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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鹽之童 第一章

2024-10-09 11:17:17 作者: (意)多納托·卡瑞西

  克萊門特邁步前行,一路踩踏著羅馬的清冷夜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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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會想到這個斜倚在平丘看台石頭欄杆上、一身素黑的男子是個神父。他放眼望去,以聖彼得大教堂為中心,一片廣袤的豪宅與穹頂組成了壯闊的景色。這景色數百年來恆常不變,裡面擠滿了多如蟻群的人。

  克萊門特站在那裡,俯瞰整座城市,並沒理會後頭階梯傳來的腳步聲:「所以,解開謎團了嗎?」他自己先開口,馬庫斯已經站到他的身旁。現在,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一無所獲。」

  克萊門特點點頭,聽到這樣的答案,他完全沒有任何的詫異之色,然後,他轉身,望著自己的聖赦神父同僚。馬庫斯看起來蓬頭垢面,鬍子已經好幾天沒颳了。

  「今天就屆滿一年了。」

  克萊門特沉默了好一會兒,直盯著他的眼眸。他明白馬庫斯的意思:梵蒂岡花園分屍案已經發生一年了,馬庫斯在這段時間四處探查,卻沒有任何收穫。

  沒有頭緒,沒有線索,沒有嫌犯,什麼都沒有。

  克萊門特問道:「你有沒有放棄的念頭?」

  馬庫斯反問他,而且語氣十分受傷:「為什麼這麼說?你覺得我可以就這麼不管嗎?」這個案子已經把他逼到極限,追查監視攝影機里的那名男子——五十多歲的白人——最後卻只是一場空。「沒有人知道他是誰,根本沒有人見過他,但我們明明知道他的臉,這一點讓我格外生氣。」他稍作停頓,望著自己的好友,「我們要重新調查那些在梵蒂岡工作的平民,要是依然一無所獲,我們必須轉移目標,開始緊盯神職人員。」

  「根本沒有人符合那張照片裡的特徵,何苦浪費時間?」

  「也許兇手有內應,一直在掩護他,誰知道呢。答案在城牆之內,我應該在那裡進行調查。」

  「你明明知道我們不能這麼做,我們必須遵守保密規定。」

  馬庫斯知道保密性問題只是託詞而已。其實,背後的原因很簡單。他們很擔憂,怕他探查他們的私事。他可能會發現別的故事,與這起案件無關的秘辛。「我有興趣的只是抓出真兇,你必須要說服那些上級解除禁令。」

  克萊門特立刻大手一揮,深表不以為然,仿佛覺得馬庫斯說了什麼荒唐的話。「我連到底是誰有權做主都不知道了。」

  他們下面的人民廣場上擠滿了一群群欣賞羅馬夜景的觀光團。他們應該不知道那裡曾有一棵核桃樹,底下就是尼祿皇帝的葬身之地,根據他的仇敵所散布的謠言,這名暴君曾經在公元六十四年下令焚城。羅馬人深信此地遭到惡魔掌控,所以,大約在公元一一○○年,教皇帕斯卡二世下令燒毀這棵核桃樹,以及這名君王的遺體。在原地興建了人民聖母聖殿,高聳的祭壇上,依然可以看到有關教皇砍斷尼祿的樹的浮雕裝飾。

  馬庫斯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這就是羅馬。每每揭露真相就會挖出其他秘密的地方,整座城市都被謎團緊緊裹纏,正因為如此,沒有人能夠真正參透一切的幕後秘辛。反正就是不要過度驚擾人類的心靈——那些渺小又微不足道的生命,對於周邊永無止境的地下戰爭一直無知無覺。

  克萊門特說道:「我們現在應該要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可能性,恐怕永遠抓不到他了。」

