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2024-10-09 21:13:49
作者: 陳彥
菊花昨天與韓梅鬧翻後,就跟烏格格去銅川玉華宮滑雪去了,「過橋米線」譚道貴開的車,從烏格格與「過橋米線」的親熱程度看,好像他們最近進展很大。菊花就覺得烏格格是徹底完蛋了,到底還是讓這麼個「公貨」俘虜了。「過橋米線」今天特意戴了一頂玫瑰紅的西瓜呢帽,把頭頂遮蔽得很嚴實。烏格格卻偏要一把揭了帽子,說真實是最美麗的,譚道貴頭頂的那縷「過橋米線」,就又耷拉下來了。烏格格樂呵呵地把這縷「米線」編成辮子,還從菊花頭上,卸下個寶石藍的蝴蝶卡子別著,關鍵是辮子偏在一邊,另半邊又極其光禿,那古怪模樣兒,一下就把菊花笑岔氣了。譚道貴從後視鏡中,看了看自己的尊榮,不僅沒惱,反而笑得本來就腫泡泡的兩隻眯眯眼,更是嚴絲合縫得找不著那兩條細線了。烏格格喊叫,把你那兩道細線拉開點,這可是在高速路上。譚道貴就急忙坐正身子,努力睜大眼睛,繼續開著他的路虎前進了。
菊花在想,是什麼吸引了格格,竟然就這樣一步步陷進去了?她甚至有些慶幸,儘管自己活得很慘,卻還沒慘到這個份上,譚道貴真的有點讓她噁心。她突然又想到了韓梅帶回來的那個像高倉健的野小子。那小子,要生在西京城,就是一流的搶手貨。韓梅除了漂亮點,過去在她眼中,是個要啥沒啥的主兒,就是個拖過來的「油瓶」而已,如今竟然也活成人了,大學也要畢業了,還有人追了,她一想起這些,心裡就很不是滋味。不知咋的,韓梅這次回來,她是一百個眼兒見不得了,尤其是帶著那個一米八、九的「野種牛」在家裡走來走去的,她討厭的程度,就幾乎不亞於那個叫蔡素芬的騷貨了。好嘛,刁順子領回一個騷貨,你又領回一頭種牛、種馬、種驢之類的東西,就剩下刁菊花孤苦一人了,而這個家,分明只有刁菊花才是正宗的,如今正宗的反倒沒有騷貨、野種們活得好,活得滋潤,這樣的顛倒世事,還能讓它繼續存在下去嗎?其實她也看不上刁順子那點破財產、爛家當,可刁順子就這樣容留著兩個與自己完全不相干的女人,讓她不能理解,也無法再忍受下去了。就連那條斷腿狗,過去她也沒有討厭成那樣,前幾年她也抱過,撫摸過,甚至還給它洗過澡,剪過指甲,可現在,這騷貨好像也只跟那兩個騷貨打得火熱。這個家,所有活物似乎都抱成一團,在孤立她,併合伙蠶食著她的餡餅,她就不能不進行強勢維權了。其實斷腿狗並沒有走進她的房間,即使門開著,這小騷貨也是不會進去的。當時她正準備出門,誰知門打開一看,這小騷貨正在她門前的欄杆旁曬太陽,四周樓房阻擋得太陽也只剩下臉盆大一塊,從一個縫隙里投射下來,這小騷貨就那麼精明,剛好臥在那盆陽光中,滋潤地享受著那點溫暖。見她出門,它只睜開一隻眼看了看,就閉上了,全然沒有見了韓梅的那股騷情勁兒,甚至連見了蔡素芬那個騷貨的熱情都不如,她當下就氣不打一處來地狠狠給了一腳,接著,又狠狠補了一腳。那兩腳真的很重,她知道這條小騷母狗是韓梅她媽讓養下的,這狗在頃刻間,就成了這個家所有外來騷貨的替代品,她本來是想兩腳把它從樓左踢到樓右,然後再從樓梯口踢飛到樓下的,可這小騷貨在屁股、肚子挨踢,頭顱撞牆的一剎那間,還清醒地瘸著雙腿,擠進了韓梅的房間,算是躲過了一劫。與韓梅的那幾句爭吵,出門後半天她還在後悔,覺得當時的話,哪一句都不給力,她甚至想趕回去,把後來想起來的,再狠狠釋放一通,可格格和譚道貴已經把車開到巷子口了,她就只好上車了。
