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2024-10-09 21:15:17
作者: 陳彥
《人面桃花》終於要彩排了。
順子他們直到彩排前幾分鐘,還在收拾景,收拾舞台。靳導這個「母夜叉」,完全瘋了,這也不對,那也不對,幾乎見人就喊叫,就罵。連瞿團都不敢朝她跟前走,一走到跟前,她就胡亂訓斥道:「老瞿,看看你帶的這團,還搞藝術,還想爭創國家一流名團,我看連個業餘戲班子都不如,看看下午演練搬景那素質,真是該解散了。我現在就擔心,晚上彩排,搞不好就要砸在你這支搬景的破隊伍上。」瞿團連連回話說:「你放心,我一會兒還要強調,絕對誤不了事。」「行了行了,老瞿,我看這隊伍都是你給慣壞的,是時候了,你也該下個硬殼蛋了。」靳導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瞿團還是賠著笑臉。順子就有些看不慣了,低聲說:「哎,瞿團,這婆娘是不是瘋了,見誰都咬呢?」瞿團還是笑著說:「靳導啊,就這大炮筒子脾氣,她也是為藝術哩。」順子就說不成了。
瞿團根據靳導的要求,終於在彩排快要開始前,下了個「硬殼蛋」。
業務部門把所有搬景的都叫到了舞台上,瞿團訓話說:「不是我要發脾氣,實在是太不像話了。下午搬景時,那牛拽馬不拽的樣子,誰看了不生氣?啊?大家憑良心說,團里平常對大家怎麼樣?啊?雖然是乙聘,工資少點,可平常既不要求大家參加點名,也不要求大家坐班,有事了來一下,沒事都放了羊了,還要團上咋樣嘛?啊?一年十二個月,剩幾天就完了,有些人就讓來搬了幾片景,都這樣抽扯,那你自己也捂著胸口想一想,看哪個星球還有比這更美的差事,你就到那個星球上去得了。」
有人嘟噥說:「誰又不是不想甲聘,你不聘嘛,把人都分成三六九等了,你還嫌疏的不親。」
有人端直就喊開了:「哎,瞿團,你這話大伙兒可不愛聽,誰又不是不想幹事,你不安排嘛,那主演又不是誰演不了,可這口熱騰騰的屎尖尖,只能讓一兩條狗獨吞嘛,那其他狗就只能幹瞪眼嘛。」
大伙兒都笑了。順子也跟著笑了,他就愛聽劇團這夥人說話,啥話從他們嘴裡出來,味道就變了。
又有人接著說:「誰又不是沒吞過那屎尖尖,狗老了嘛,現在興讓小的吞嘛,不待見了,可以一腳踢了嘛,何必體罰來搬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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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團還真把話給上硬了:「這樣吧,誰不搬了,給業務部門打聲招呼,換人。但我也把話說清楚,如果一年到頭,連一件工作任務都不願意接受,那明年,就只能拿基本生活費了。現在就說,立馬換,咱不強求。實在不行了,我們僱人干。」
瞿團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也沒有一個人提出來不乾的。要放在過去,順子巴不得團上所有人都別干,把搬景的活兒,全都留給他們。可這幾天,他真的有些生氣,都不想再幹下去了,更何況是年關,誰都靠不住,所以,當瞿團說出「僱人干」這幾個字時,嚇得他趕忙從側幕條旁邊,溜到耳光槽去了。
