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2024-10-09 21:22:36
作者: 陳彥
羅甲成自請童薇薇看過那場電影後,他感覺與薇薇的距離是明顯拉近了許多。薇薇很多事都向著他,尤其是最近學生會換屆選舉,薇薇力推他做副主席候選人。這是他做夢都沒想到的事。雖然羅甲成並不熱心學校的各種課外活動,但學生會主席、副主席這個名頭,對他還是有吸引力的。他從網上看到,很多社會精英人士,都有過在大學當學生會領導的經歷,再加上他也需要有一種對自己能力的證明,更需要在這個社會群體中樹立起自己的形象和地位,因此,他對這件事就顯得特別熱衷。可憎的是,以朱豆豆為代表的一批人,在強烈忽悠沈寧寧上,他們認為沈寧寧更有能力和熱情為大家服務,對羅甲成的評價,就一個自私了之。氣得羅甲成連著幾頓都吃不下飯。
這事,童薇薇可能知道了,要不然,那天中午,她是不會拿著盤子,穿過那麼多座位,那麼多人,端直坐到羅甲成面前的。羅甲成吃飯始終喜歡一個人拿到一個很邊遠的桌子上吃,一來,他不喜歡跟人交流;二來,交流中時時都會產生難堪,在他看來,生活中幾乎沒有多少話題不讓他感到難堪的;最重要的是,他總是吃那些很便宜的菜,很多時候,甚至就一個素菜,外加饅頭稀飯,他不想讓人看到他的寒酸。當薇薇坐到他面前的時候,他的眼睛還正對著半碗稀飯在發愣,他想不通,大家怎麼會覺得他自私,羅甲成侵犯別人利益了嗎?
「想啥呢?」
羅甲成抬頭一看,竟然是薇薇。薇薇到學生食堂吃飯並不多,多數是在家裡吃。只要她來吃飯,往那兒一坐,立即就圍滿了男生。他從來沒敢朝那個熱烘烘的堆里扎過,儘管很嫉妒那些扎進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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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啥。」他急忙給薇薇挪著地方,雖然偌大個桌子,並不需要挪什麼地方。
童薇薇坐下來了,他突然覺得自己今天不該又是只要了一個燒豆腐,他看見薇薇的盤子中是三種菜,有魚,有青菜,還有燒茄子。他生怕薇薇問他為什麼只要這一個菜。但薇薇沒有問。
薇薇問:「你把競選演講準備好了嗎?」
「我,行嗎?」
「你怎麼到這陣了還這態度?」薇薇好像有些不高興了。
「呵呵,反正有點不自信。」
「自信心可很重要,甲成,自信心有了,這演講可就成功了一半。」
「你覺得我都講些啥好呢?」
「越真誠,越樸實越好,就講你的經歷,你進這個大學的感受,還有你當了副主席以後的志願哪!」
「大家會選我嗎?」羅甲成心裡還是來來回回著。
「你呀,就憑這心態都會吃敗仗。」
薇薇好像是有些失望地埋頭吃起了飯。他急忙解釋說:「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當選的優勢……是什麼?」
「你的優勢很明顯哪,學習好,又代表著一個方面。」
羅甲成急忙問:「代表著什麼方面?」
薇薇突然覺得話說得有些不合適,就改口說:「代表著優秀學生一面哪。」
羅甲成被薇薇表揚得既很滋潤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了一句謙虛話:「人家……都很優秀。」在他嘴裡,這種話平常是很少聽到的。薇薇就笑著說:「你也蠻謙虛的嘛,這就是最好的演講姿態。」
羅甲成能夠這樣近距離觀察薇薇的時候可不多,薇薇剛好面對著窗戶,陽光斜照進來,一張潤澤得跟珠玉一般的臉頰,輪廓更是被勾勒得精緻大氣,尤其是那雙在秀髮中時隱時現的如鐘乳石一般流線自然的美麗耳朵,讓他隨時產生想伸手去輕輕摸一下的妄念。
這時,他突然聽到一陣炸了鍋的爆笑聲,回頭一看,是朱豆豆、沈寧寧和孟續子那一桌發出來的。那一桌坐了七八個人,好像都在笑著朝他看著,反倒是沈寧寧、孟續子都低著頭在哧哧地發笑。羅甲成立即敏感地認為,這是在笑他,並且是有關他和薇薇的什麼話題,把人笑翻了。他看了看薇薇,薇薇好像根本就沒有感到這個笑聲是與她有什麼關係似的,繼續說:「我覺得你演講先可以準備一個稿子,但最後最好脫稿講,那樣生動,也更能吸引聽眾。」
羅甲成已經被這笑聲弄得心神不安了,他們在說他什麼壞話呢?肯定是惡毒至極,要不然,怎麼能產生那麼大的轟動效果呢?是誰說的?朱豆豆的可能性最大,孟續子也不是省油的燈,要論幽默,孟續子可能更黑色一些。薇薇的話,他就幾乎沒聽進去。薇薇又說:「你可得好好準備一下,有好多同學都支持我的觀點,同意推你上呢。」
