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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親愛的中國讀者

2024-10-09 21:57:00 作者: 喬斯坦·賈德

  哲學問題是恆久不變的嗎?是,也不是。有關宇宙的性質以及人類在宇宙中的位置,這些基本的哲學問題數千年來一直占據著我們的腦海。我們的世界有許多問題責令哲學家們去探究,而人類從不會停止對存在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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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時,隨著人類生活的巨變,新的問題也應運而生,其中一個例子就是人工智慧。機器人會最終獲得意識或自知力嗎?人腦如何運作?人類和機器的區別是什麼?另一個例子,則是現代自然科學。動植物由什麼組成這類古老的問題正在得到解答,而今天我們又提出新的問題:宇宙大爆炸是什麼?它如何給生命帶來了必要條件?

  但是,到目前為止,當代世界最重要的哲學問題一定是:我們該如何保護人類文明和我們存在的基礎?

  總有人不時地問我,如果換做今天去寫《蘇菲的世界》,有什麼重要的內容我要加進去?有什麼是我想要重點強調的?這種時候我總會響亮地回答:「有。」如果今天我來寫一本哲學小說,我會將更多的筆墨聚焦於我們該如何對待我們的地球。

  回看《蘇菲的世界》,我發覺它竟沒有真正地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在這短短的二十餘年中,我們對氣候的變化和生物多樣性的重要性有了全新的認識。

  倫理學中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則,叫做「黃金律」,亦即互惠原則:你想別人怎樣待你,你就要怎樣待人。長久以來,人類學習了如何更廣泛地運用這個原則,在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人們發現互惠原則需要跨越國界,向南向北延伸運用。

  如今,我們已開始明白,這一互惠原則的運用,不僅僅可以跨越空間,也應該跨越時間。你希望下一代人怎樣待你,你就要怎樣待他們,或許他們在你之前曾生活在這個星球上。

  如此簡單。愛鄰居就如愛自己。顯然,這個規則需要我們的下一代人以及未來每一個生活在這個地球上的人去遵守。

  因此,我們留給後代的不應該是一個「貶值」的地球。一個海里少了魚、少了飲用水、少了食物、少了熱帶雨林、少了珊瑚礁、少了動植物種類……少了美、少了奇妙、少了光輝和幸福的地球。

  二十世紀教給我們,人類需要跨越國界的約定和義務。聯合國在1948年公布的《世界人權宣言》便是一個重大的突破,甚至可以說是哲學和倫理學最偉大的勝利。因為人權不再由擁有更高權力的人所賜予,也非憑空而來,它為人類漫長而艱難的文明進程畫上了句點,至少是一個分號。

  二十一世紀初,我們面臨的問題是:如果不接受伴隨而來的義務,我們是否還能聲稱享有人權?現在是提出《世界人類義務宣言》的時機了。只想擁有人權卻不去考慮個人和國家的義務是不合理的,尤其是我們還要擔當起保衛後代子孫人權的責任。

  此時此刻,我們遭受的是人類行為導致氣候變化的嚴重後果,但民意調查顯示人們並未對此感到特別擔憂。時間終會證明,否認人為的全球氣候變暖會是有史以來最大的陰謀。

  我們處在一個非常特殊的時代。一方面,我們屬於成功之輩:我們可以探索宇宙,能夠製作人類基因圖。另一方面,我們又是第一代真正意義上用無數垃圾污染環境的人。人類活動消耗資源,摧毀自然棲息地,對環境的改變程度之大導致人們認為這是一個全新的地質時代。

  植物、動物、海洋、石油、煤炭以及天然氣中含有大量的碳。這些碳渴望著被氧化,被釋放到空氣中。在沒有生命的星球上(比如火星和水星),大氣層主要由二氧化碳構成。如果不加以控制,地球也將碳化如此。但是,從十八世紀末以來,化石燃料就像阿拉丁神燈里的精靈一樣引誘著人們:「放了我們吧。」它們悄聲道,然後人們便放任自己被誘惑。現在,我們卻在試圖將精靈重新關進神燈里。

  如果地球上剩餘的石油、煤炭、天然氣被開採和燃燒掉,我們的文明也將無以為繼。然而,很多人和很多的國家都將這種消耗看做他們天賜的權利。為何不能用掉自己土地上的化石燃料?為何不能砍伐境內的熱帶雨林?做與不做,有什麼區別?如果一個國家停下來,而其他國家還在繼續,又能對二氧化碳層和生物多樣性帶來什麼影響?