瞿團又說了些什麼,就聽有人在喊順子。他本來不想答應,可畢竟到了最後一兩天,一切都得從能順利領到錢這個大局出發,他就又從耳光槽出來了。有人就說瞿團叫。
順子走到瞿團跟前,團里一個管鞋帽的正在跟瞿團說話:「不是我要給誰擺難看,哎,瞿團,你自己說,我這些年在團里表現怎麼樣?可比我後來好多年的娃娃,都把二級職稱評了,我還是個三級,你說這公平不公平?這次讓我管《人》劇的鞋帽,你問問靳導,我是啥創作態度?所有靴子,我都重新刷了大白粉,幾十雙舞鞋,前邊的桃花纓子,都是我親手製作,並親自拿針線縫上去的。論文我也發表了,《淺論白酒保護戲箱法》你也看到了,我還花了八百塊錢,才在報上發出來的,哎,瞿團,我還有啥條件不夠,今年副高又不讓我過?」
「你看這陣兒說職稱合適不?再說,今年職稱也都評過了,這陣兒說這還有啥用處嗎?」瞿團也有些不耐煩了。
「是的,我知道這陣兒說職稱沒用,可我等到啥時候說呀?我這兒正幹著,你都看不見,要是明年評職稱那陣兒,碰上我沒事,你瞿團眼裡就只盯著那些嫩的,小的,還能把那香餑餑,記得掛到我這老黃牛的脖項上?」
「我記著哩,凡是幹了的我都記著哩。快忙你的去,馬上要開始了。」瞿團勉強把要職稱的打發走了,就跟順子說,「你把你的人都叫到一塊兒說一下,就最後幾個小時了,跟靳導配合好。」
順子說:「靳導確實瘋了,但你放心,瞿團,我的人,啥時也不會給你掉鏈子,你是好人,我們都是沖你才下這苦哩。不過,瞿團,大家都操心勞務費的事,明天就臘月二十八了,都得回去過年不是。」
瞿團突然生硬地說:「我就不愛你這個毛病,哪裡緊火,就專愛在哪裡提錢。」說著,就到一邊忙去了。
順子也覺得開演鈴都響第二遍了,指揮也進了樂池,提錢的事,確實有點不合適,可啥時又是合適的呢。不管心裡咋想,他還是按瞿團的要求,分頭給弟兄們都打了招呼,讓大家今晚溝子都得長眼睛著,可大伙兒還都是那句話:錢落到實處沒?他就氣得罵:「媽的個×,這陣兒說錢,你是鑽錢眼兒了。」順子故意把聲音罵得很大,也是想讓別人聽,他肚子裡有氣哩。
快開演快開演了,靳導又發了脾氣,嫌池子不該進了觀眾,說好的內部彩排,卻進來這麼多人,她就發難,問瞿團咋回事。瞿團說,都是內部家屬。靳導說,連門口賣羊血泡的都進來了,那也是家屬?誰的家屬?
所有導演都不喜歡彩排進太多的人,尤其是不成熟的彩排,進來的人里,要是攙和幾張「烏鴉嘴」,搞不好,把一台沒正式上演的戲就提前黑白顛倒了。唱戲這行,口碑很重要,尤其是老戲迷的口碑,比報紙、電視上鋪天蓋地地吹幾個版面、弄幾個專題都管用,他們的「嚼舌」,搞不好就成了「毒藥」,戲不死,也別想活旺。過去有好多戲,就是在倉促彩排時,讓這些「瞎瞎藥」,弄成了「死翹翹」的。而那個賣羊血泡的,就是最厲害的戲迷,並且還是最不給人情面的老「戲骨」,好就是好,壞就是壞,看完戲,第二天一早,那消息,定從羊血泡饃館裡,準時向四周發射放飛。
不過順子從來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裡,他也是從小翻院牆、鑽狗洞進來看戲的人,啥戲沒經見過,他自信,自己的眼睛比「羊血泡」毒,不過自己不「爛嘴」而已,他要是跟「羊血泡」一樣「爛嘴」,恐怕也早成劇團人眼裡的「戲骨」了。依他的眼光看,這個戲基本成了,不過因為靳導最近老拿他過不去,他懶得說這句好話而已。
