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9 21:24:49 作者: 陳彥

  羅天福終於按計劃開業了,打餅攤子支在了鄭陽嬌家院門外。是一個門拐角,既不影響人過路,也還算聚人氣。這是甲秀租房時就給西門鎖打過招呼的。為了靠實,羅天福還親自又給鄭陽嬌說了一次,鄭陽嬌只是說,別弄髒了大門口,也沒明顯說反對的話,這就開張了。這裡是個三岔路口,進進出出的人不少,尤其是一早一晚,能有數千人來來回回。羅天福昨天晚上在這兒偷偷數人時,就暗想,有十分之一的人光顧,就把活咥了。果然,今早把攤子一支好,餅貼在鍋里還沒翻身,就有人等著要吃。第一鍋出了十二個,竟然一搶而空,羅天福和淑惠一下信心大增。翻餅時,淑惠手忙腳亂的,甚至把大拇指右側,燙起了小拇指蛋大個泡,只顧數錢了,也忘了痛。一早上下來,賣了一百五十七個。今天是為了先讓人知道,造點影響,幾乎不賺啥錢,可有了這個開端,羅天福就來了精神。尤其是有一個老頭吃了以後,讚不絕口,說他明天還來,連回頭客都有了,兩口子心裡偷著樂。

  淑惠還專門給東方雨老人拿了兩個,老人硬要給錢,淑惠急得直往外跑,但老人還是把錢送來了。淑惠本來還想給東家鄭陽嬌送幾個嘗嘗,又怕人家嫌棄,就沒敢敲門。這兩天鄭陽嬌好像很少出門,有時能聽見她在家發脾氣,摔東西,甚至哭,男主人一直沒見回來。只有金鎖出出進進的,今天早上去上學時,淑惠還硬給金鎖塞了一個千層餅,金鎖說他拿的有什麼漢堡,堅決不要,推來讓去的,餅還跌到地上了,弄得淑惠怪沒趣的。

  沒人時,羅天福掰開一個餅,兩人自己品嘗起來。又酥又脆,一掰,酥渣掉一地,核桃芝麻的香味也充分釋放了出來,他們對今天打餅手藝的初次亮相還是挺滿意的。要說這手藝羅天福已經學下幾十年了,當初那個教給他的家長,也是看到他對自己孩子好,才把這手藝傳給他的。據說這手藝是他爺家傳下來的。在清朝末年的時候,塔雲山腳下曾是一條商道,從漢江那邊運貨進西京城,這條溝是必經之路。整天都有好幾十匹騾馬商隊經過,還有一群一群的挑夫,把貨運出運進。有臉面的商人,就吃這種千層餅,普通挑夫則吃乾鍋盔。千層餅極能放,大熱天的,一月兩月也不壞,即使幾十里無人煙,只要有山泉,拿出來就著吃,都是有油有鹽的美味佳肴。後來,這個商道不知怎麼就衰敗了,據說是有了更直線的距離。塔雲山由此就徹底被商業文明所遺忘了。這種千層餅手藝,幾乎也就失傳了。那幾年,羅天福即使學下了,也很少有機會做,一是沒有白面,二是沒有油料、核桃、芝麻,還有好幾種保質大料,也極其金貴,尋常人家哪裡是隨便吃得的。只有到過節了,才做一點打個牙祭。鄉上有貴客來了,也曾多次把他接去,給客人亮過手藝。沒想到,時過這麼多年,這手藝竟然派上用場了。羅天福有些感念起那個教給他手藝的已經死去的學生家長來。

  中午的時候,整個村子裡都走空了,只剩下一些老人,在屋檐下或太陽坡打個麻將、摸個雀兒牌啥的。羅天福和淑惠也換著回房躺了躺。到下午五點以後,村子就又火了起來。好像比早晨出去的人還多似的,所有巷子通道都擁滿了人。有一陣,羅天福感到要不是爐子有火,恐怕連打餅的鍋灶都要擠塌了。趁下午空閒時,他們也打了一百多個放在那裡,沒想到,招不住賣,不一會兒盛餅的篩子就空了。現打現賣,多數人沒耐心等,好多生意就溜脫了。儘管這樣,兩個人還是忙得汗珠跌成八瓣,連擦拭的時間都沒有。也許是中午清閒時水喝多了,羅天福尿脹得兩條腿一個勁兒地往一塊撮,可生意糾結得實在脫不了身。他是一忍再忍,直到人潮松泛下來,他才朝廁所跑,又不敢大步跑,最後到底還是沒夾住,丟了人了。收攤子時,他告訴了淑惠,淑惠笑得手中的籮篩都跌到地上了。

