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我突然用雙手抱住K的頭，稍微抬起來，想看看他死後的面容。可是當我從下方看了一眼他那臉朝下的樣子時，立刻鬆開了手。不僅是因為害怕，而且還感覺到他的頭部非常沉重。我端詳著剛才觸碰過的他那冰涼的耳朵，還有一如往常剪成寸頭的濃密短髮。我一點都沒想哭，而只是覺得恐懼。這種恐懼感，不僅僅是眼前的情景刺激感官而引起的單純的恐懼。更重要的，是我從這位身體忽然冷卻的朋友身上，深切地感受到了對命運的恐懼。

  我茫然地回到了自己房間，在房裡走來走去。我的頭腦命令我：別管有沒有意義，暫且就這麼來回走動著。我想，必須做點什麼。但同時又想，現在什麼都做不了。我只能在房間裡團團亂轉，就像被關在籠子裡的熊一樣。

  我本來想去裡屋叫醒夫人，可是轉念一想，讓女人看到這可怕的場景未免太殘酷，於是就遲疑起來。夫人還好說，可千萬不能嚇到小姐。這一強烈的意志控制著我，我又開始徘徊起來。

  我點亮了自己房間裡的油燈，不時地看看表。再也沒有比這塊表走得更慢的了。我不知道自己剛才起來的時候是幾點鐘，但顯然快到天亮了。我一邊徘徊，一邊焦急地等待天亮，心裡一直受著煎熬，難道這黑暗的長夜永遠也沒有盡頭嗎？

  我們通常在七點之前起床，因為學校大多是八點開始上課，起得晚了就會遲到。所以女傭一般六點左右起床。不過，那天還沒到六點，我就去叫女傭起床了。這時夫人提醒我說：「今天是星期天喲。」她是被我的腳步聲吵醒的。我對夫人說：「既然你已經醒了，就請到我的房間裡來一下。」夫人在睡衣外面披上一件日常穿的外褂，跟在我後面。我一走進房間，就立刻把剛才打開著的隔扇門拉上，小聲地對夫人說：「出事了。」夫人問：「什麼事？」我朝隔壁房間揚了揚下巴，說：「你不要害怕。」夫人臉色蒼白。我又說道：「夫人，K自殺了。」她嚇得癱坐在地上，盯著我的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時，我突然跪下來，向她磕頭道歉：「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小姐。」我本來沒想過要說這話的。可是，當我面對面地看著她時，卻突然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你可以這麼理解——我一直為沒能向K道歉感到愧疚，終於忍不住向夫人和小姐道歉了。也就是說，我的衝動戰勝了平時的自我，在恍惚之間打開了我的懺悔之口。所幸的是，夫人並沒有從我的道歉中理解到更深層的意思。她臉色蒼白地安慰我說：「這種意外的事，誰也沒辦法呀。」但她的臉部表情卻很僵硬，上面刻滿了驚慌和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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