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茅山蜀山

  漫長的旅途總有終點，當劉若再一次踏上這片土地之時，遙遙看著那座雖然嶄新如初，卻處處透著破敗的道觀，心中五味雜陳。

  那是心中的夢魘，也是心中永恆的思念。

  山清水秀之間，古樹參天。清晨的薄霧中，包圍著那座名叫萬福宮的古廟。

  劉若順著白玉台階，盤旋而上。這條自幼便走過無數次的台階，空闊寂靜的讓人抓狂，金壇之上那些，自古便出世降妖伏魔的神仙，如今只剩劉若一人，幾位凡間弟子，仍舊在孜孜不倦地打掃著一切塵埃。

  劉若將一張隱身符貼在身上，就那麼靜悄悄的溜進了，後山之處一座茅草屋中。

  和記憶中的一樣，一盞油燈，一張木桌，一張草蓆，除此之外別無他物。至於那個嚴厲的師父，自那日下山之後，便不知所蹤了。

  

  沒有交代，也沒有離別，仿佛從來沒有那個人一樣。

  劉若輕輕的揉搓著手心，那印刻在記憶深處的疼痛，這麼多年了仍舊是隱隱作痛，這個世間那名白髮蒼蒼老者，存在過的證明，仿佛只有這一點點不為人知的痕跡。

  劉若盤膝坐於草蓆之上，從懷中取出一枚空白符籙，捻了一下許久未用的燈芯，重新將滿是灰塵的油燈點燃，認真地勾畫起那複雜卻又牢記於心的紋路。

  劉若畫得極為認真，可心神卻隨著燈火不住地搖曳，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時自己還是個孤兒，一個有些特別的孤兒，一雙眼睛總能看到，那些被世人稱之為鬼物的東西，沒有朋友的自己，總是喜歡和那些人世間的殘魂，談天說地樂此不疲。

  被人稱為神經病，自己也並不在意，有時候鬼要比人好相處得多，所以劉若更喜歡和鬼怪做朋友，因為那樣他可以少去很多煩心事。

  鬼物們不管長相如何，他們的心總是那麼簡單。

  直到那一天自己遇到了，一隻以殺戮為好的厲鬼，在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就在厲鬼就要吞掉自己身體之時，遇到了可以被稱為師父的老者，於是有了這麼一個家，嗯，姑且可以被稱之為家的地方。

  至此之後，夜夜苦讀，日日化符，只因為老者的一句話：「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

  可孩童心性，又哪能熬得住。熬不住時便是一頓戒尺，幾聲呵斥。

  畫符畫到手抽筋，讀書讀到近視眼。

  想到此處劉若不由扶了一下從鼻樑上，滑落的眼鏡，低頭看著桌面上那張紋路清晰的符籙，劉若嘿嘿笑了兩聲。

  「師父，你看我現在畫得好不好，是不是不用讓你日夜守在我的身邊督促我了？」

  言罷，劉若收起新畫好的符籙，起身環視四周，雙眼不由模糊：「師父啊師父，你下山抓鬼也好，救助蒼生也罷，為何就不能和徒兒說一聲呢？」

  「你知道麼？徒兒等了你好久好久。」

  「久地徒兒，都快忘記你的模樣了。」

  劉若摘下眼鏡，低頭看著掛在脖子上的破舊符籙，不由抬手用力攥緊。

  「徒兒知道這枚符籙是用來做什麼，徒兒今日回來，只是想家了。我雖然從小膽子便小，可是為了你的臉面，徒兒也決不會退縮。」

  「你問我既然不怕，那今日回來幹嘛？」

  「其實不屑徒弟，只是想最後在家中睡一晚而已。」

  劉若平躺在草蓆之上，吹滅了那盞並不是多麼明亮的油燈，伴著山間的清風，緩緩睡去。

  ...

  蜀山劍修，便是在靈氣枯竭的歲月中，仍舊是被世間凡人，津津樂道。

  隱沒於崑崙群山之中的蜀山，並無晝夜之分。

  漫山遍野的青翠綠竹，鬱鬱蔥蔥。遠遠望去雲蒸霞蔚，蟬噪鳥鳴，松濤遠聞。

  蜀山長明，明月不落。

  無數散布在竹林各處的劍廬，如今死氣沉沉，空無一人。

  劍冢之中，曾經的上千仙劍，全部消失不見，只留下了深深的劍痕，證明著它們的存在。

  作為蜀山最後一名弟子，常劍尚在襁褓中時，便被師尊抱上山來，悉心培養。

  待到剛剛學會走路之時，常劍便拿從劍冢之中，拔出了第一把仙劍，也是從那時起，常劍心中就第一次知道了何為喜歡。

  練劍，修行，打坐。枯燥至極的三件事，常劍卻樂此不疲，沉浸在其中津津有味。

  除了那些終日木訥的師兄，師父，同樣一言不發的劍，就是常劍人生中的全部。

  有劍陪著的常劍，從不知道什麼是孤獨。劍鳴，劍音，劍術是這個世界最，讓人沉醉的樂曲。

  只是那些終日一言不發的人，一夜之間全部消失後，常劍在那輪永遠不會落下的明月之下，懷抱仙劍只覺得很冷。再也沒有曾經的溫暖愜意。

  常劍感到了恐慌，感到了害怕，於是發了瘋一般的，進入一個一個劍廬之中尋找，尋找師兄，師姐，師叔，師伯，師尊。

  可終究是一個也未曾尋到，最後也只是，找到了一塊竹簡，上面只有簡單的一句話。

  「此去下山救蒼生，汝當繼承我蜀山道統，從今日起，當好生練劍悟道。勿思勿念！」

  常劍也不知道，他抱著那枚竹簡，哭了多久，只知道無論自己如何傷心，終究是一滴淚也流不出了。

  於是常劍重新練起了劍，要做天下第一的劍修，要讓蜀山之名，傳遍世間的每一個角落。

  人間也好，仙界也罷，都要如此。

  本以為這個夢想觸手可及，直到常劍遇到了那名女子。

  那個滿臉胎記醜陋無比的女人，拿起了傳說中的軒轅古劍，從那一刻起變為了許是整個人間最漂亮的女人。

  也許有人驚訝她的天資，驚訝她的容貌，驚訝那把千年未曾認主的軒轅古劍。

  可常劍只驚訝於她的那一刻的劍心。一往無前的劍心，一顆比之自己更加通明的劍心。

  琉璃赤子，百折不撓。

  常劍，跪在竹林外，目光帶著愧疚的，環視著那些錯落在竹林各處的劍廬，兩行清淚無聲滑落，重重的用額頭撞在地面之上。

  「蜀山弟子常劍，有負各位長輩重託，萬死不足以謝罪。」

  竹葉莎莎作響，也不知是在責問，還是在安慰。

  落在跪地不起少年的心中，如針扎一般，萬劍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