過程中我從不曾提到小圓麵包書。

  爸爸聽得津津有味,嘖嘖稱奇。

  「漢斯·湯瑪士,你的想像力可真豐富啊!看來,你不應該當個哲學家,你應該先嘗試寫作。」

  我又為了一件跟我無關的事情,受到爸爸的讚美。

  那天晚上就寢時,我比爸爸先睡著。入睡之前,我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好一會兒,但爸爸比我還晚合上眼睛,我記得看見他爬下床,站在窗前發呆。

  第二天早晨一覺醒來,我發現爸爸躺在床上熟睡。我覺得,他睡覺的那副樣子活像一隻開始冬眠的熊。

  我掏出放大鏡和小圓麵包書,急著想知道,「丑角之宴」舉行後,魔幻島上會發生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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