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2024-10-09 21:17:52
作者: 陳彥
西門鎖前天夜裡在那個幼兒園門口直待到大天亮,他是想看看女兒。女兒映雪一早會從幼兒園出來去上學。女兒今年就上高三了,聽說學習特別好,是重點高中的重點班。西門鎖曾多次表達要看孩子的願望,趙玉茹都以孩子學習緊張為由,要他別添亂,阻擋了。他也曾多次打電話,想給她們母女一點資助,也被趙玉茹回絕了。總之,她是要扎出一副西門鎖與她趙玉茹、趙映雪--聽說孩子姓已改了--已經沒有任何關係的勢。可這份親情總是難以割捨,並且越來越攪動得他不得安寧。他也曾多次到孩子的學校門口探望,孩子見了他,總是跟陌路人一樣,即使擦肩而過,也從不回頭多看一眼。他也沒指望一清早在這裡能跟孩子搭上話,就是想看看,看一眼也就行了。可這天早晨,他到底沒見著。也許是孩子已經在學校寄宿了,反正直到九點鐘還沒見映雪出來。
他怏怏地離開幼兒園,又回到賓館,一頭栽倒在床上,呼呼睡了起來。一覺醒來,已是下午三四點鐘了。打開電視,儘是些不想看的節目。他又打開手機,有金鎖兩條信息,一條是:「爸,你在哪裡?回電話。」還有一條是:「爸,回來吧,別亂跑了。」他看了不知咋的很是生氣,不僅冷冰冰的,而且還有一種兒子教訓老子的口氣,讓他十分不快。還有一些狐朋狗友問候的信息,裡面不乏調侃的詞句,有的乾脆黃得不能看,看來這事已被鄭陽嬌廣播得只差《美國之音》沒報導了。信息還沒看完,就有電話進來,他又把手機關了。
他又想到了溫莎。越沒有消息越讓他擔心,那幾棍的後果,一直是他心中的一塊病。他用賓館電話又撥了一次溫莎的電話。竟然通了,但沒人接。他又連著撥了幾次,那邊接了,但沒有說話。
西門鎖:「說話呀!聽不出我的聲音了嗎?你還好嗎?說話呀!」
電話又掛斷了。
越是這樣,他心裡越急,該不會出了什麼事吧。他又撥通了電話。
「我是西門鎖。說話呀,幾天都聯繫不上。」
過了一會兒,那邊說話了,是溫莎。
「還跟我聯繫幹嗎?」
「你的傷嚴重嗎?」
那邊停頓了一會兒,傳來了抽泣聲。
西門鎖問:「你在哪兒?」
「你問這幹嗎?」
「我來看看你。」
「不用了。」
「那你方便過來嗎?」
「你在哪?」
「賓館。」
裡面又停頓了一會兒,問哪個賓館。
西門鎖告訴了她具體地址和房間號。那邊突然撲哧一聲笑了。
西門鎖問笑啥。那邊沒有說,只說知道了,就把電話掛了。
說心裡話,西門鎖並不想見她,那天事後,他也一直在後悔,他感到這個女人也是個很有心計的人,要真用起心思來,絕不亞於鄭陽嬌。他現在特別不喜歡這種女人,覺得自己纏不直,交不過。可那天晚上,情慾還是把他對這種女人的防線,輕易突破了。要不是因為她帶著傷離開,他是絕不會主動再與她聯繫的。但因為這事受了傷害,他就有了責任,就不能不聯繫,不關心。
大概過了幾分鐘,有人敲門,他從門上的透視孔里一看,竟然是溫莎。
天底下的事也真是太巧了。原來溫莎那天走出文廟村,也是到他包紮傷口的那個醫院去處理的傷口,雖然沒有傷著骨頭,卻縫了好幾針。醫院讓住了兩天院,就說可以回家調養了。她又不好意思回租住房去,就徑直住到醫院對面這個賓館裡來了,也是為了換藥方便。西門鎖在五層,她竟然就在六層。
她一進房,見西門鎖脖子上也纏著繃帶,就問是咋回事。西門鎖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她就一屁股坐在了西門鎖懷裡,並像是要為他療傷似的親吻起來。