  但馬庫斯不能接受:「兇手知道怎麼潛入梵蒂岡城牆之內,他曾經仔細研究過地理位置、監控程序,他徹底摸透了安檢系統。」

  他對那名修女所做出的行為極其殘虐,宛若禽獸,但是他的謀劃方式自有一套邏輯,經過了精心設計。

  「我發現了一件事,」馬庫斯信心滿滿,「刻意選擇這樣的地點、這樣的受害人,以及殘暴行兇的方式,都是為了要傳達某個信息。」

  「對象是誰?」

  馬庫斯想到了那句拉丁文:惡魔在此。曾經潛入梵蒂岡的惡魔。「有人期盼我們發現梵蒂岡裡面有問題,這是試煉,難道你看不出來嗎?試煉。他知道接下來的發展,很清楚查案結果註定一無所獲。高層寧可讓疑念持續發酵,也不願意繼續挖掘案情,以免內幕曝光,也許有其他人想要掩蓋事實。」

  「你知道這是很嚴重的指控吧?」

  「不過,難道你沒有發現這正是殺手期盼的?」馬庫斯滔滔不絕,神情自若。

  「你怎麼能這麼確定?」

  「他本來就打算繼續行兇,而他之所以沒有下手,是因為他知道疑念已經生根,殘殺一名可憐的修女根本不算什麼,因為還有更多可怕的秘密必須小心固守。」

  克萊門特一如往常,努力想要安撫他:「你沒有證據,這只是假設而已,關於這個案子,你想得太多了。」

  但馬庫斯依然不肯退讓:「我求求你,你必須要讓我與他們對話,也許我有機會可以說服他們。」他口中的他們,也就是教導他的朋友,對他下達指令的神職高層。

  三年前,他躺在布拉格的某家醫院病床上,失去了記憶,滿心恐懼,是克萊門特把他救了出來,而且這個人從來沒講過謊話。他通常會等到合適的時刻才揭露真相,但他從來不說謊。

  這就是馬庫斯如此信任他的原因。

  其實,克萊門特根本就等於是他的家人了。在這三年的時光中,除了極少數的狀況,與馬庫斯接觸的人也只有他而已。

  「大家不需要知道你是誰,還有你又做了什麼,」克萊門特總是這樣告訴他,「重要的是我們這些人代表意義的存續,以及我們所身負的重任的未來。」

  他總是這麼告訴馬庫斯,上層知道他的存在,但並不知道他的長相。

  只有克萊門特認得他。

  當馬庫斯詢問克萊門特為何要如此遮掩的時候,他的朋友總是這麼回答他:「如此一來,你就等於是他們的銅牆鐵壁,就連他們自己也找不出漏洞。你真的不懂嗎?要是其他的防範措施都出了問題,所有關卡都失效的話,依然還有人可以壓陣,你是他們的最後一道防線。」

  馬庫斯經常忍不住心想:如果他代表了這個階層的底端——默默努力、拼命苦幹的虔誠僕人——而克萊門特的角色是中間人,那麼在最上位的又是誰?

  在這三年中,他全心奉獻,想要表現出盡忠職守的模樣,讓對方看得見。他相信一定有這麼一個人,正在上面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他盼望自己的行為能夠得到高層認可,讓他得以見到某人,向他仔細解釋為什麼會有這種艱辛的任務,還有為什麼挑中他扛下重責。馬庫斯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就算在布拉格之前的他曾經從事過這種工作,他也不能判斷這是否出於他的個人選擇。

  但這樣的盼望一直不曾實現。

  克萊門特交給他的指令與任務,似乎只是為了響應一向審慎、有時候難以參透玄機的教廷。然而,在每一次任務的背後,總是看得到某人的身影。

  每當他想要追問更多細節時,克萊門特就會以同一套說辭中斷話題,語氣充滿耐心,而且臉上總是掛著和善的神情。現在,在這座看台之上,他又使出了同一招,他俯瞰這座隱藏秘密的城市那壯麗的美景,想要就此打住馬庫斯的一連串提問。

  「我們無權過問,無權知悉,只能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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