  甲秀今天也是開學第一天上課,她想著爹娘今天第一次出攤兒,也不知怎麼樣,就早早從學校趕過來了。趕到時,門口只剩下爐子沒往回抬了。父女兩人小心翼翼地往回運著。這爐子也算是特殊材料做成的。外面是一個大鐵桶子,裡面是用鐵匠鋪的爐灰泥成的,一旦弄壞,一時半會兒還真不知到哪兒尋去。邊運爐子,甲秀一邊問爹咋樣,羅天福有些神秘地說:「你猜。」

  「看爹的神氣一定是發財嘍!」

  羅天福呵呵一笑說:「差不多。賣了毛五百塊哩。」

  「哇!」

  

  羅天福急忙示意甲秀別聲張。等把爐子運進房後,一家人急忙關了門,湊到一起算起細帳來。

  羅天福和淑惠報帳,甲秀一一細算著。

  羅天福:「麵粉八十斤,一斤兩塊八,八十斤二百二十四塊。」

  淑惠:「精油八斤,一斤七塊半,八斤是六十塊。」

  甲秀算出來說:「二百八十四。」

  羅天福又報:「豬油兩斤,咱自家煉的,就算十五塊。」

  淑惠說:「胡說,我給你十五塊你再給我買兩斤。」

  羅天福說:「行行,就算十塊錢一斤,再加二十。」

  甲秀又算出來了:「三百零四。」

  羅天福:「核桃仁四斤,一斤二十六塊,你算。」

  甲秀說:「一百〇四,加起來是四百〇八。」

  淑惠說:「兩斤芝麻十六塊。」

  甲秀:「四百二十四。」

  「木炭三十斤,咱自家燒的,就按三十塊算。」羅天福說。

  甲秀:「四百五十四。」

  「基本就這些了吧?」羅天福看看淑惠。

  淑惠說:「八大香料不是錢?清明雨前茶末不是錢?」

  羅天福說:「那些要算總帳哩。」

  甲秀問:「娘,今天一共收了多錢?」

  淑惠說:「四百八十七。」

  羅天福:「你不是說快五百了麼?」

  淑惠說:「這不就是快五百了麼。租房的成本還沒往裡攤哩。」

  羅天福:「這麼說這紅火的生意還做賠了?」

  淑惠:「你以為呢。」

  儘管如此,一家人還是十分高興地你一言我一語著。反正說明這千層餅是有市場的。三人又合計了一下定價的問題。甲秀說,從後天開始,給飯店那邊也開始供貨,那邊價位高些。反正經過今天的試水,羅天福心裡是有底了。他感覺,這麼大膽地決定一家人都進西京城來打工,看來是決定對了。

  甲秀把學校那邊的事給爹娘說了一下,甲成晚上也說要過來,她沒讓。她還說到電腦的事,她想給甲成也買個二手的,兩千塊就能買個不錯的。

  羅天福問:「非要這東西不可嗎?」

  甲秀說,同學都有,甲成沒有,會讓他感到自卑的,再說對學習也確實有用處。

  羅天福就果斷地說:「那就買。」

  甲秀說她勤工儉學還攢了點錢,由她買,家裡不用管。

  羅天福對淑惠說,把家裡還剩下的那一千塊拿出來。支持娃學習麼,是正事,沒商量。

  這時,金鎖跑了進來。

  金鎖說:「甲秀姐,到我家給我輔導作業走。」

  甲秀說:「你媽不是說從下個月再開始嗎?」

  「不,我現在就需要你輔導。」

  羅天福總感到這個娃眼睛裡有一種說不清的東西,但他相信甲秀會把握住事情分寸的。

  甲秀被金鎖硬纏走了。淑惠說:「這娃是不是像咱那兒老輩子說的,犯有花痴病呢?」

  羅天福說:「還小哩,也許是不懂事。」

  「我看這娃不好調教,恐怕甲秀要受作難哩。」淑惠說。

  外面的秦腔自樂班又開始了。東方雨老人的板胡先亮了幾聲,然後又是破鑼先開了台。羅天福本來累得有些困了,一聽戲開始了,一下來了精神,拿起板凳就出去了。淑惠收拾完屋子,給菩薩上了三炷晚香,磕了頭,稟告了今天的事情,又託付託付明天需要照應的事,也拿上凳子聽戲去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