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2024-10-09 11:18:03 作者: (意)多納托·卡瑞西

  「洋娃娃?」

  「是的,長官。」

  副局長莫羅想要確定自己沒有聽錯。桑德拉倒是自信滿滿,不過,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也開始懷疑自己的認知是不是有問題。

  莫羅一聽到阿斯托菲自殺,尤其是因為他在犯罪現場偷走跡證,事跡敗露而做出這麼激烈的行為,就立刻啟動了所有的秘密偵查程序,由他自己與中央統籌偵案小組掌控全案。

  從現在開始,只要與這起案件有關的一切都必須妥善保存,就連只是隨手寫下的字條也不例外。他們已經準備了項目室,裡面架設好了彼此可互相連通的電腦,但使用的是與警察總部不同的伺服器。為了避免案情外泄,所有撥入或撥出的電話都會被錄音。不過,即便如此也無法監控所有的手機或私人電話,所以這些參與調查案的人員都必須簽署保密文件,絕對不會走漏任何消息,否則就必須面臨免職或是遭到以協助犯罪罪名起訴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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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莫羅最憂慮的,卻是另一項證據可能已遭到破壞。

  根據桑德拉在新的項目室聽到的交談內容,專門的技工與鑑識部門正在通力合作,檢查法醫部的污水管線。她不敢想像那些人在什麼樣的狀況下工作。不過,那棟建築里的系統很老舊,所以她靠觸覺判定的那個洋娃娃,的確有可能還在阿斯托菲的馬桶裡面。

  「所以,昨天晚上,」莫羅傾身挨近她,「你又回到了那片松林,想要確定自己先前拍照的時候是否遵守了標準作業程序?」

  桑德拉努力掩飾不安:「沒錯。」

  「你看到有人把東西從泥地里挖出來,你覺得他是阿斯托菲法醫,所以今天早上你跑去詢問他。」他在複述她剛才說出的話,但用意似乎是要向她強調這聽起來有多麼荒謬。

  「我的想法是,在我通知你之前,應該要給他一個自我解釋的機會,」桑德拉希望這種說法比較有可信度,「我是不是做錯了?」

  莫羅沉吟片刻:「沒有,我也會採取相同的做法。」

  「我怎麼也沒料到,他被逼到無路可退時,居然會選擇自殺。」

  莫羅拿著鉛筆敲打辦公桌,目光一直緊盯著她不放。桑德拉覺得壓力很大,當然,她刻意跳過了有關馬庫斯的部分。

  「維加警官,就你的分析,阿斯托菲是否認識兇手?」

  除了法醫部的污水管線,中央統籌偵案小組也正在清查這位法醫的一切生活細節。他們已經徹底搜過他的辦公室與住所。已經清查了他所有的電話、電腦以及電子郵件,分析了他的銀行帳戶與花費,追溯以往互動的對象,決不放過任何人:親戚、一般朋友、同事,甚至是點頭之交。莫羅相信一定挖得出東西,可能是某條不起眼的線索,讓他們知道阿斯托菲從犯罪現場偷走某個物證,不想讓黛安娜·德爾高蒂歐活下去的真正原因。法醫做出的這兩項行為,最後都功敗垂成,或者,更正確的說法是,他差點兒就得逞了。雖然莫羅有充分的資源與高科技的輔助,但他還是想要聽取更個人化的意見,所以他才會詢問桑德拉。

  「阿斯托菲已經把自己的聲譽、前途、自由全部賭上去了,」她繼續說道,「要不是因為有強烈的動機,絕對不會有人願意冒這麼大的風險。所以,我認為沒錯,他的確知道兇手是誰,而證據就是他寧可一死,也不願意揭露兇手的身份。」

