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我決心向K說出自己的心裡話。其實這個打算不是現在才有的，去旅行之前我就想這麼做了。只不過我辦法不多，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也不懂得如何製造這種機會。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我周圍的人都有點古怪，竟然沒有一個人談論女人的話題。其中大多數人是缺乏談資，不過就算有，一般也會避而不談。你們這些生活在自由氛圍中的年輕人，肯定會覺得奇怪吧。至於這是道學遺風還是因為害羞，就由你自己去判斷了。

  K和我是無話不談的朋友。然而，關於愛情、戀愛之類的話題，雖不至於絕口不提，但卻總是局限於抽象的理論，而且也談得很少。我們談論的大多是關於書籍、學問、未來的事業、抱負、修養等。即使關係再親密，如果平時談慣了嚴肅的話題，就很難突然轉變。我們是在嚴肅話題的基礎上才成為好朋友的。自從我打算把小姐的事告訴K以來，不知試過多少次難以開口的焦躁和苦惱啊。我恨不得在K的腦袋上鑿一個窟窿，灌輸一些溫柔之氣進去。

  你們現在的年輕人肯定會覺得萬分可笑吧。可那時對我來說，確實是個大難題。我在旅途中也和在家裡一樣怯懦。我一直觀察著K，想尋找合適的機會，可是他那故作清高的態度卻令我束手無策。我覺得他的心臟周圍仿佛塗了一層厚厚的黑漆。我想要注入的新鮮血液，竟然一滴也沒能滲入他的心臟，全被反彈了回來。

  有時，他那堅定而高傲的神情反而讓我覺得放心。我暗自後悔自己多疑，並在心裡向K道歉。一邊道歉，一邊覺得自己是個卑鄙之人，頓時對自己充滿了厭惡。然而沒過多久，以前的疑慮又重新回來，而且變得更加強烈。由於這一切都是從疑心推測出來的，所以感覺自己處處都落於下風。在相貌方面，K似乎更討女人喜歡；在性格方面，K不像我這樣小里小氣，顯然更受異性歡迎。就連他那貌似愚笨的樣子，也顯得頗有陽剛之氣，比我更勝一籌。至於學習方面，儘管專業不同，我也知道自己當然不是他的對手……對方的所有優點統統浮現在我眼前，我那剛放下的心又立刻變得不安起來。

  

  K見我心神不定，就說：「要是不喜歡這裡，那就回東京吧。」被他這麼一說，我突然又不想回去了——其實可能是不想讓他回去。我們繞過房州海角，前往另一端的海岸。途中向當地人問路，回答說就在前面，不料走了七八里路還沒到。我們在烈日的暴曬下痛苦不堪地走著。我半開玩笑地對K說：「我不知道這樣走著究竟有什麼意義。」K回答道：「腳就是用來走路的。」熱得受不了時，我們就說：「下海吧。」不管走到哪裡就跳進海里泡一泡，然後又繼續在烈日的暴曬下往前走，簡直累得筋疲力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