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2024-10-09 21:22:41 作者: 陳彥

  羅天福遭惡意誹謗的事,到底沒給甲成說,但他給甲秀說了。本來也不想說,但這麼大的事,他得有個能商量的人。

  甲秀馬上就要畢業了,既要應對考試,還要找工作,頭緒確實很多。尤其是找工作,她幾乎已經徹底失望了。從去年到現在,先後找了有二十幾家單位,有在網上看到的,有老師推薦的,但至今還沒有一處能落實的。她也報考了幾個地方,說的是公開招聘,擇優錄取,實際上,哪怕文化課開始考的第一名,最後面試那一關,也都沒有翻過梁。據說裡面貓膩很大,但外面的人,只見人家各種程序都是嚴絲合縫、合情合理的,又怎麼能弄清萬花筒裡面的玩法呢,也就只好認命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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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秀是家裡出那事三四天以後才知道的,羅天福在她放學後,專門把她叫到馬路旁一個僻靜的地方說的。羅天福都不忍心讓孩子見到那個讓他一想起來渾身肉都要往下垮的匿名信,但為了說明情況,他還是讓甲秀看了。甲秀一看完,一下就伏在爹的肩膀上哭了。難怪爹幾天就瘦得不成樣子了,原來誰在背後下了這樣的黑手。甲秀也分析到可能是生意競爭對手,但兩人分析來分析去,都不敢肯定是誰幹的。

  家裡出了這大的事,連一向遇事沉穩的爹爹,都有些慌亂無神了,更何況其他人。甲秀就乾脆放棄了幾個本來也沒抱啥希望的應聘,回到家裡,招呼了幾天攤子,也好讓爹娘有個主心骨。

  甲秀是那種把任何心事都能藏得很深的女孩,學校考試和社會應聘那麼多事,其實已經把她壓得快喘不過氣來了。但當著爹娘、嬸娘和幾個親戚的面,她連一點都沒表現出來,好像一切都很美好,都很順當似的,她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羅家生意恢復元氣上。東方雨老爺爺讓她特別感動,老人每天在幾個飯口,都要自帶馬扎,坐在攤子邊介紹羅家的餅,介紹羅家的人,確實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提振作用。西門鎖叔叔也特別給力,一天也是在幾個關鍵時間點上,站在另一個攤子旁,邊吃邊推銷,說話滑稽幽默,有時把嬸娘和兩個表姐逗得能笑岔氣了。鄭陽嬌阿姨更是想起來就到街上罵一陣,想起來就去罵一陣,那種萬惡的詛咒,是個人都會膽怯三分的。有些話簡直到了不堪入耳的程度:「羅家老漢是把他媽日了,還是把他女子日了,這樣害人家,害人的人,再不是他媽的×生了疥瘡才怪了……」這樣反倒嚇著了羅天福,生怕別人又把羅家當惡人看待了。

  其實鄭陽嬌阿姨幫羅家出氣,一來是覺得欺負羅家,就是欺負她這個包租婆;二來也是為了討好甲秀,好讓她把金鎖的家教進行到底。甲秀其實一直忍著,既沒給鄭陽嬌和西門鎖告狀,也沒告訴爹娘,金鎖已經過頭得讓她忍無可忍了,但她想著他畢竟比自己小,又確實有些情竇初開的意思,就迴避著,跟他在巧妙周旋。