任靳導再發脾氣,瞿團就是微笑,他一再解釋說,人都進來了,這會兒攆誰走呀,加之又到了年關,攆誰都不好,就讓靳導開始彩排算了。氣得靳導又批評了瞿團一通「清政府」、「慈禧」、「李鴻章」之類的話後,才讓開戲。
第三道鈴終於響了,舞台上安靜了下來。
在定音鼓的密集節奏中,一種聲音轟轟隆隆地由遠而近。
彩排開始了。
只聽靳導輕輕對著步話機指揮:「準備開幕,聽嗩吶長音第四拍時啟幕,啟,乾冰繼續,背逆光弱啟,面光弱啟,大幕徐徐地,光徐徐地,徐徐地……」
終於,音樂大作,大幕全開。
其實只要一開戲,順子他們就輕鬆了,景已移交到團上了,他們就是在旁邊伺候著,謹防哪部分出漏洞,補補台而已。不過今晚,順子輕鬆不下來,他還得注意自己團隊制景、繪景的演出效果呢。靳導一再強調,如果大幕一拉開,觀眾沒有沖《序幕》的桃花網子景熱烈鼓掌,那就說明,這個景是繪得失敗的。雖然順子懂得,景好不好,與燈光有絕大關係,可靳導既然這樣說了,他的心,也就提到喉嚨管里了。在第三道鈴響起的時候,他的心臟,比定音鼓還提前些,就嗵嗵嗵嗵地擂了起來。今晚是彩排,彩排來的觀眾,本來就不愛鼓掌,一是進來的合法性受到質疑,坐著膽怯,二是知道劇團這陣兒還不需要掌聲。可今晚的觀眾,真他媽太給力了,大幕一拉開,嘩嘩啦啦,掌聲就先上來了。主演沒出場,一群花女還在「乾冰」製造的雲霧中沒有顯身呢,那掌聲,不就是給舞台美術、給他刁順子鼓的嗎?這他娘的還用懷疑?有人甚至端直對順子說:「聽,給你呱唧呢。」順子渾身的血,就熱辣起來了,甚至熱辣得有些飄飄然。難怪那些主演們,要拼命用唱、念、做、打賺取掌聲了,也難怪賺了掌聲,眼裡就沒人了,順子這陣兒眼裡也沒人了,甚至連寇鐵都看不見了,只剩下瞿團和靳導了。他覺得,必須在這個時候,要到他倆面前去晃悠一下,展示一下,表現一下,從哪個角度考慮,這個晃悠都是必須的。
順子從下場門,專門繞到上場門,端直蹭到瞿團面前,故意驚慌失措地問了一句:「我咋聽音響不對,嗞嗞啦啦響了好一陣?」拉大幕的說:「虧你那臭耳朵,是掌聲。」「是掌聲?」他還故意重複了一下,眼睛是斜著瞿團的。瞿團就對他眨了下眼睛,意思自然是祝賀了,這個小動作,讓他感到,瞿團就跟自己團伙似的,依然那麼堅鋼、牢固、可靠。這時,「角兒」過來了,身後還跟著幾個收拾衣服、收拾鞋帽的人。崔護自然要穿得瀟灑單薄了,上場前,外面是披著羽絨衣的,到了大幕跟前,瞿團還問了一句:「能堅持住不?」「角兒」沒有明確表示能與不能,只是連連咳嗽著,表示感冒還在重要階段。順子就覺得瞿團這個頭兒,當得比自己也強不到哪兒去,眼看六十的人了,還得在三十幾歲的娃娃面前低三下四的,看來誰活著,也都有自己的難腸。
順子領受完了瞿團的祝賀眼神,就急忙想到靳導面前晃蕩一下,看看她在聽到掌聲後,是個啥態度?啥表情?靳導指揮完開幕,就下到觀眾池子裡去了。順子知道,靳導這時候,一般會在劇場的最後一排站著,直到戲進入正常狀態,才會找個地方坐下來。順子就從池子邊上,繞了一大圈,找到了靳導的位置,靳導正用步話機,在罵音響師,嫌把音樂低聲部放得太大,腳下都震得在抖動。他假裝看舞台效果呢,慢慢湊到靳導跟前,等靳導罵完音響師,正說找個由頭,提說一下舞美的事呢,誰知音響又「日」地銳叫一聲,把所有觀眾都刺激得捂住了耳朵,靳導就對著步話機又罵開了:「你的手是抽風了是吧,那音響忽高忽低的,別動來動去的好不好,還音響師,還藝術家呢,這技術,就只配到農村管高音喇叭,開批鬥會,搞什麼搞?」罵完,靳導好像根本沒發現他的存在似的,就扭身去了燈光操作台。他也在心裡罵開了:這個死瘋婆娘,屁股比笸籃還大,活該一輩子找不下男人。