西門鎖感到自己身上低級動物的本能還是多了些,溫莎一坐上來,他就有些缺乏抵抗力地激情澎湃起來,上不上就在一個翻身之間。但他到底還是強力克制住了自己,他覺得再也不敢往深卷了,再卷恐怕也會抖不利手的。他故意裝作疼痛地哎喲了一聲。溫莎問咋了。他說脖子傷口痛得很,藉機就把溫莎從懷裡丟到了床上。溫莎伸手把他那兒美美捏了一把,他又痛得哎喲了一聲。他偷偷打開了手機,這時候,他特別需要來一個重要電話,好藉機開溜。要是再在這個賓館卷幾天,恐怕麻煩就大了。
手機一次跳進來幾個信息,他匆匆瀏覽了一下,兒子金鎖那條信息,一下讓他目瞪口呆了。他怎麼就沒想到鄭陽嬌會上吊呢?以鄭陽嬌的性格是絕對不會走這條路的,他想她只會下狠勁兒折磨他,直到承認錯誤,服服帖帖,下跪求饒,俯首稱臣。她怎麼會自殺呢?不過他立即又為這件事後怕起來。一切皆有可能,鄭陽嬌什麼事干不出來呢?他立即把信息讓溫莎看了。
溫莎將信將疑地說:「不可能吧?」
西門鎖說:「咋不可能。我得回去。真的出了事,於你也不好。」
溫莎覺得金鎖肯定是嚇唬他爸的,目的是好讓他回去。但又不敢阻擋,萬一鄭陽嬌是真要自殺呢?那時自己還真脫不了干係。就說:「你看著辦吧。」
西門鎖堅定地準備回去了。一來是怕鄭陽嬌出事,二來也真是怕溫莎爛到手裡。現在一切放心,她的傷勢不重,他就把今早順便去銀行取的一萬塊錢,全部塞給了溫莎。取錢本來也是為去看她的。溫莎也沒推辭,也沒說接受,錢放在床上,西門鎖就出門了。
他打了個出租,端直跑回家,結果看見鄭陽嬌正在跑步機上跑步。臉上敷著一張面膜,只露出黑洞洞的眼睛和鼻孔。虎妞見他回來,一個箭步就衝到了他懷裡。他知道上當了,放下虎妞,轉身就往外走,鄭陽嬌忽地一下撲過去,雙手抱住西門鎖的腿,號啕大哭起來。
「西門鎖,你今天把我殺了吧,你把我殺了吧。我真的不想活了哇!」
已經睡下了的金鎖,也從房裡出來了。
「金鎖,還不去給你爸拿刀,快讓你爸把媽砍了吧。我活著還有什麼臉面,還有什麼意思呀!」
金鎖二話沒說,直接走到門口,把門一反鎖,拿了把椅子,嗵地坐在上面,一言不發地堵住了西門鎖的去路。
虎妞好像也明白了一切似的,坐在了金鎖腳前,也是一副守衛大門的架勢。
一場家庭談判整整進行了半夜。先是鄭陽嬌混鬧,西門鎖一聲不吭。等鄭陽嬌鬧乏了,西門鎖才開始說話。他也承認自己出軌不對,但更把平常不敢說、不願說的話,都一股腦兒倒了出來。「母老虎」「母夜叉」,甚至「牢頭」「獄霸」這些尖刻詞都用上了。他最後乾脆攤出了這樣的硬牌:反正軌也出了,你鄭陽嬌看著辦。日子還想過了,就得「痛改前非」「脫胎換骨」「重新做人」,不想過了,那就繼續「舊病復發」「屢教不改」「老調重彈」,狗急了是要跳牆的,犯人逼急了也是會越獄的。鄭陽嬌儘管也不停地辯駁、反撲,但也真是害怕西門鎖藉機跳槽了,男人四十還一朵花呢,這狗日的又有錢,又有身體,還有吸引女人的老油條秉性,搞不好還就真的給放生了。她也就硬一下的軟一下,推一下的就一下,反正最終算是把一場危機暫時化解了。
一直坐在門口椅子上的金鎖,其實早睡著了,他已聽慣了這種乏味的「二人轉」,沒有什麼新鮮玩意兒。不過他也知道自己朝這兒一坐的分量。虎妞也撐不住早睡過去了。
這一晚,雖然危機化解了,西門鎖還是睡在了沙發上。他有點暗自得意,鬧了一場,畢竟家庭民主還是得到了推進。他感到鄭陽嬌今天軟了許多,他又在暗暗同情起她來。畢竟是自己犯了作風問題,本該自己下不了台的,結果反而藉機打擊了她的囂張氣焰,也真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
狗汪地叫了一聲,好像是鄭陽嬌把它從床上踢下去了。他知道她心裡還是窩著許多無名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