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多瑪斯
2024-10-09 22:01:33
作者: 喬斯坦·賈德
蘇菲點點頭。艾伯特繼續說:
「這段時期最偉大、最重要的哲學家是聖多瑪斯。他生於一二二五年~一二七四年間,家住羅馬與那不勒斯之間一個名叫阿奎諾(Aquino)的小鎮,後來他在巴黎大學教書。我稱他為哲學家,但事實上他也是一位神學家。當時,哲學與神學並沒有明顯的區分。簡而言之,我們可以說聖多瑪斯將亞里士多德加以『基督教化』,就像中世紀初期的聖奧古斯丁將柏拉圖『基督教化』一樣。」
「把活在基督降生前好幾百年的哲學家加以基督教化。這不是很奇怪嗎?」
「你可以這麼說。不過,所謂『基督教化』的意思只是把這兩位希臘大哲學家的觀念,用一種不至於對基督教教義造成威脅的方式加以詮釋。聖多瑪斯就是那些試圖使亞里士多德的哲學與基督教教義相容共存的人之一。我們可以說他把信仰與知識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他採取的方式是進入亞里士多德的哲學世界,並以他的話來詮釋聖經。」
「對不起,我昨晚幾乎都沒睡,因此恐怕你得講清楚一些。」
「聖多瑪斯認為,哲學、理性這兩者和基督教的啟示與信仰之間並不一定有衝突。基督教的教義和哲學的道理,其實往往是相通的。所以我們通過理性推斷的真理時常和聖經上所說的真理相同。」
「怎麼會呢?難道我們可以通過理性得知上帝在六天內創造了世界,或耶穌是上帝之子嗎?」
「不,這些所謂的『信仰的事實』只能通過信仰與基督的啟示得知。但聖多瑪斯認為世間有若干『自然的神學真理』。所謂『自然的神學真理』指的是一些既可以通過基督教的信仰,也可以通過我們與生俱來的理性得知的真理,例如『上帝確實存在』這個真理。聖多瑪斯指出,我們可以通過兩條途徑接近上帝。一條是經由信仰和基督的啟示,一條是經由理性和感官。其中,通過信仰和啟示這條是比較確實可靠的,因為我們如果光依靠理性的話,會很容易迷失方向。不過他的重點還是在於像亞里士多德這樣的哲學理論和基督教的教義之間並不一定有衝突。」
「這麼說我們可以在亞里士多德的話和聖經這兩者當中做一個選擇囉?」
「不,絕不是這樣。亞里士多德的學說只對了一部分,因為他不曾受到基督的啟示。可是對了一半並不等於錯。舉個例子,如果我說雅典位於歐洲,這句話並沒有錯,但也不算準確。如果一本書只告訴你雅典是歐洲的一個城市,那麼你最好查一下地理書。書上會告訴你雅典是歐洲東南部小國希臘的首都。運氣好的話,它還會告訴你有關高城的一些事情,還有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等人的事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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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最初有關雅典的資料是正確的。」
「沒錯。聖多瑪斯想要證明世間只有一個真理,而亞里士多德所說的真理並未與基督教教義衝突。他指出,我們可以通過理性的思考與感官的證據推知一部分的真理,例如亞里士多德對植物與動物王國的敘述。但另外一部分真理則是由上帝通過聖經對我們加以啟示。這兩方面的真理在一些重要的點上是互相重疊的。事實上,在許多問題上,聖經和理性所告訴我們的事情是一樣的。」
「譬如說上帝確實存在之類的?」
「一點沒錯。亞里士多德的哲學也認定上帝(或『目的因』)是造成各種自然現象的力量。但是他對上帝並沒有進一步的描述,因此,聖多瑪斯認為在這方面我們只能仰賴聖經和耶穌的教誨。」
