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2024-10-09 21:13:33 作者: 陳彥

  菊花要錢,也並沒有明確目的,反正就是想要了,不能便宜了刁順子。他能養起女人,就應該給自己親生女兒多花點,不要白不要。要來就是自己的,要不來的,就都是別人的了。這個騷貨,跟著刁順子去裝台,連家都不回,她想實施溫水煮青蛙的系列驅趕行動,連機會都沒有了。

  菊花真的覺得日子是無聊透頂了,這幾天,連音響也懶得開了,開了震誰?自己也聽不進去,過去喜歡的那些歌兒,現在聽了,也突然覺得索然無味,就只好盯著天花板發呆。她不是沒想過自己做點啥,幾年前,就開過一個化妝品店,這是她最喜歡的職業,每天可以有很多時間,用各種化妝品美化自己,可開了五個月,虧了兩萬多,朋友就建議,讓她不要再開了,說這是美女的職業,賣化妝品,都是靠那些天生麗質的服務員的漂亮臉蛋,哄顧客上當呢。連她最要好的閨蜜烏格格都說:「我的花兒,趕快收手吧,咱這長相是當女將軍、女牢頭、搞舉重、擲鐵餅的料,可不是侍弄花花草草、瓶瓶罐罐的主兒,還是按自然規律發展吧,可別自己把自己的腦袋塞進門縫裡,硬朝扁里夾呀!」她就處理了攤子,又跟烏格格她們一起,回歸日夜顛倒的打牌生活了。村裡的孩子其實都這樣,衣食基本無憂,上學也都是初中勉強畢業,家長就死活趕不到學校去了,找不下工作,也不想去看人臉,丟不起那人,下苦的事就更是看不上了,刁順子就是這樣被一村人賤看了的。反正就那樣混著,男人們混的範圍,可能更廣一些,比如她大伯刁大軍,就混到了澳門賭城。女的大多在村里打轉轉,一般情況也不願往出嫁,因為這裡是寸土寸金的地皮,一年躺著睡著,哪怕是痴聾傻瓜,見人頭,也少不了要分一萬多塊,何況地皮還沒賣完,誰知後邊這幾百畝地,還能給村里人生出什麼樣的金娃娃來呢。因此,村裡的「女光棍」、「女漢子」就越來越多了。菊花倒是不想永遠當這「光棍漢子」,並且想嫁得越遠越好,可又找不到下家,就這樣荒蕪著,毛糙得人遲早想找個發泄對象,連路邊的垃圾桶,都想一腳踢倒完事。

  這天,她正無聊著,閨蜜烏格格打電話來了,讓她去洗浴城,她說她懶得去,烏格格端直來了個:「不行,立馬走。還要見個人呢。」「什麼人?」「還有什麼人,一個公的。」菊花笑了,就去了洗浴城。

  烏格格先跟菊花泡了一會兒,菊花就問,是個什麼樣的人,烏格格還是那句話,就是個公的,才認識不到一個禮拜,別人介紹的,一個品牌酒的代理商,他說他才四十多歲,但看上去,恐怕都奔五望六了。然後,她自己就先笑得在水裡打起了滾。

  菊花嘴上掛著笑意,其實心裡,已有點酸溜溜的味道了。烏格格今年也三十歲了,據說她爺那一輩,還是純蒙古血統,後來就跟漢人和親了,但格格不知哪裡看上去,還總是有點異族人的味道。格格只比她小三個月,但也沒有相下對象,這是她感到安慰的地方。可烏格格明顯比自己長得漂亮,鼻樑高高的,滿臉都是稜角分明的硬線條。菊花學過化妝,知道稍一上妝,這張臉就能神采飛揚起來,可烏格格偏不喜歡塗脂抹粉,甚至連大冬天,也懶得給臉上哪怕是擦一點凡士林膏。她是跟村裡的男孩子一起踢足球長大的,雖然只是鑽街穿巷地胡亂踢,沒踢出啥名堂,但卻練出了一副好腳力,看誰不順眼了,給一腳,當下就能把人放倒在地。烏格格就這樣,踢倒過對她圖謀不軌的男人,因此,在村里早就落下「女漢子」的名分。其實追求格格的男人也不少,但格格就是那麼一副啥都不在乎的德性,這愛情,也就不太在意她地不斷擦肩而過了。

  這個做品牌酒的代理商,在菊花和烏格格泡完澡,穿著日式和服,進入休閒大廳時,早已在一個小包廂里等候了。菊花一見這個男人,忍不住就撲哧笑了。這哪裡是四十多歲的人哪,頭頂謝得光板一塊,是借用周邊的閒散力量,才勉強給光板上單擺浮擱了一圈稀疏的草料。不巧的是,剛見她們,頭一擺動,那圈浮草,就抖落成耷拉在一邊的足有上尺長的一縷細麻,他趕緊用手旋了兩圈,那縷細麻,才又盤旋在了寸草不生的頂蓋上。菊花笑得急忙捂住了自己長得有些誇張的大嘴。

