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黃干
2024-10-09 21:43:55
作者: 錢穆
黃干字直卿,閩縣人,學者稱勉齋先生。他是朱熹門下第一高足。初從熹,夜不設榻,不解帶,少倦則微坐一倚,或自達曙。後熹以女妻之。黃震說:
乾、淳之盛,晦庵、南軒、東萊稱三先生。獨晦庵得年最高,講學最久,尤為集大成。門人號高弟者,遍於閩浙與江東西,獨勉齋強毅自立,足任負荷。同門有誤解,勉齋一一辯明不少恕。甚至晦庵謂《春秋》止是直書,勉齋則謂其間亦有曉然若出於微意者。晦庵論《近思》先《太極說》,勉齋則謂名《近思》反若遠思者。其於晦翁沒後,講學精審不苟如此。
干嘗說:
自先師夢奠以來,向日從游之士,識見之偏,義利之交戰,而又自以無聞為恥,言論紛然,誑惑斯世。又有後生好怪之徒,敢於立言,無復忌憚。蓋不待七十子盡沒,而大義已乖矣。由是私竊懼焉。
這可以窺見當時朱門後學之一斑。袁桷嘗說:
朱子門人,當寶慶、紹定間,不敢以師之所傳為別錄,以黃公勉齋在也。勉齋既歿,夸多務廣,《語錄》、《語類》爭出,而二家朱陸之矛盾始大行。
這又可窺見干在朱門中地位,及其在當時之力量。所以後人論道統,推他為三先生後之一人。
他曾說: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老氏之所謂道,非吾儒之所謂道也。明道云:「天下之物,無獨必有對。」若只生一,則是獨也。一陰一陽之謂道,道何嘗在一之先?而又何嘗有一而後有道哉?易有太極,易即陰陽也。太極何嘗在陰陽之先?是生兩儀,何嘗生一而後生二?竊嘗謂太極不可名狀,因陰陽而後見。一動一靜,一晝一夜,以至於一生一死,一呼一吸,無在而非二也。因陰陽之二而反求之太極,所以為陰陽者,亦不出於二也。如是則二者,道之體也。非其本體之二,何以使末流無往不二哉?
此說雖根據於程顥,但明白承認道之體是二,不在二上再添一個一,卻是大膽的創論。因此他又說:
道之在天下,一體一用而已。體則一本,用則萬殊。一本者,天命之性。萬殊者,率性之道。天命之性,即大德之敦化。率性之道,即小德之川流。惟其大德之敦化,故語大莫能載。惟其小德之川流,故語小莫能破。語大莫能載,是萬物統體一太極也。語小莫能破,是一物各具一太極也。萬物統體一太極,此天下無性外之物也。一物各具一太極,此性無不在也。尊德性,所以存心,而極乎道體之大。道問學,所以致知,而盡乎道體之細。自性觀之,萬物只是一樣。自道觀之,一物各自一樣。惟其只是一樣,故但存此心,而萬事萬物之理,無不完具。惟其各自一樣,故須窮理致知,而萬事萬物之理,方始貫通。以此推之,聖賢言語,更相發明,只是一義,豈不自博而返約哉?
他已然在調和朱、陸了。所以在他時,他的同門也不敢競門戶,必排陸以申朱。而依他意見,似乎也不必定要在理先氣後上爭持。他因此又申說他的鬼神論。他說:
諸人講祭祀鬼神一段,蓋疑於祖考已亡,一祭祀之頃,雖是聚己之精神,如何便得祖考來格?雖是祖考之氣已散,而天地之間公共之氣尚在,亦如何便湊合得其為之祖考而祭之?蓋不知祖考之氣雖散,而所以為祖考之氣,則未嘗不流行於天地之間。祖考之精神雖亡,而吾所受之精神,即祖考之精神。以吾所受祖考之精神,而交於所以為祖考之氣,神氣交感,則洋洋然在其上在其左右者,蓋有必然而不能無者矣。學者但知世間可言可見之理,而稍幽冥難曉,則一切以為不可信。蓋嘗以琴觀之,南風之奏,今不復見矣,而絲桐則世常有也。撫之以指,則其聲鏗然矣。謂聲在絲桐邪?置絲桐而不撫之以指,則寂然而無聲。謂聲為在指邪?然非絲桐,則指雖屢動,不能以自鳴也。指自指也,絲桐自絲桐也,一搏拊而其聲自應。向使此心和平仁厚,真與天地同意,則南風之奏,亦何異於舜之樂哉?今乃以為但聚己之精神而祭之,便是祖考來格,則是舍絲桐而求聲於指也,可乎?
這一番理論,遠從張載直到朱熹都講過,但他所講更詳明。宋儒的宇宙論,必然要轉落到鬼神論,這是中國自古相傳一種老信仰,而且和一切義理以及實際禮樂分不開。就他說,鬼神之存在,仍是自己精神和天地之氣相感召,不能撇除了任何一面。這仍證明了他「道體即二」的那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