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2024-10-09 21:25:42 作者: 陳彥

  西門鎖家院子基本走空了,只剩下三個民工沒回去,一個是媳婦被人販子拐跑了,回去沒法給老丈人家交帳的。還有兩個是要不下工資,準備春節期間,到老闆家堵人的。

  西門鎖準備把院子好好清理打掃一下,再把所有內外牆粉刷一遍,好多農民工連被褥碗筷都帶走了,說是明年還來住,沒有交房租,他知道那都是空話。為了開春能租個好價錢,每年春節時,都給院子美個容,也算是慣例了。那三個農民工住著也是沒事,他就跟他們商量好價錢,讓他們里里外外地粉刷打掃起來。在查看其中一個房間時,他發現,那間住過八位農民工的大房子,牆壁上題著這樣一首歪七扭八的打油詩:

  狗日老闆西門鎖,

  偷雞摸狗胡日戳。

  房租貴得坑死爹,

  斷電掐水賽閻羅。

  最恨鄭陽嬌包租婆,

  滿腹壞水比夫多,

  話比屎臭臉難看,

  等著遲早要招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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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去雖然也見過這樣一些罵他和鄭陽嬌的歪句子,廁所里甚至還畫著他亂搞的漫畫,但竟公然用紅色筆寫到住過的房裡,這還是第一次,很是有點武松打虎後,題名「打虎者武松」的味道。他先用水擦了擦,才讓那三個農民工進去刷塗料。

  鄭陽嬌先是為狗美美忙了兩天,那天一清早,她就去寵物美容會所排隊,直等到中午十一點,才把虎妞交到美容師手上。前後用了七個多小時,里里外外,給虎妞整了個改頭換面,煥然一新。先是修剪毛髮,然後剪指甲,刮臉,在剪指甲的時候,還差點把虎妞弄了個大出血。因為狗指甲中間有血管,稍不留神,就會釀成大禍。誰知那個美容師在工作過程中,竟然敢接電話,一剪刀剪下去,差點沒弄出事來。鄭陽嬌當時就提出嚴重抗議,直到美容院負責人換了美容師,並賠理道歉,親自操刀打理,才算平息了一場風波。剪完洗完後,又給虎妞染髮、燙髮。直把虎妞的頭頂燙成「大爆炸」,把耳朵、尾巴、四蹄,全都染成金黃色,她才把狗從美容會所抱出來。第二天,又專門去寵物超市,給狗買了個新窩,還買了個兩平方米的狗房。又給狗買了兩身衣服、兩套皮靴(一紅一白),再給狗買了一身蜘蛛俠衫和一套蝙蝠俠衫,想來想去,覺得虎妞畢竟是個女孩兒家,就又給買了一套羊毛裙。然後,還給虎妞買了香波、沐浴乳、香水,再買了一些美國進口狗糧和德國進口狗鈣片,還買了一根磨牙棒,才算把狗過年的事辦理完。

  第三天,她又把西門鎖和金鎖一起弄到大商場,一人買了一身衣服,包括皮鞋、褲頭、襪子,上下里外一人一身新。西門鎖說,現在過年誰還穿新的。金鎖乾脆來了句:「坎頭子才穿新衣服過年呢。」不管咋說,鄭陽嬌還是都買下了。她自然也少不了要給自己買幾套。自西門鎖與那賤人東窗事發後,她就特別注意收拾打扮,錢也是花得比過去大方了許多。當然,再大方也只是對自己而言,就連給自己爸媽買件羊毛衫,也都是要硬擠到搞活動的商場,買那些比平常便宜一半的積壓貨。

  一切都置辦齊了,鄭陽嬌還去銀行換了些新錢,準備給娃們壓歲用。

  西門鎖招呼著收拾了院子,鄭陽嬌回娘家辭年去了,留著金鎖和虎妞跟西門鎖在一起。金鎖是個尖尻子,五分鐘都坐不住,一聽見外面有動靜就想往外跑,這幾天到處都是鞭炮聲,金鎖也就自然在外面胡逛盪的時候多。虎妞確實被收拾好看了,雖然絕對的聰明美麗,但西門鎖發現這傢伙事事向著鄭陽嬌,也就有些不待見。他無聊地逗虎妞玩了幾個「金雞獨立」「鯉魚打挺」「餓虎撲食」的動作後,溫莎來了個信息,他就有所防範地把它踢到一邊去了。

  溫莎先是來了一個空白信息。

  他回了個感嘆號。

  溫莎就來信問:「最近好嗎?」

  他回答:「湊合。」

  溫莎:「過年在西京嗎?」

  他回:「還能到哪兒去。」

  溫莎:「不去外地逛逛?」

  他答:「沒心情。」

  溫莎:「心情咋了?」

  他說:「也沒咋。」

  溫莎:「噢。我去普吉島啊。」

  他問:「普吉島是啥地方?」

  溫莎:「泰國呀,你連這都不知道,虧你還是大老闆。」

  他說:「我還真的不知道。很少去外地。」

  溫莎:「陪我出去逛逛吧,我很鬱悶。」

  他有點傻眼地停了一會兒,回答說:「我實在走不開,對不起!」

  溫莎的話就有點硬了:「你就只顧你自己。」

  他回話說:「實在對不起。以後有機會再說。」

  溫莎:「哼!」

  他就不想再發了,可過了一會兒,溫莎的信息又來了。

  溫莎:「我最近身體不好,看病把錢花完了,能借我一點錢嗎?」

  西門鎖的眼睛直了。但他不能不回。

  西門鎖:「需要多少?」

  溫莎:「一萬吧,夠普吉島旅遊一趟就行了,我想散散心。」

  西門鎖想了想,回答了兩個字:「好吧。」

  溫莎問:「我咋拿?你能來一趟嗎?」

  西門鎖問:「你在哪?」

  溫莎:「不行咱們還到那個賓館見。」

  西門鎖覺得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見了。他就回信說:「對不起,管理太嚴,無法出門,請理解。能否給個銀行卡號?」

  溫莎:「好吧。」

  溫莎發來了卡號。西門鎖去給帳上打了一萬,然後怏怏地回來,就又想起了自己的髮妻趙玉茹和女兒趙映雪。他突然決定,無論如何都要給她們母女弄點錢。要不然,整個良心都受到譴責了。看來看去,就是自己的髮妻和女兒最應該得到自己的錢,可她們竟然分文不要,這使他過於難堪,也過於糾結。他必須在這個春節,把這筆錢送到她們手中。女兒映雪,明年高考,他必須盡一點父親的責任。他這樣一想,就又去銀行辦了一個卡,給卡上放了十萬塊錢。這都是他私下收舊帳攢下的。他就拿著這個卡,去找趙玉茹了。他想,這次無論趙玉茹讓不讓他進門,他都要衝進去。他有一百個理由來看望她們。他幾乎想好了所有應對複雜局面的話語,可當他鼓足勇氣,真的走進那個幼兒園大門時,門房師傅告訴他,趙老師帶著女兒去外地旅遊了,過年不回來。

  他又一次傻愣在幼兒園門口,久久地,不想離開。

  手機鈴響了,是鄭陽嬌的,她已從娘家回來,不見了西門鎖,就跟瘋了樣地追問西門鎖在哪裡。西門鎖說在街上。

  「哪條街上?」

  西門鎖胡亂說了一條街。

  鄭陽嬌:「我馬上來。」

  西門鎖說:「我馬上回來呀你來。」

  西門鎖說著,就狠狠地把手機掛了。任鄭陽嬌再打,都懶得接。他在往回走,但腳步放得很慢,鄭陽嬌越是催,他越是走得慢。他覺得自己的生活已糟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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