這時,墩子悄悄走到他身邊來了,悄聲問:「剛聽見掌聲沒?」「聽見了,咋了?」「我領的掌。今晚的觀眾大多都是二B,根本不知道鼓掌,我就鑽到人窩裡,硬領起來的。」順子一看他還用紗布款著的手,就說:「哄鬼呢,你這斷手,還能領了掌?」「你不信?我用一隻手拍的胸脯,那陣兒,大幕剛拉開,燈光又暗,人都盯著舞台上的景致呢,我就把領口解開了。不信你看,我剛拍過的印子還在呢。」墩子說著,就要亮他的胸脯,順子生怕別人聽見,就把他的嘴擋住了。
既然是這樣,順子也就失去了再到靳導面前顯擺的興致,又蔫不出溜地上台伺候去了。
彩排中間到底停了一次,好在不是順子他們的事,是主演咳嗽得不行,停了有十幾分鐘,讓大夫做了一下喉噴,才又接著往下演的。順子最擔心的是平台移動部分出事。全劇一共要移動三次,每次移動時,順子的心都怦怦直跳,好在一次次都順利移動成功了。並且每次移動時,都是掌聲雷動,順子就知道,是墩子在底下鼓搗的,因為演員今晚從來沒贏得過掌聲,有些地方,照說是應該有掌聲的,可觀眾還是特別的冷靜。有人就開玩笑說,今晚讓順子給火了一把。他就趕緊去找墩子,讓他別鼓搗掌聲了,小心穿幫。可當平台最後一次成功移動起來,讓主演神采飛揚時,那掌聲還是起來了,這次,順子看見,墩子是站在側台自己身邊的。說明戲、景還有平台,都確實真正贏得觀眾掌聲了。
戲是在經久不息的掌聲中關上大幕的,在關上大幕後,觀眾還不離開,大幕就又拉開了。順子看見,靳導扭著個大屁股上台了,緊接著,瞿團把團里一批老藝術家請上了台,他們都是今晚來審查節目的「正神」。隨後,編劇、作曲、舞美設計人員,都被靳導一一喊了上去。只見大家都相互擁抱著,有的眼裡還撲閃著淚花。順子站在大幕後邊,心裡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他這陣兒,就覺得屁股後邊特別的痛,痛得頭上的汗都冒出來了。素芬走到他跟前,問他咋了,他說沒啥,就等著想最後見一面瞿團,問勞務費的事。他覺得這應該是時候了。
台上不停地有人講話,這個講了那個講,順子知道,這是戲好,要是戲不好,勉強把這些「神」請上台,也就是握個手,照個相了事。可今晚,人越急,那些人話講得越長,尤其是一個八十多歲的老藝術家,說話口齒都有些不清了,是被女兒攙著,但仍講得如水龍頭滑絲,咋都收關不住。老先生從唐朝開始,一直說到民國,說到延安,再又說到建國初,說到「文革」,說到改革開放,大家以為這下總算要說完了,誰知話一拐,又回到唐朝去了。儘管老先生話里也沒少表揚「角兒」,可「角兒」還是經受不住這種折磨,提前一路咳嗽著,到後台卸妝去了。大家以為「角兒」一走,該收場了,誰知老先生又從配角的藝德講起,再一次回到了唐朝的梨園戲,扯到了元雜劇里小角色的精彩,還扯到了李漁,扯到了京劇武生蓋叫天。一直站在舞台角落上的場記,記著記著就笑話說:「這是真正的『意識流』。」順子早就聽不進什麼「鯉魚」、「草魚」之類的「意識流」了,他在纏著寇鐵說話,他在要他們給寺院裝台的那筆勞務費。寇鐵一個勁地往別處挪著身子,順子就一直跟著,可咋跟,咋纏,寇鐵還是那句話:「人家沒給,我還能給你把錢屙出來。」