  

  代理商叫譚道貴,說一口四川話,也穿了日本和服,卻咋都包不住那一身丘林般不斷隆起的肥肉,整個臉盤,也像是按圓規尺寸裁削過一般的渾圓,兩隻眼睛,更像是兩隻圓溜溜的燈泡,在一對呈浮腫狀態的大眼泡的鬆弛包裹中,放射出兩束熱情有餘的光來。菊花的第一感覺是,烏格格完了,連這樣的公貨,也能納入考核範圍,真是已跌破底線了。

  譚道貴首先誇獎了菊花一句,說感謝格格又領來一位美女。菊花知道,這是現在的男人們,見女人都要順嘴胡謅的一句話,他看見譚道貴的賊眼睛,一直在格格大大咧咧半敞開的胸脯上胡亂搜索著。她就把眼睛移向了一邊。

  烏格格毫不客氣地說:「哎,譚胖子,你能不能把你頭上的那一撮長毛剃了,光就光了,那也是一種成熟美嘛,何必要弄得跟過橋米線似的,我一看就急。」

  菊花覺得有點過分,就輕輕把烏格格的腿掐了一下。

  譚道貴倒是有些幽默感:「你不是喜歡吃過橋米線嘛,我就天天給你準備著,有啥不好來。」

  「你這叫欲蓋彌彰,知道不。」烏格格還在調侃。

  譚道貴說:「蓋是蓋不住了,可掩蓋一下總比不蓋強嘛,這就跟城市搞綠化一樣,難道你喜歡到處都是裸露的洋灰水泥板嗎。」

  譚道貴化解尷尬與難堪的能力,倒是讓菊花有些另眼相看。不過總體看,這個人實在是不靠譜,她連跟他在一起喝茶的興趣都不大。尤其是譚道貴還用他那雙賊眼,在她的大腿上睃來睃去,就讓她感到像是被綠頭蒼蠅盯上了,委實不舒服不自在地渾身膈應起來。儘管譚道貴在讚美烏格格的同時,也兼顧著讚美了她好幾次,但她還是有些坐不住地想起身。烏格格也看出來了,就跟她提前離開了,弄得譚道貴還瞎了一桌早已點好的飯菜。

  從洗浴城出來,烏格格就問怎麼樣,菊花說,你要我說真話嗎?烏格格說當然。菊花就說,你沒病吧格格,一輩子不嫁,也不至於慘到這份上吧。說真的,菊花也想過,實在不行,找個五六十歲的老男人嫁了也成,可真要面對「過橋米線」這麼個現實,還是覺得太慘了點兒。何況格格的條件並不差,怎麼就有了這麼悲慘的動意呢?烏格格說,這人挺喜歡她的,在一起打過幾次牌,還吃過幾次飯,很有錢,是公的,她知道的就這多。其實她也沒看上,就是吆來讓菊花看看,還談不上動意不動意的問題。菊花就說,快算了吧,跟「過橋米線」,打牌吃飯都行,要談婚論嫁,太不靠譜。「誰跟他談婚論嫁了?」烏格格說著,飛起一腳,就把路邊的一個生鐵鑄的垃圾桶,踢得滾了幾丈遠。

  菊花和格格剛分手,一個陌生電話就來了,她開始不想接,可連住打了兩遍,還是接了。原來是「過橋米線」。「過橋米線」先是在電話里讚美了她一通,然後就說,希望他能在閨蜜面前,多美言幾句。還說,他給她準備了一份禮品,希望能笑納。她回絕了。晚上,那個電話又來了,還是一通讚美,還是希望她美言,還是要見她一下,贈送那份禮品,她仍然客氣地回絕了。可第二天,她正在睡覺時,有人敲門,她起來一看,是「過橋米線」站在門外,手上提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禮品盒。她不能不開門,因為「過橋米線」已經從門縫看見自己了。她把門打開了,拗不過,禮品也接了,但沒有讓他坐,她能看出來,他是特別想坐一坐的,並且一再說她很美,說西京真是出大美女的地方。這話說得菊花不僅不動心,而且還覺得這胖子虛偽。她就那樣站在大門口把他打發走了。

  「過橋米線」走了以後,他打開包裝盒一看,是化妝品,都是進口貨,價值在一萬元左右。難怪格格要說他有錢了,出手確實大方。她在想,要不要告訴烏格格?「過橋米線」一再叮嚀,是不要告訴的,只讓她幫忙說話而已。她想了想,也就不好給格格說了,害怕人家之間再引起什麼誤會。不過,她也不想給格格說什麼好話,這個男人,總歸是沒有入她法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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