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那天的談話就此打住，沒有再往下說。因為我被先生的態度嚇住了，無意再繼續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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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從市郊坐上電車，在車上幾乎沒有說話。下車後很快就要分道揚鑣。道別時，先生的態度又有些不同尋常，語氣顯得比平時更快活：「從現在到六月是最悠閒的，說不定是你一生當中最悠閒的時期呢。好好地玩個痛快吧。」我笑著摘下帽子，看著先生的臉，心裡不由感到疑惑：先生內心深處真的憎恨所有的人嗎？從他的眼睛、他的嘴巴上，根本看不到一絲厭世的痕跡。

  坦白地說，在思想方面的問題上，我從先生那裡得到了很多啟發。然而，當我想就同一個問題獲得更多啟發時，卻往往無功而返。先生的話有時會讓人不得要領，然後就不了了之。那天我們在郊外的談話即是其中一例，我記得很清楚。

  有一天，我終於直言不諱地向先生指出這一點。先生笑了。我是這麼說的：「如果是因為我腦子笨而聽不懂，那倒也罷了。可我腦子明明清楚得很，你卻不肯明說，這不是故意為難我嗎？」

  「我沒有隱瞞什麼呀。」

  「您隱瞞了。」

  「你大概是把我的思想、見解和我過去的經歷混為一談了吧。我雖然是個淺薄的思想家，但對於自己總結出來的想法，我並不會藏著掖著。因為沒有那個必要。不過，至於是不是非要我把過去的經歷全都告訴你呢，那就是另一個問題了。」

  「我不認為是另一個問題。您的思想來自過去的經歷，所以我才格外重視。如果把這兩者割裂開來的話，對我就幾乎毫無價值了。你只給我一個沒有注入靈魂的玩偶，我又怎麼會滿足呢？」

  先生驚訝地看著我的臉，拿著菸捲兒的那隻手稍有些顫抖。

  「你很勇敢。」

  「我只是認真而已。我想認真地從人生獲得教訓。」

  「就算揭穿我的底細也在所不惜嗎？」

  「揭穿」這個詞十分刺耳，而且聽起來有些可怕。我仿佛覺得，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罪人，而不是平時那位可敬的先生。先生臉色蒼白。

  「你真是認真的嗎？」先生追問道，「我是因為過去的遭遇才不相信人的。所以，我其實也不相信你。可是我又實在不想懷疑你。你太單純了，讓人沒法懷疑。我希望自己在死之前可以找到值得相信的人，哪怕只有一個人也好。——你能成為這個唯一的人嗎？你願意成為這個人嗎？你的認真是發自內心的嗎？」

  「如果我的生命是真實的，那麼我剛才所說也是認真的。」

  我的聲音在顫抖。

  「好。」先生說道，「那就告訴你吧。我會把我過去的經歷全都告訴你，不過……算了，無所謂。但我過去的經歷也許對你沒什麼用，也許不聽為好。而且……現在暫時還不能說，請你理解。沒到合適的時機，我是不會說的。」

  回到住處之後，我仍然有一種壓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