沒想到,一上車,這個名酒代理商就把她逗樂了,甚至樂了一路,比看喜劇都過癮。車都到玉華宮了,烏格格還是不讓譚道貴拆辮子,就那樣進了滑雪場,弄得所有人都扭過頭來看稀奇。譚道貴是南方人,並不會滑雪,烏格格就讓他出盡了洋相。加之譚道貴又是一個特別喜歡表現的男人,明明技術不行,還要爬高上低,一不小心,就從山上摔了下來,人倒是沒咋,卻由於太胖,生生把褲子別炸開來,裡面一條火紅火紅的毛褲,就從肥臀開始,一直開裂到堆滿了脂肪的如鍋一般倒扣著的小腹處,烏格格和菊花生怕把人摔壞了,急忙滑到跟前去看,誰知譚道貴還在講笑話:「沒事,只是把個渾渾的屁股,摔成了兩瓣,還能用。」
滑完雪,他們就到附近賓館登記住宿,誰知今天是周末,從西京城來滑雪的人特別多,標準間都沒有了,只有一個大套房還空著,譚道貴就訂下了。菊花自然是不願意了,她咋能當這電燈泡,說啥都要到附近農家樂去住。烏格格堅決不同意,說晚上讓譚胖子在外面站崗,譚道貴連忙答應行行行,他們就住進去了。先是去吃了燒烤,外面有些冷,譚胖子就要了些烤好的東西,又去車後拿了紅酒、白酒,還有進口啤酒,到房裡接著喝。譚胖子這個人,對女人特別耐得細煩,他看烏格格和菊花坐著不舒服,甚至要親自起身,把幾個沙發上的靠墊集中起來,讓她們坐靠得舒服了,自己才安生坐下喝酒。譚胖子不僅自己喝,也不住地勸她倆喝。他說,酒是好東西,當然,必須是真的才行,他說這桌上擺的,絕對是真的。烏格格就問,莫非你平常推銷的都是假的,譚胖子詭秘地一笑:「胡說!都是真的。來,喝!」譚胖子喝得越來越高了,老要把兩隻手伸出來,搭在她們兩人的大腿上。烏格格只是笑,倒是不咋反感,菊花心裡就烏陰得老把腿往回縮。譚胖子確實是個熱鬧人,也特別會講笑話,就是有點低級,可烏格格和菊花都愛聽。譚胖子講著還愛比劃,比如講一個和尚偷情的故事,甚至端直學和尚,拿光頭去揣烏格格肥嘟嘟的胸脯,讓烏格格把他那顆光禿禿的腦袋,拍打得一片亂響。講一個老公公跟兒媳婦的「不正當愛情」,乾脆連兒媳婦叫床的聲音都學上了,說瓜兒子和蠢婆婆還以為是貓在喝米湯呢。弄得隔壁的房客,甚至敲起了牆壁,讓他們注意別人的感受,說深更半夜的,製造出這種要命的聲音來,是應該負責任的。笑得烏格格滿沙發上打起滾來。為了逗譚胖子的樂,烏格格甚至把菊花的兩個大耳環也卸下來,別在了譚胖子的耳朵上,菊花還有點不高興,但也沒有表現出來,反正也難得這樣開心一回。後來,譚胖子就徹底喝醉了,一喝醉,那嘴就更是滔滔不絕了。關鍵是,他說他十年前也是個爛蹬三輪的,菊花臉先是一紅,繼而就把這個爛蹬三輪的發跡史聽下去了。
譚胖子說,他十幾歲就開始給人家蹬三輪送酒,從一車十塊錢,一直送到一車五十塊,後來發現,蹬三輪裡邊的一個夥計,蹬著蹬著不蹬了,是發了財了,發的酒財,他就多長了個心眼,結果發現了秘密,他也試著做了一車,一賣,掙了一萬五,媽呀,平常拉一車是五十塊,自己做一車是一萬五,不做是傻瓜嘛。一直做到手頭有百十萬塊錢的積累時,他就做起了品牌酒代理商,這個畢竟比純造假酒安全,反正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弄到現在還沒失過手……