羅甲成嘴裡「哦哦哦」地答應著,身子就有些坐不住了,儘管他是那麼希望跟薇薇坐在一起,甚至做夢都渴望著跟薇薇面對面地坐一輩子,可那笑聲,讓他突然覺得是被人踢了坐骨神經,再坐下去,他的肉體和精神都有些不能承受之重了,他就恍恍惚惚地站起來了。他說:「你吃,我先走了……有點事。」薇薇說了什麼,他都沒聽見,就快步離開了。
一走出門,他就後悔了,人家薇薇是穿過那麼多人,專門來跟自己一起吃飯的,自己竟然被一陣笑聲,就弄得六神無主地提前溜了,真是太不夠意思了。他突然想扇自己兩個耳光,最想做的事,偏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就是他羅甲成。難怪人都說他「陰肚子」、水深。他也努力想改變這些,可經不住一聲怪笑,就把那點自信銷毀得煙消雲散了。從飯堂回到教室,他又立即給薇薇發了條信息,表示歉意。薇薇似乎還沒弄明白他道歉的原因,就回信說:「你不是說有事提前走的嗎?道什麼歉呀?誰還能沒個事。我表揚你謙虛,可不敢謙卑過頭了喲。」雖然薇薇可能並沒看出什麼問題,但在羅甲成看來,又是一場弄巧成拙的事。
晚上,他回到宿舍時,朱豆豆、孟續子,還有另外宿舍的兩個跟屁蟲,正在教導沈寧寧如何競選學生會副主席,他們明明都知道經過童薇薇鼓動宣傳,他也是公開了身份的競選者之一,但他們還是在那兒肆無忌憚地聒噪著,好像壓根兒就沒把他放在眼裡,他感到這是對他的公然蔑視、挑釁與對抗。就說朱豆豆站在沈寧寧一邊,羅甲成還能理解,你孟續子算個什麼玩意兒,也跟著打哈哈、推波助瀾。問題是他都回來了,這種鼓譟、煽動,不僅沒有停止,而且還變本加厲地愈演愈烈了,他就感到特別憤慨。那種宣戰的火藥味,已經瀰漫到了一觸即爆的程度,讓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睡也不是,只好在房裡轉一圈,鑽進衛生間,蹲在馬桶上,把個瘦溝子卡在坐便器里,不起來算了。
雖然緊緊關著衛生間的門,但他還是想聽外面到底在鼓譟些什麼,他聽見朱豆豆說:「你的優勢太明顯了,我認為你應該競爭主席,而不是副主席,當副的有啥意思,跟著正的瞎吆喝,沒什麼意思。」
「哎哎哎,朱兄,飯咱可得一口口地吃噢,聽說主席人選是上一屆的副主席,都已經碩博連讀了,咱競爭,也得看個對象吧,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嘛。」這自然是孟續子的鼓譟。
沈寧寧說:「我咋越想,越不想弄這事,沒多大意思。」
另一個宿舍的那個外號叫「薛大牙」的,一下制止了沈寧寧的話:「哎哎哎,沈市長,您可不能不顧民意啊,人民群眾這樣擁戴您,請注意,我用的是您,不是你,您能劈臉給人民一個耳光嗎?那對人民是多大的傷害呀!您必須上,您不上,人民不答應。」
「薛大牙」煽呼起了一屋的笑聲和掌聲,羅甲成聽得直想吐。
外面一直在爭論,在謀劃,在獻媚,聲音時高時低,時斷時續,有時可能是牽扯到競選秘密了,聲音就小得一根針跌在地上,都能聽見噹啷一聲響,很明顯,他們也是防著自己的。
羅甲成坐在馬桶上,心裡真是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到底還爭不爭這個副主席?不爭吧,對不起薇薇,爭吧,面對如此強大的政敵,他感到應付起來實在力不從心。本來這事他真的連想都沒敢想過,這樣一所名牌大學的學生會領導,在他心目中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位置。沒想到,薇薇竟然說他是最合適的人選,一下就把他心中的欲望之火給熊熊點燃了。怎麼辦?爭還是不爭?不爭,可能由此薇薇就小看了自己,自己也讓更多人看扁了,從此可能失去更多的機會。爭,無非就是失敗,但可能因此真正贏得薇薇,咋想,爭都是占上風的。他的屁股越來越緊地被卡在馬桶里,但心中的激情之火,卻一陣陣衝到了房頂上。這次哪怕魚死網破,這個副主席羅甲成是爭定了。
也不知啥時,這夥人又集體哄哄出去了,他隱隱聽到好像是到酒吧運籌帷幄去了。羅甲成勉強從馬桶上站起來,瘦屁股和精大腿被馬桶勒出了一圈暗紅色坑道,兩條腿已麻木得不能站立。他是扶著牆慢慢走出洗手間的。他打開了電腦,認真地敲出了三個字:演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