  「某個親近的人,他的小孩,親戚朋友,」莫羅停頓了一會兒,「但這位醫生孤家寡人,無妻無子,過著孤僻的生活。」

  桑德拉心想,徹底清查阿斯托菲的生活,恐怕也不能得到莫羅期待的結果。「阿斯托菲怎麼會去犯罪現場?純屬巧合,還是另有隱情?長官,老實說,我覺得如果法醫認識兇手,而且又正好輪到他處理這案件,也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法醫輪值表每個禮拜都會更換。阿斯托菲又沒有第六感,當然不可能知道是自己當班。其實,那天早上並沒有他的班表,之所以會找他來,純粹就是因為他是羅馬最厲害的兇案專家。」

  「換言之,這是必然的結果。」

  「我就是這個意思。他具有這樣特殊的專業能力,找他來處理也是理所當然,關於這一點,他自己也十分清楚。」

  莫羅起身,走到房間的另外一頭,「顯然,他與這起命案有關,他打算掩護某人。也許他認出了兇手的作案模式,因為他以前看過兇手犯下的罪行,所以我們正在清查他所有的舊案。」

  桑德拉繼續追問:「長官,不知道你有沒有仔細想過我先前提出的假設?我認為兇手在黛安娜·德爾高蒂歐的臉上塗抹化妝品,而且我越來越相信他還拍下了她的照片。不然的話,他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莫羅停下腳步,站在一張辦公桌前面,他彎腰查看電腦屏幕,檢查數據,開口回答的時候根本沒抬頭看她:「那個口紅的事……對,我想過了,我覺得你說得沒錯,我已經把它加入了清單。」說完之後,他指了一下後方的牆。

  牆上掛了一塊大白板,上面列出了這起案件的關鍵點,也就是鑑識與法醫部門的報告成果,寫成目錄式的摘要。

  奧斯提亞松林兇殺案:

  物品:背包、登山繩、獵刀、魯格SP101手槍。

  登山繩以及插在年輕女子胸腔的刀,均有年輕男子的指紋,因為兇手下令他捆綁女友,拿刀殺她,唯有如此才能救他自己一命。

  兇手朝男子頸後開槍。

  在女孩臉上塗口紅(拍下她的照片?)。

  彈道分析已經確認兇手的武器是魯格手槍。不過,讓桑德拉嚇一跳的是,莫羅已經知道是兇手迫使喬治殺害黛安娜的。馬庫斯也得出相同的結論,不過,莫羅是靠科技的輔助而知道結果,馬庫斯則是觀察犯罪現場照片與實際狀況,依直覺作出判斷。

  「跟我來,」莫羅打斷她的思緒,「我要給你看個東西。」

  他把她帶入隔壁的連通房,裡面空間狹窄,完全無窗,唯一的光源是正中央的燈箱桌。桑德拉專心盯著四周的牆面,上頭貼滿了犯罪現場的照片,整體與細節都有。她拍完照片之後,鑑識組的同事繼續接力,處理了搜索、丈量以及各式各樣的測試。

  莫羅開口:「我喜歡待在這裡思考。」

  桑德拉想起馬庫斯曾經提點過她,該如何在犯罪現場尋找兇手。「我們雖然看不見兇手,但他依然在這裡。」他當初是這麼說的,「我們不需要前往他處,就是要在這個地方把他找出來。」

  「維加警官,我們會在這裡抓到他,就在這個房間裡。」

  桑德拉的目光從牆上的照片飄到了他的身上。就在這時候,她才發現桌上有兩包衣服,用透明塑膠袋包得好好的,就像是送洗回來的一樣。裡面放的是摺疊好的衣服,她立刻就認出來了,是黛安娜·德爾高蒂歐與喬治·蒙蒂菲奧里的衣服。當天他們為了約會精心挑選的衣服,當他們慘遭攻擊的時候,全部散落在后座上。

  桑德拉盯著那些衣服,湧起一股怒氣與不安,宛若看到那兩個年輕人肩並肩坐在桌上。

  宛若幽魂情侶一樣優雅。

  他們的衣物不需要清洗,上面沒有血跡,而且根本不是證物。

  「我們會發還家屬,」莫羅說道,「喬治·蒙蒂菲奧里的母親頻頻詢問她兒子的遺物,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沒必要。不過,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方式面對悲傷,尤其為人父母者更是如此。有時候,這種念頭會把他們逼瘋,他們的要求也會變得荒謬無理。」