譚胖子大概諞到快天亮的時候才睡下,酒喝得最後都尿在褲子上了,烏格格還是笑,菊花好像這次出來才發現,她這個閨蜜的笑點也太低了。譚胖子在她眼中就一個字:俗。甚至低級。可笑是可笑,但笑幾下,也就笑得很是乏味了,尤其是他自己道出了蹬三輪的出身後,菊花就更是小瞧了這個除一身義大利皮衣光鮮外,哪兒看上去,都髒不兮兮的臭男人。菊花幾乎見不得誰提蹬三輪這幾個字,提了,就讓她立即產生一種不堪入耳、入目、入心的感覺。渾身也不自在起來,臉立即發紅,耳朵立馬發燙,頭也抬不起來了。譚胖子在她眼中,形象本來就不雅,再說自己是個爛蹬三輪的,她心中就把這一堆肥肉,鄙視到一個再不能縮小的牆角了。在譚胖子又是放屁,又是磨牙,又是打呼嚕地溜在地毯上人事不省時,菊花用腳勾起譚胖子半邊臉,硬把耳環拽了下來,甚至還拿到衛生間沖了沖,才放進手包里,要不是純銀的,她都想扔到垃圾筐去。可烏格格聽見譚胖子放屁也笑,聽見磨牙也笑,聽見打呼嚕吹氣,還跟著模仿起來。菊花就說,你真的喜歡上這個胖子了嗎?烏格格說,挺好玩的。菊花說,這有啥好玩的?烏格格說,還不好玩嗎?
等烏格格一腳把譚胖子踢起來時,已經是中午了。譚胖子見自己尿到褲子上了,就有些不好意思,問昨晚自己是不是說了酒話,烏格格說,你說了一夜流氓話。譚胖子說,自己就是愛胡說,都是逗兩個美女玩的,其實自己是個正經人。烏格格又說,你過去不是說,你是個品酒師嗎,昨晚咋又說自己是蹬三輪的了?譚胖子急忙說,瞎說,那是瞎說,酒話,都是酒話,我就是個品酒師,絕對的品酒師。烏格格又嚇他說,你昨晚可是說你會造假酒噢,現在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小心公安逮了你個死胖子。譚胖子當下就青了臉說:「可不敢胡說噢,我譚道貴絕對是守法商人,你們在我辦公室,都看見過獎牌的,我們老家政府頒發的『十大誠信企業家』,哪還敢造假呀!你們肯定也喝多了,聽岔了,是不是,菊花妹子?」菊花有些懶得跟他多說:「我啥也沒聽見。」「看看看,絕對沒有的事,是不是。」說著,譚胖子又給烏格格做了個鬼臉,烏格格那個十分低矮的笑點,就又引爆了。
玉華宮最早是一個軍營,後來又改成皇帝的行宮,再後來,說《西遊記》里的那個唐僧,還在這裡譯過他從西天取回來的經文,再後來,就一直是寺院了。現在裡面還住著好多和尚。他們吃完中午飯,譚道貴硬要進寺院裡燒香,他說他是見佛就磕頭,見廟就燒香的人。烏格格和菊花就隨著他進去了。譚道貴果然是見佛倒頭就拜,並且還一副念念有詞的正經樣子,烏格格就又發笑了。譚道貴撅著肥屁股,拜完佛起來,烏格格問他嘴裡念的啥,他說:「求財,求平安,求你呀!」烏格格說:「求我咋的?」「求你給我當堂客呀!」烏格格一陣嘎嘎的笑聲後,說:「我給你當媽呀當堂客。」譚胖子就說:「那我就把你叫媽好了,媽!小媽!」烏格格快笑癱下了,菊花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