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2024-10-09 10:44:46 作者: (日)夏目漱石

  我自視甚高的那篇論文並沒有得到教授的好評。儘管如此,還是如願通過了。畢業典禮那天,我從箱子裡翻出那件散發著霉味的舊冬裝穿上。在會場排隊時,每個人臉上都顯得酷熱難耐。我的身體被不透氣的厚呢絨緊緊裹著,熱得受不了。站了一會兒,我手裡攥著的手帕就濕透了。

  畢業典禮結束後,我就馬上回到住處,脫光衣服。我打開二樓的窗口,把畢業證書捲成一個望遠鏡,從圓孔中盡情眺望外面的世界。然後,把那張畢業證書扔到桌上,四腳朝天地躺在屋子中間。我一邊躺著,一邊回顧自己的過去,又想像自己的未來。於是,這張象徵著過去與未來分界線的畢業證書,就成了一張奇怪的紙,感覺似乎很有意義,又似乎毫無意義。

  當天晚上,我應邀到先生家吃晚飯。這是我們之前就約好的——畢業那天不去別處吃晚飯,而在先生家裡吃。

  按之前所說,餐桌擺在客廳靠近檐廊的位置。漿得挺括的厚厚的挑花桌布,在燈光照射下顯得美麗而整潔。每次在先生家吃飯,碗筷一定會擺放在這張帶有西餐廳氛圍的白色亞麻桌布上。而且桌布一定是剛洗過的、潔白無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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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跟衣領和袖口一樣,如果不能保持潔淨,倒不如一開始就用帶顏色的。既然用白色的,就必須保持潔白。」

  這麼說來,先生確實是有潔癖的,書房也收拾得整整齊齊。對一向不修邊幅的我來說,先生的這個習慣格外顯眼。

  我曾經對夫人說:「先生有潔癖吧。」夫人回答說:「在穿著方面,他倒是不太講究的。」先生在旁邊聽了這話,笑著說道:「其實,我是有精神潔癖,所以一直很苦惱。仔細一想,這個性格實在是太愚蠢了。」至於他所說的「精神潔癖」,是指一般意義上的「神經質」還是指「倫理上的潔癖」,我就不知道了。夫人好像也不太清楚。

  當天晚上,我和先生面對面地坐在那張白色桌布前。夫人安排我們一左一右入座,她自己則坐在正對著院子的座位上。

  「祝賀你。」先生為我舉起酒杯。對於這杯酒,我並沒感到那麼欣喜。當然,其中一個原因,是我自己內心並沒有那麼歡欣雀躍,無法對先生的祝賀產生共鳴。但更重要的是,先生說話的語氣沒有絲毫興奮之感,很難引起我的興致。先生笑著舉起酒杯。從他的笑容里,我看不到一絲惡意的嘲諷,同時也感覺不到祝賀的真情。先生的笑容仿佛在告訴我:「在這種場合下,通常是要表示一下祝賀的吧。」

  夫人對我說:「太好了。你父母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突然想起病中的父親,真想趕快把畢業證書拿回去給他看看。

  「先生,您的畢業證書還保留著吧?」我問道。

  「這個嘛……可能還放在什麼地方吧?」先生問夫人。

  「嗯,應該還在的。」

  他們倆都不記得畢業證書放在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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