  「我聽說黛安娜·德爾高蒂歐的狀況有起色,也許她可以助我們一臂之力。」

  莫羅搖頭,露出苦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誤信了報紙的報導。其實,要是手術失敗的話,對她反而比較好。」

  桑德拉萬萬沒想到會聽到這種答案:「這話什麼意思?」

  「她日後只能當一輩子的植物人了,」莫羅靠近她身邊,「等到一切結束之後,我們盯著兇手的臉,大家一定都會覺得自己跟白痴一樣。維加警官,我們會盯著他,驚覺他跟我們想像中的模樣完全不一樣。最重要的是,我們會發覺他不是邪魔,其實,不過就是和你我一樣的普通人。等到我們深入剖析他平凡無趣的生活時,將會發現只有無聊、平庸以及憎恨。我們會發現他喜歡殺人,但也許痛恨的是那些虐待動物的人,而且他很愛狗。他有小孩、家人,也許還有付出真心的愛人。我們不再怕他,反而會被自己嚇一大跳,怎麼會被這麼平庸的人所欺瞞?」

  聽到他的這種語氣,桑德拉嚇了一跳,她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叫她來這裡。

  「維加警官,你目前的表現十分傑出。」

  「長官,謝謝。」

  「但不要再瞞著我了,想都別想,不可以再跟我搞阿斯托菲事件的把戲。我的人馬不管做什麼,一定要讓我知道,就連腦袋裡在想什麼也一樣。」

  面對莫羅的冷靜和堅定,桑德拉覺得很不好意思,眼睫低垂:「長官,我知道了。」

  莫羅安靜了好一會兒,再度開口的時候,語氣一變:「你很有魅力。」

  桑德拉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讚美,她羞紅了臉,覺得上司對她說出這種話並不是很得體。

  「你上次用槍是什麼時候的事?」

  桑德拉聽到這個問題,又嚇了一大跳,這似乎與他剛才的稱讚毫無關聯,她只能儘量說出合適的答案:「我每個月都會固定去靶場練習,但從來沒有在執行任務時用槍。」

  「我有個構想,」莫羅說道,「可以引蛇出洞,我決定要布下誘餌:安排一男一女的便衣警察雙人組,開著無塗裝警車出勤。從今晚開始駐守羅馬郊區,每一個小時更換不同地點,我已經定好了名稱:『擋箭牌作戰計劃』。」

  「假情侶?」

  「沒錯。但我們的女警人數不足,所以我才問你是不是還熟悉用槍。」

  「長官,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勝任。」

  「今晚你不用當班,但明晚要參與我們的辦案計劃,我們必須把自己所有的資源……」莫羅的話只講到一半,因為他的手機響了。他立刻接起電話,完全無視桑德拉,她站在原地,目光不知到底該放在哪裡是好。

  莫羅的回答只有短促的單音節字詞,仿佛只是在專心聆聽對方的信息。他們的通話時間並不長,結束之後,他又面向她:「他們剛剛檢查完法醫部的所有管線。維加警官,抱歉,他們並沒有找到什麼洋娃娃,連類似的對象也沒有。」

  桑德拉愈發不安的心情溢於言表,她原本盼望要是能聽到一點兒好消息的話,也許可以讓她挽回一點兒自尊:「怎麼可能?長官,我跟你保證,我的指尖真的有碰到東西,那絕對不是我的幻想。」

  莫羅沉默了好一會兒:「我想,接下來這件事似乎沒什麼相關性……不過,你告訴我阿斯托菲自殺前曾經把一個東西丟入馬桶之後,我就請法醫檢查了他的雙手。誰知道呢,搞不好我們運氣不錯。」

  桑德拉不相信運氣,但她現在希望自己能有好運加持。

  「其中一隻手,他們發現有氯化鈉的殘痕,」他又停頓了一會兒,「維加警官,所以我們才沒有找到你碰到的那個物品,因為它已經溶於水了。誰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反正它的成分是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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