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那時候，還不流行什麼「覺醒」「新生活」之類的新詞。不過，K之所以沒能毅然拋棄舊我、一心奔往新的方向，並非因為他缺乏現代人的思想，而是因為他有著難以拋棄的寶貴經歷。甚至可以說，正是那些經歷支持著他一路走過來。所以，儘管他沒有勇往直前地去追求愛的目標，也不能因此證明他愛得不夠深。無論愛情之火如何熾烈，他也不會輕舉妄動。既然不給他衝動得忘乎所以的機會，他就難免會站在原地，回顧自己的過去。這樣一來，他只能沿著過去的道路繼續走下去。而且，他身上具有一種現代人所缺乏的固執和堅忍。我覺得，我已經從這兩方面看透他的內心了。

  從上野公園回來的當晚，對我來說是比較平靜的。K回房間時，我也緊跟著進去，坐在他的書桌旁，故意和他東拉西扯地閒聊。他似乎有些不耐煩。我的聲音分明帶有一種得意洋洋的感覺，我的眼神或許也流露出了勝利的喜悅。和K在火盆旁邊暖了一會兒手之後，我就回到了自己房間。一直以來，我在各個方面都不如K，唯獨在此刻，我才發現他不足為懼。

  沒過一會兒，我就安然入睡了。突然，我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就驚醒過來。睜眼一看，只見隔扇門打開了兩尺寬，K黑魆魆的身影正站在那裡。他的房間仍然像傍晚時分那樣亮著燈。我剛從睡夢中醒來，一時說不出話，只是茫然地看著眼前的光景。

  這時，K問道：「睡了嗎？」平時他總是很晚才睡。我看著像黑影一般的K，反問道：「有什麼事？」他回答說：「也沒什麼要緊事，只是剛上個廁所，順便看看你睡了沒有。」他背對著油燈，所以我完全看不清他的臉色和眼神。不過，他的聲音倒比平時更加沉穩。

  不一會兒，K關緊了隔扇。我的房間立刻回到黑暗中。我又閉上眼睛，進入了比這黑暗更靜謐的夢境。之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可是第二天早上醒來，一想到昨晚的事情，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說不定是在做夢吧。於是，吃早餐時我就問了K。他說：「我確實打開過隔扇，叫了你的名字。」我問道：「為什麼要叫我呢？」他卻沒有回答。我剛放下這事時，他卻反問我：「你最近睡得好嗎？」讓我覺得莫名其妙。

  那天，剛好我們上課時間相同，不久就一起出門了。我一直惦記著昨晚的事，於是半路上又追問起來。但K還是沒有給出讓我滿意的回答。我叮問道：「昨晚你是不是想跟我談那件事呢？」他斷然否定：「不是!」他的語氣似乎在提醒我，昨天在上野公園不是已經說過「別再說這事了」嗎？在這方面，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忽然想起他說過的「決心」這個詞。於是，這個之前沒怎麼留意的詞開始產生一種魔力，占據了我的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