「上帝真的確實存在嗎?」
「這當然是一個很值得討論的問題。但即使在今天,大多數人仍然認為人無法憑理性證明上帝並不存在。聖多瑪斯則更進一步指出,他可以用亞里士多德的哲學來證明天主確實存在。」
「不壞嘛!」
「他認為,我們用理性可以體認到我們周遭的事物必然有個『目的因』。這是因為上帝既通過聖經,也通過理性向人類顯現。所以世上既有『信仰神學』,也有『自然神學』。在道德方面也是如此。聖經教導我們上帝希望人類如何生活,但上帝同時也賦予我們良心,使我們自然而然會分辨是非善惡。因此,我們要過道德的生活,也有兩條路可走。即使我們從來沒有在聖經上讀過『己所欲者施於人』的道理,我們也知道傷害人是不對的。在這方面,比較可靠的道路仍然是遵守聖經中的十誡。」
「我懂了。」蘇菲說,「這有點像是我們無論看到閃電或聽到雷聲,都可以知道有雷雨來臨一樣。」
「對,就是這樣。即使我們瞎了,也可以聽到雷聲,即使我們聾了,也可看見閃電。當然如果我們能同時看到、聽到是最好的。可是我們所聽到和看到的事物兩者之間並不牴觸。相反的,這兩種印象具有彼此增強的作用。」
「我明白了。」
「我可以再舉一個例子。如果你讀一本小說,例如斯坦貝克的《人鼠之間》……」
「我真的讀過啦。」
「你難道不覺得你可以通過這本書了解作者的一些背景嗎?」
「我知道這本書一定是有人寫的。」
「你就只知道這點嗎?」
「你好像很關心作者。」
「當你讀這本斯坦貝克的『創作』時,應該可以約略了解斯坦貝克這個人的性情。可是你無法從書中獲取任何有關作者的個人資料。例如,你讀了《人鼠之間》這本書後,可以知道作者在寫這本書時年紀多大、住在哪裡或有多少個孩子嗎?」
「當然不能。」
「但是你可以在一本斯坦貝克的傳記里得知這些資料。唯有通過傳記(或自傳)你才能夠更加了解斯坦貝克這個人。」
「沒錯。」
「這多少就像是上帝的『創作』與聖經的關係一樣。我們只要在大自然中走動便可以體認到世界確實有上帝存在。我們很容易可以看出他喜歡花兒與動物,否則他不會創造它們。但有關上帝的資料,我們只能通過聖經得知。你可以說聖經就是天主的『自傳』。」
「你還真會舉例子。」
「嗯……」
這是第一次艾伯特坐在那兒想事情,沒有回答蘇菲的話。
「這些事情和席德有關嗎?」蘇菲忍不住問。
「我們不知道世上是否有『席德』這個人。」
「可是我們知道有人到處留下與她有關的證據,像明信片、絲巾、綠皮夾、襪子什麼的。」
艾伯特點點頭。「而且到底要留下多少線索似乎是由席德的父親來決定的。」他說,「到目前為止,我們只知道有一個人寄給我們很多張明信片。我希望他也能夠在信上寫一些關於自己的事。不過這點我們待會兒還會談到。」
「已經十點四十五分了。我等不及談完中世紀就得回家了。」
「我只想再談一下聖多瑪斯如何在各個不與基督教神學牴觸的領域內採納亞里士多德的哲學。這些領域包括他的邏輯學、知識理論與自然哲學。舉個例子,你是否還記得亞里士多德如何描述從植物到動物到人類的生命層級?」
蘇菲點點頭。
「亞里士多德認為,這個生命的層級顯示上帝乃是最高的存在。這個理論並不難與基督教的神學取得共識。聖多瑪斯認為,萬物的存在分成若干漸進的層次。最低的是植物,其次是動物,再其次是人類,再其次是天使,最上面則是上帝。人像動物一樣有身體和感官,但也有理性可以思考。天使既沒有身體也沒有感官,因此他們具有自發的、直接的智慧。他們不需要像人類一樣的『思索』,也不需要靠推理來獲得結論。他們不需要像我們一樣逐步學習,就可以擁有人類所有的智慧。而且由於沒有身體,他們也不會死亡。他們雖然無法像上帝一樣永遠存在(因為他們也是天主的造物),但由於他們沒有一個終有一天必須離開的身軀,因此他們也永遠不會死亡。」
「這倒挺不錯的。」
