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我警惕地注視著K，就像在和其他流派的人比武一樣。我把自己的眼睛、心臟、身軀等所有器官都防備得無懈可擊。而無辜的K卻毫無戒備，與其說漏洞百出，不如說是大門敞開更為貼切。這種感覺，就好像我從他手裡接過他保管的要塞地圖，並當著他的面仔細查看一樣。

  我發現K正在理想和現實之間猶豫徘徊，心想，抓住這點就能一擊致命。於是我乘虛而入，突然對他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這固然是出於計謀，但當時我的心情也同樣緊張，所以無暇顧及自己的滑稽與羞恥。我先是斷然說了這麼一句：「精神上缺乏進取心的人就是笨蛋。」——這是我們在房州旅行時K對我說過的話。此刻，我把這句話用同樣的語氣回敬給他。但這絕不是報復。說實話，我的意圖其實比報復更殘酷——我想用這句話堵住K面前的愛情出路。

  K出生於真宗寺，但從中學時期開始，他的觀念就和真宗教義相去甚遠。我不太懂教義上的區別，也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評論這些，我只是從男女關係的問題上看出這一點。K以前就喜歡用「精進」這個詞。我原以為這個詞包含有禁慾的意思，但後來一問他，才驚訝地發現這個詞的含義更為苛刻。K的首要信條是：「為了道，應該犧牲一切。」節慾或禁慾當然必須遵守，即便脫離肉慾的精神戀愛也是與道相悖的。——在K自食其力地生活的那段日子，我常常聽到他這麼說。那時我已經喜歡上了小姐，所以必然要反駁他。每次我一反駁，他就露出憐憫的神情。在那神情中，顯然輕蔑更多於同情。

  

  正因為我們之間有過這些經歷，所以「精神上缺乏進取心的人就是笨蛋」這句話對K來說無疑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然而，正如前面所說，我說這句話的本意，並非想毀掉他苦心修行的成果，而是想讓他像從前一樣繼續修行下去。至於最後是得道也好，升天也好，都與我無關。我只是擔心他突然改變前進方向，與我發生利害衝突而已。總之，我說這句話完全是出於自私的心理。

  「精神上缺乏進取心的人就是笨蛋。」

  我又重複了一遍。然後注視著他，看他有什麼反應。

  「笨蛋。」他很快回答道，「我就是笨蛋。」

  他突然站住不動，低頭盯著地面。我不由嚇了一跳，以為他會突然翻臉。但我留意到，他的聲音是那麼軟弱無力。我還想從他的眼神里發現點什麼，可是他卻始終沒有看我。然後，他又慢慢地邁開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