老先生都講四十多分鐘了,又扯起當年創作演出《李白》的事來。一直給老先生端著話筒的靳導,都換過無數次姿勢了,開始是一種十分謙卑的表情,後來一再說,改日專門登門請教,可老先生還是不行,就要「陰雨連綿」地往下說,靳導實在撐不住了,才換上瞿團,繼續操話筒,聽老先生講「藝術創作關鍵在精煉」。幾個一塊兒審查節目的老藝術家,也覺得實在有些丟人,走時,還喊了他一句:「你個老話嘮,還準備朝大年三十說呀!」他也回了一句:「就幾句話。」大家就笑了。到最後,連跑龍套的演員,都偷偷溜下去卸妝了。老先生的女兒,也在反複製止著,可老先生還是說:「就幾句話。」這話後來都成秦腔團的口頭禪了。直到管電的把所有燈都關了,僅剩舞台頂上一個工作燈,恍恍惚惚地亮著,聽眾也就只剩下幾個實在無法走脫的人了,老先生才讓瞿團和靳導明天到他家裡去一趟,說服裝、鞋帽、道具還存在很多問題,到時一併細說。當瞿團和靳導把老先生送出太平門的時候,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業務團長說:「瞿團,靳導,等著吧,好戲還在明天呢,你們一人就按兩個筆記本準備。」靳導說:「老瞿,你饒了我吧,明天咋都得讓我睡一天,我都快崩潰了。」瞿團說:「我去,我帶四個筆記本去。」
這時,順子湊上來了,為了引起核心層的注意,順子還是在大家都已審美疲勞之極的時候,又說了幾句讚美的話:「戲成了,瞿團,絕對要大火的,你信不?晚上光給景就鼓了四次掌,開年這戲票,又要成搶手貨了。」他把給景鼓掌的那句話,故意說得重了些。到了這陣兒,他必須先聲奪人,也免得靳導這個母夜叉,又在雞蛋裡面給他尋脆骨。
可還沒等瞿團開口,靳導就先說話了:「哎老瞿,我可給你說噢,這回順子可是立了大功的,你可得好好獎勵獎勵噢!」
連順子都沒想到,這個大伙兒都說已經徹底「瘋掉了」的母夜叉、母獅子、母老虎,竟能替自己說出這樣幾句人話來。他就怕,戲成了,這老娘兒們還要挑肥揀瘦的,讓他那幾個下苦錢領得不安生呢。可沒想到,這老娘們兒,能在這種關鍵時刻,口吐出這樣比象牙還金貴、比蓮花還美麗的「人話」來,他突然覺得靳導還是過去那個靳導,胖是胖了些,這回排戲,據說又坐散架了兩把椅子,可胖得可親可敬可愛,他立馬就把好話頂上去了:「靳導,您是大藝術家,有您這句話,我順子裝了半輩子台,就算知足了。不是表功呢,這回弟兄們確實把苦下了,畢竟是臘月荒天的,家裡事都涌到脖子上了,可給靳導、瞿團打工,那就只是個幹嘛,誰還說過二話嗎?猴子把指頭都鋸了,成殘廢了,剛還發信息來問,戲咋樣呢?真的,弟兄們還是夠意思,很夠意思的,瞿團,靳導。」
靳導就突然返回身說:「哎,剛給我的那束花呢,寇鐵,幫我找一下,我要去看猴子。」
寇鐵說:「都十二點了,咋看呢?明天我們代你去看吧。」
「不行不行,必須今晚去看,我得親自去,這個你們誰也不能替代。」靳導很堅決地說。
「去找吧,我陪你一起去。順子,這陣兒還能進病房不?」瞿團問。