「高居天使之上的是掌管世間萬物的天主,他可以看見、知道每一件事物。」
「所以他現在也可以看見我們囉?」
「是的,也許是這樣的,但不是『現在』。上帝的時間和人類的時間不同;我們的『現在』不一定是天主的『現在』,人間的幾個星期並不等於天上的幾個星期。」
「真恐怖!」蘇菲用手掩住嘴巴。艾伯特俯視著她。她說:「我昨天接到席德的父親寄來的一張明信片,上面也說什麼『對蘇菲來說是一兩星期的時間,對我們而言不見得這麼長』。這幾乎和你說的上帝一樣。」
蘇菲看到艾伯特在棕色頭罩下面的臉閃過一抹不悅的神色。
「他真應該覺得慚愧!」
蘇菲並不完全了解艾伯特的意思。他繼續說:「令人遺憾的是,聖多瑪斯也採取了亞里士多德對於女人的觀點。你可能還記得亞里士多德認為女人是一個不完整的男人。他並認為小孩子只繼承父親的特徵,因為婦女是被動的、只能接受的,而男人則是積極的、具有創造力的。聖多瑪斯認為這些觀點與聖經的話語一致。例如,聖經上就告訴我們女人是由亞當的肋骨所造的。」
「胡說八道!」
「事實上,人類是一直到一八二七年才發現哺乳類有卵子,因此難怪人們會認為男人是生殖過程中創造生命、賦予生命的力量。不過,聖多瑪斯認為,女人只有在身體的構造上比不上男人,但在靈魂上則與男人相當。此外,在天堂里,兩性是完全平等的,因為在那裡所有身體上的性別差異都不存在了。」
「這點並不讓人覺得好過多少。中世紀難道沒有女哲學家嗎?」
「中世紀的教會大部分是男人的天下,不過這並不表示當時沒有女思想家。其中一位名叫席德佳……」
蘇菲睜大了眼睛:「她和席德有什麼關係嗎?」
「怎麼會問這種問題呢?席德佳是一〇九八年~一一七九年間一位住在萊茵河谷的修女。她雖然是個女人,卻身兼傳教士、作家、醫生、植物學家與博物學者等幾種頭銜。通常中世紀的婦女要比男人更實際,甚至可能更有科學頭腦,在這方面席德佳也許是一個象徵。」
「我問她到底和席德有沒有關係?」
「古代的基督徒和猶太人相信上帝不只是個男人而已。他也有女性化——或所謂『母性』——的一面。他們認為女人也是依照上帝的形象創造的。在希臘文中,上帝女性化的那一面被稱為『蘇菲亞』(Sophia)。『蘇菲亞』或『蘇菲』(Sophie)就是智慧的意思。」
蘇菲無奈地搖搖頭。為什麼以前沒有人告訴她這件事呢?她又為什麼從來沒問過呢?
艾伯特繼續說:
「在中世紀期間,上帝的母性對於猶太人和希臘正教的教會而言別具意義,但在西方她則被人們所遺忘。所幸後來席德佳出現了。她宣稱她在幻象中看到了蘇菲亞,穿著一襲綴滿華貴珠寶的金色袍子……」
蘇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蘇菲亞在夢境中向席德佳顯靈……
「也許我也會向席德現身。」
她再度坐了下來。艾伯特第三次把手放在蘇菲的肩膀上。
「這事我們必須好好談一談,不過現在已經快十一點鐘,你得回家了。我們很快就要講到一個新的紀元。下一次要講文藝復興時,我會通知你來。漢密士會到花園去接你。」
說完了,這位奇怪的僧侶就站了起來,開始向教堂走去。蘇菲留在原地,想著有關「席德佳和蘇菲亞、席德和蘇菲」的事。突然間她跳了起來,追趕穿著僧侶服的艾伯特,在他身後喊道:
「中世紀是不是也有一位艾伯特?」
他稍稍減緩了速度,偏了偏頭說道:「聖多瑪斯有一位著名的哲學老師,名叫大艾伯特……」
說完了,他便頷了頷首,跨進聖瑪利教堂的門,消失無蹤了。
蘇菲對他的回答並不滿意。她也緊跟著回到教堂內,然而現在裡面卻空無一人。難道他鑽進地板里去了嗎?
她正要離開教堂時,看見一幅聖母像。她走近畫像,仔細審視。
突然間她發現聖母的一隻眼睛下面有一小滴水。那是眼淚嗎?
蘇菲衝出教堂,跑回喬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