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2024-10-09 10:45:13
作者: (日)夏目漱石
父親的精神越來越差了。曾經使我眼前一亮的那頂繫著手帕的舊草帽,自然也被擱置起來,放在燻黑的架子上。每當我看著它,就覺得父親很可憐。父親像以前那樣隨意活動時,我總是感到擔心,勸他小心一點;一旦他坐著不動,我又覺得還是多活動一下為好。我常常跟母親談起父親的病情。
「都是心理作用。」母親說道。她把天皇陛下的病和父親的病扯到一塊兒了。我卻不以為然。
「不是心理作用,而是身體變差的問題。我覺得,心情方面還不要緊,主要是病情變嚴重了。」
我這麼說著,心裡在考慮要不要再從外地請名醫來看一下。
「今年夏天你也過得很沒勁吧。好不容易畢業了卻沒能慶祝一下,你父親的身體這麼差,又趕上天子陛下患病了……早知這樣,倒不如你一回來就馬上請客呢。」
我是在七月五六號回到家的。過了一個星期後,父母提出要為我舉行畢業慶祝宴會。幾經周折才終於把宴會日期定為再過一個多星期後舉行。鄉下的生活逍遙自在,缺乏時間觀念。多虧如此,我才得以逃過一劫,避免了這次令我深惡痛絕的社交活動。然而,對我不太了解的母親卻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天皇駕崩的消息在報紙上刊登出來了。父親拿著報紙,「唉呀,唉呀」地連聲嘆氣。
「唉呀,唉呀,天子陛下到底還是駕崩了。我也……」
父親把後半句咽了回去。
我上街買來黑紗布,用它包住旗杆頂端的圓球,並裁了一條三寸寬的飄帶系在旗杆頂部,然後把旗杆從門邊斜插著伸向街道。旗子和黑飄帶在沒有風的空氣里靜靜低垂著。我家舊門頂上鋪著稻草。那些稻草經過風吹雨打早就變成淺灰色,甚至還能看到一處處凹凸不平的地方。我獨自走到門外,望著那條黑飄帶和旗子——毛紗布白底上印著紅色的太陽。在髒兮兮的稻草屋頂的映襯下,它們顯得格外醒目。我想起先生曾這樣問過我:「你家房子是什麼樣子的?跟我老家那邊的風格很不一樣吧?」我很想讓先生看看我出生的這座舊房子,但又覺得有些難為情。
我又獨自走進屋裡,來到自己的書桌旁,一邊看報紙,一邊想像著遙遠的東京的景況。我想像著,這座日本最大的城市是在怎樣的黑暗中怎樣地運轉。這座不得不在黑暗中運轉的城市的不安和喧囂之中,先生家猶如一點燈火浮現在我眼前。此時,我並沒有意識到,這點燈火已經自然而然地被捲入那無聲的旋渦里。當然,我更意識不到,這點燈火即將在我眼前忽然熄滅。
我想給先生寫信說一下這次的事件。可是,提筆寫了十來行就停下來,把信撕得粉碎,扔進紙簍里。(我覺得給先生寫這些東西沒什麼意義,而且從上一封信的經驗可知,他不會給我回信。)我因為寂寞,所以才想寫信,而且也盼望著能收到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