順子說:「能是能,那是大病房,裡面住了十幾個人。不過靳導也太累了,我跟猴子說一聲就行了。猴子要是聽說靳導都這樣掛牽他,不定那個鋸了的指頭,還能長出來呢。」
這話順子說得很輕鬆,但卻再沒有一個人吭聲,靳導堅持一定要去,順子就蹬上三輪,和素芬一道先去了醫院。
醫院離劇團也就兩三千米的路程,他到醫院門口時,團里的車還沒來。他讓素芬上去告訴猴子,自己就在門口等著,這畢竟是人家單位領導來看自己的下屬。
猴子確實有些激動,尤其是靳導來,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事。靳導拉起猴子的那隻手,啥話都沒說,竟然哽咽了起來,要不是看到其他床上的病人已經睡了,靳導也許會哭出聲來的。靳導從身上幾個口袋裡,一共搜出了兩千多塊錢,全部放在了猴子枕頭上,然後,大家從病房中退了出來。
靳導對瞿團說:「猴子是為這個戲丟了一個指頭,我作為導演,有一種罪惡感。老瞿。」
「放心吧,靳導,我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瞿團說。
順子就急忙接過話了:「感謝靳導,感謝瞿團,感謝團上各位領導,這就算把我們下苦的高看了。你們都是大好人,我也相信,瞿團不會虧待下苦的,不過,馬上就是年關了,還請你們無論如何,先給猴子安頓一點,要不然,大過年的回去,少了一個指頭,還沒拿下錢,給老婆娃還有老娘、老爹,都沒法交代。」
瞿團長說:「我們已經商量過了,先給猴子拿三萬塊錢,其它事年後再說。」
管財務的團長說:「團上現在也確實沒錢,最近瞿團把錢都借遍了,差大伙兒幾個月的績效工資,還都沒想下辦法呢。」
順子急忙說:「我們的勞務費,瞿團可是說好了的,戲一彩排就結清,大伙兒還都等著領了過年呢。」
瞿團看看管財務的團長說:「明天給順子他們先把錢付了。」
「帳上真的就只有一萬來塊錢了。」
順子一聽這話,心裡立馬涼了半截,就急忙上前,說是幫瞿團開車門,實際是想堵著不讓瞿團上車,說:「瞿團,這錢可不敢不給呀,要是不給,那他們可就沒法回去了。」
這時靳導也說話了:「老瞿,這你可得想辦法,不要拖欠了順子他們的錢。」
「好吧,你明天來,先從私人那裡借點,給順子他們把帳結了。」瞿團給副團長下了硬話。
順子還想再靠實一下,寇鐵大概是生怕順子說出其他話來,就急忙把順子抓在車門上的手掰開了:「少不了你的,快讓領導上車,這大的風,是說話的地方嗎。」說著,就用手護著車門的上方,把團領導讓進車,怦地關上了車門。
團領導們走了,寇鐵是開自己車來的,順子就又把住寇鐵的車門,死要寺院那筆錢。他也多了個心眼,知道素芬跟寺院裡那個叫靜安的居士有來往,就讓靜安居士這幾天幫忙打聽了一下,其實寺院早把錢給寇鐵了。順子說:「寇主任,你要不要我給你跪下?真的弟兄們很可憐,那都是保命錢,可不敢再拖了,你也總得讓我給大伙兒有個交代吧。」順子看寇鐵還是那副躁乎乎的樣子,就真的給他跪下了。素芬在一旁看著,一下驚呆了。
寇鐵也大概是害怕引起人圍觀,雖然都快一點了,可醫院門口還是有來來去去的身影,寇鐵就無奈地說:「好吧好吧,我明天先給你借一點,得成?」說完,呼地就把車開走了。
順子被車的慣性,差點忽悠得趴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