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

2024-10-13 07:11:20 作者: 喬斯坦·賈德

  「你我兩人和我們周遭的每一件事物都活在少校的內心深處。現在是四月二十八日星期六深夜,少校周圍的所有聯合國士兵都熟睡了。少校本身雖然還醒著,但他的眼皮已經很沉重。可是他必須完成這本要給席德作為十五歲生日禮物的書,所以他必須工作。也因此,這個可憐人幾乎都沒有休息。」

  「我放棄了!」

  「另起一段吧。」

  蘇菲和艾伯特坐在那兒,看著小湖的對岸。艾伯特似乎有點神志恍惚,過了一會兒,蘇菲鼓起勇氣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在做夢嗎?」

  「他這回真的是直接進來干涉了,最後幾段完全是他在講話。他真該覺得慚愧。不過現在他可是露了馬腳,無所遁形了。現在我們知道我們是活在一本席德的父親將寄回家給席德作為生日禮物的書中。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事實上,說話的人並不是『我』。」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要從這本書裡面逃走,過我自己的生活。」

  「這就是我正在計劃的事情。可是在這之前,我們必須試著和席德談談。她讀了我們所說的每一句話。一旦我們從這裡逃走,以後想再跟她聯絡就難了,所以我們必須現在就把握機會。」

  「那我們要說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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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少校就快要坐在打字機前睡著了,雖然他的手指仍然快速地在鍵盤上移動……」

  「真恐怖!」

  「現在他也許會寫出一些他事後會後悔的東西,而且他沒有修正液。這是我的計劃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你可不許拿修正液給少校!」

  「我連一小片修正帶也不會給他。」

  「我現在就要請求可憐的席德反抗她的父親。她應該很慚愧自己居然會被他這種肆意玩弄影子的把戲所取悅。如果他本人也在這裡面就好了,我們要讓他嘗一嘗我們憤怒的滋味。」

  「可是他不在這裡呀!」

  「他的精神和靈魂在這裡面,可是他同時也很安全地躲在黎巴嫩。我們周遭的一切事物都是少校的自我。」

  「可是他還有一些部分是我們在這裡看不到的。」

  「我們只是少校靈魂里的影子,一個影子要攻擊它的主人可不容易,需要聰明和謀略才行。可是我們有機會影響席德,她是天使,只有天使才能夠反抗上帝。」

  「我們可以請席德在他回家後把他罵一頓,說他是個惡棍。她可以把他的船撞壞,或至少把那盞油燈砸掉。」

  艾伯特點點頭。然後他說:

  「她也可以逃離他身邊。她這樣做會比我們容易得多。她可以離開少校的家,從此再也不回去。這樣豈不是他應得的懲罰嗎?誰教他要把他那『創世的想像力』建築在我們的痛苦上。」

  「嗯。我可以想像那種情景。到時候少校會走遍全世界找尋席德,但她已經消失無蹤了,因為她不能忍受跟一個利用艾伯特和蘇菲來裝瘋賣傻的爸爸住在一起。」

  「對了,就是這樣。裝瘋賣傻。我說他用我們作為生日的餘興節目就是一種裝瘋賣傻的手段。可是他最好小心一點。席德也是!」

  「你是什麼意思?」

  「你坐得很安穩嗎?」

  「只要什麼油燈精靈的東西不要再來就沒事。」

  「你不妨試著想像我們身上所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另一個人的心中進行的。我們就是那心靈。這表示我們自己沒有靈魂,而是別人的靈魂。這些都是我們已經談過的哲學理論。無論柏克萊或謝林都會豎起耳朵注意聽。」

  「然後呢?」

  「很可能這個靈魂就是席德的父親。他在遙遠的黎巴嫩寫一本有關哲學的書以慶賀他女兒的十五歲生日。六月十五日那一天席德醒來時,發現她身旁的桌子上放了這本書。現在她——或任何其他人——也許正在讀我們的故事。他很早就曾經提示說這個『禮物』可以和別人分享。」

  「對呀,我記得。」

  「我現在對你說的話將會被席德讀到,就在她遠在黎巴嫩的父親想像我告訴你他在黎巴嫩之後……想像我告訴你他在黎巴嫩……」蘇菲覺得頭昏腦漲。她努力回想過去所聽過的有關柏克萊和浪漫主義的話。艾伯特繼續說:

  「不過他們不應該因此洋洋得意。他們是最不應該得意洋洋的人,因為樂極可能生悲。」

  「你說的他們是誰?」

  「席德和她的父親。我們說的難道不是他們嗎?」

  「可是他們為什麼不應該洋洋得意呢?」

  「因為可能他們自己同樣也是活在別人的心靈里。」

  「怎麼可能呢?」

  「如果對柏克萊和浪漫主義者來說是可能的,那就有可能是這樣。說不定少校也是一本有關他和席德的書當中的一個影子。當然那本書也是有關我們兩人的,因為我們是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

  「這樣一來,我們就只是影子的影子。這不是更糟糕了嗎?」

  「不過很可能某個地方有另外一個作者正在寫一本,關於一個為他的女兒席德寫一本書的聯合國少校艾勃特的書,而艾勃特所寫的這本書則是,關於一個叫艾伯特的人突然開始寄一些討論哲學的信函給住在苜蓿巷三號的蘇菲。」

  「你相信嗎?」

  「我只說這是有可能的。對於我們而言,那位作者將是一個『看不見的上帝』。雖然我們所做、所說的每一件事都是從他而來的(因為我們就是他),但我們將永遠無法知道有關他的任何事情。我們是在那最裡面的一個盒子裡面。」

  艾伯特和蘇菲坐在那兒,很久彼此都沒有說話。最後蘇菲終於打破沉默:

  「可是如果真有一個作者正在寫一個有關席德的爸爸在黎巴嫩的故事,就像他正在寫一個關於我們的故事一樣……」

  「怎麼樣?」

  「那麼也許他也不應該太洋洋得意。」

  「你的意思是……」

  「他坐在某個地方,腦袋裡的深處裝著席德和我。難道他不也可能是某個更高高在上的心靈的一部分嗎?」

  艾伯特點點頭。

  「當然可能。如果真是這樣,那表示他讓我們進行這席哲學性的對話是為了提出這種可能。他想要強調他也是一個無助的影子,而這本關於席德和蘇菲的書事實上是一本哲學教科書。」

  「教科書?」

  「因為我們所有的談話,所有的對話……」

  「怎麼樣?」

  「事實上只是一段很長的獨白。」

  「我感覺好像每一件事物都融進心靈與精神中去了。我很高興我們還有一些哲學家沒談。隨著泰利斯、恩培竇可里斯和德謨克里特斯這些人而堂堂皇皇展開的哲學思潮不會就這樣被困在這裡吧?」

  「當然不會。我還沒跟你談黑格爾呢。當浪漫主義者將每一件事都融進精神里去時,他是第一個出來拯救哲學的哲學家。」

  「我倒很想聽聽他怎麼說。」

  「為了不要再受到什麼精神或影子的打擾,我們還是進屋裡去好了。」

  「好吧,反正這裡也愈來愈冷了。」

  「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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