  金鎖做得最過分的一次,是一個星期天。那天鄭陽嬌在別人家替西門鎖遊說村主任的事,西門鎖在醫院看護趙玉茹,金鎖把門一反鎖,先還裝作學習的樣子,學著學著,就一下把甲秀壓住,強行要親嘴。甲秀一把推開他,非常嚴肅地批評了一頓,他表面看著是接受了,也開始學習了,可過了一會兒,又找機會,把甲秀的兩個乳房美美摸了一把,甲秀就徹底惱了。甲秀轉身要走,金鎖擋著門不讓出,其實他哪裡是甲秀的對手,甲秀只一拎,就把他甩出老遠,然後憤然走了。甲秀還沒回到學校,金鎖就不停地打電話,甲秀不接,他又發信息,把自己檢討得豬狗不如,甲秀又被惹笑了。後來鄭陽嬌又催上課,她也不好不去,她想著這回金鎖總要收斂些,沒想到講著講著,他又拿出了幾個化妝瓶,說是豐乳霜,要甲秀姐把小饅頭往大蒸一下,氣得甲秀啪地就給了他一耳光,金鎖還沒弄清是咋回事呢,她已甩門而去了。她到底沒有把真實情況告訴任何人,她想,只要自己再不見金鎖就行了。鄭陽嬌又打了幾回電話,她推說要考試,就再沒來。沒想到,家裡又遇上了這號事,鄭陽嬌阿姨和西門鎖叔又特別賣力地幫忙,鄭陽嬌讓再幫幫娃,她就不好推辭了。不過她要求鄭陽嬌阿姨最好能在跟前,她說這樣金鎖學習會認真些。鄭陽嬌果然聽話,當甲秀給金鎖輔導時,她就拉了個凳子,坐在一旁用捲髮器捲髮,給臉上貼面膜,那滑稽相,又惹得金鎖老想笑,說活活一個老巫婆。甲秀看了,也忍不住要笑,鄭陽嬌就跑到衛生間裡捲去了。金鎖藉機表態說:「甲秀姐,我再不惹你不高興了,一惹你,就見不上你了,見不上老想你。」甲秀急忙說:「閉嘴!」「好,我閉嘴,閉上我的臭嘴。」金鎖還真的閉嘴了。

  羅天福被這封信鬧得始終緩不過勁兒來。甲秀發現,爹無論站著坐著,有時候都有些發瓷。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好半天睡不著,甲秀說:「爹,你別想了,睡吧。」「我睡著哩。」可他就是睡不著,有時人睡著了,心還在抽搐,像是裡面在哭。連著幾個晚上,他突然就驚醒了,說外面有人貼東西,娘和甲秀急忙起身去看,外面什麼也沒有,可爹的脊背已經是冷汗濕透衣衫了。甲秀用熱毛巾給爹擦背,感覺爹渾身的肉一直在顫抖。甲秀就說:「爹,沒有啥,不就是小人的一點伎倆嘛,把你自己整成這樣,也許人家這陣兒正在呼哧大鼾睡大覺呢。」爹搖著頭說:「太害怕了,人咋都成這樣了,過去都說世道兇險,爹都沒咋覺得。想著咱不害人,人還故意害咱不成?現在是你不惹人,人要惹你,你不害人,人要害你呀!活了大半輩子,這回算是讓人給你爹教了個乖呀。」甲秀看爹一夜一夜睡不著,就去買了一點安眠藥,晚上讓爹吃了,稍能多睡一會兒,但到底還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幾乎每天早上,都要提心弔膽地早早起來,到處巡看一遍,生怕又有匿名信出現。

  甲秀跟東方雨老人一起去找過賀冬梅,還去過派出所,想催著看能不能早點把事情弄明白,也好讓爹有所解脫。後來聽說這封信不僅遞給了街道辦、派出所,而且連工商所、稅務所、市容辦、村委會,甚至包括附近一些飯店都撒勻了。反正就是想把羅家的餅一臭到底。派出所也確實在查,但始終也沒有啥線索,說明這人做得詭秘。村上有幾個監控探頭,基本都是樣子貨,晚上把啥都錄得隱隱乎乎的,也看不清人的臉,好像貼匿名信的人,也是經過化裝了的,戴了口罩,扣著帽子,領子豎得很高,誰也辨認不出眉眼來。催也是無益。

  甲秀就每天安慰著爹,也安慰著娘,又在外面幫著開闢了兩個飯店的生意,一家雖然才要二三十個餅,畢竟對損失能有所彌補。時間是醫治內心疾病的良藥,甲秀想,也只有通過時間,來慢慢療養爹娘的傷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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