  無可置疑,過去的幾個世紀裡,世界上很多地區的人脫離了貧困。但這樣的成功背後是昂貴的代價——一筆剛剛開始償還的債。工業革命之前,大氣層的二氧化碳濃度只有275ppm(1ppm為「百萬分之一」),而在我寫下這段話的時候,這個數值已超過400ppm,並且還在持續上升中。在這樣的趨勢下,毀滅性的氣候變化在所難免。我們遲早要試著將二氧化碳指數控制在工業化前水平。公認的頂級氣候學家詹姆斯·漢森博士指出,至少要先將二氧化碳指數控制到350ppm左右,地球和人類文明才能免於遭受有史以來最大的災難。可是,這個指數並沒有下降的跡象,它在不斷上升。

  想要保住地球的生物多樣性,我們就必須徹底改變我們的思考方式。把我們所處的時代當做萬物中心去生活的想法就如同把地球當做宇宙之中心一樣天真。對我們來說,當下自然是最有意義的,然而並不比未來更重要。我們不能自以為是地認為它對後來者也同樣重要。我們必須像尊重現在一樣尊重未來。

  在人與人、國家與國家的關係中,我們的自然狀態可以用適者生存來概括,但在代與代的關係方面,卻盛行著肆無忌憚的無法無天。

  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信仰的權利,每個人也有祈禱這個星球得救的權利。這並不意味著會有一個新的天堂或者一個新的地球等待著我們;大概也不會有超自然的力量將審判日帶到我們面前,但不可避免地,我們終將被自己的後代審判。

  氣候變化歸根結底是貪婪造成的。生物多樣性的摧毀歸根結底也是貪婪造成的。然而,貪婪卻暢行無阻。這一點,歷史便是最好的目擊者。

  如果我們遵從互惠原則去生活,我們只會在一種情況下使用不可再生的資源——那就是為未來的世世代代鋪路,使得他們不必消耗這些資源就能得到同樣的生活質量。

  倫理方面的問題並不難回答,難的是怎樣依循這些問題的答案來生活。如果我們忽視了為後代子孫著想,他們將永遠不會忘記我們。

  互惠原則應該運用到什麼程度?這個問題歸結於我們對自己的認知。人類是什麼?我是誰?如果我僅僅是我自己——這具在這裡寫作的肉體——我將是一個沒有希望的生物。但是比起肉體、比起在地球上的短暫生命,我的本體更深更遠。這個本我屬於並參與了一個比我自己更偉大的存在。

  人類對自己的認知有著地域和時間上的局限性。從前我們不得不環顧四周,警惕危險觀察獵物。這讓我們擁有了天然的防護傾向,但是我們對待後代卻沒有同樣的保護意識,更不用說保護人類以外的物種了。

  利己基因深藏在我們的天性內,但我們卻沒有同樣的本能去保護四代、八代之後的後人,而這恰恰是我們必須學會的——就像我們必須尊重人權一樣。

  自從人類物種在非洲出現,我們就堅定地為阻止我們所在的進化樹分枝被切斷而戰鬥著。顯然我們贏了這場戰役,因此今天得以存在。但我們變得過於繁盛,以至於威脅到了自身生存的基礎,甚至還威脅到了其他物種的生存。

  我們聰明、自負,並富有創造力,因此很容易忘記自己還是簡單的靈長目動物。如果把智慧和創造力放在對地球未來的責任上,我們真的夠聰明嗎?我們不能再僅僅考慮我們自己。這個星球是我們本體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即使人類這個物種註定會滅絕,我們仍然對這個獨一無二的星球以及將被我們留下的大自然,承擔著重要的責任。

  現代人認為自己幾乎完全是被文化、社會歷史,以及文明所塑造而成的,但我們也與這顆星球的生物學史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也就是說,我們既有基因的傳承,也有文化的傳承。別忘了我們是靈長目生物,我們是脊椎動物。

  億萬年的時間造就了現在的我們!但我們能挺過第三個千年嗎?

  時間是什麼?首先是個體層面,接著是家庭層面,再然後是文化和文學層面。同時也離不開地質層面,我們是從3.5億年前爬出海洋的四足動物演化而來的。最後,是宇宙層面:我們的宇宙已經137億年了。

  但實際上,這些時間段的分隔並沒有看起來那麼遙遠。我們的確有理由在宇宙中感到自在。我們生存的星球年齡剛好是宇宙年齡的三分之一,我們所屬的脊椎類動物存在的時間僅僅是太陽系和地球生命存在時間的十分之一。我們無法窮盡宇宙,或者反過來講:我們的根以及同地球的親密關係與宇宙的土壤深深地交融在一起。

  人類大概是整個浩瀚宇宙中唯一有「宇宙意識」的生物,強烈地意識到自己是巨大而神秘的宇宙的一部分。因此,我們不僅承擔著拯救地球的責任,更承擔著不可推卸的「宇宙責任」。

  喬斯坦·賈德

  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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