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名魯迅
2024-10-09 10:36:31
作者: 許廣平 等
我自民六秋,於役南昌,和魯迅別開三年。在這中間,魯迅的生活起了大變化。前後可以劃分為兩段:前者是摩挲古碑,後者是發表創作。這個變化即發表創作,是《吶喊》序文所謂「老朋友金心異」——按即玄同——的催促慫恿與有力的。創作的開始在民七四月,發表在同年五月號的《新青年》,正是五四運動的前一年。其第一篇《狂人日記》(《吶喊》),是借了精神迫害狂者來猛烈地掊擊過去傳統和禮教的弊害,開始用「魯迅」作筆名。我說過:「這是魯迅生活上的一個大發展,也是中國文學史上應該大書特書的一章。因為從此文學革命才有了永不磨滅的偉績,國語文學才有了不朽的劃時代的傑作,而且使他成為我們中國思想界的先知,民族解放上最勇敢的戰士。」我當時在南昌,讀到這篇《狂人日記》,所說他和人們沒有什麼仇,「只有廿年以前,把古久先生的陳年流水簿子踹了一腳,古久先生很不高興」,又說,「沒有吃過人的孩子,或者還有?救救孩子……」,說穿了吃人的歷史,於絕望中寓著希望,我大為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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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這很像周豫才的手筆,而署名卻是姓魯,天下豈有第二個豫才乎?於是寫信去問他,果然回信來說確是「拙作」,而且那同一冊里有署名唐俟的新詩也是他作的。到了九年的年底,我們見面談到這事,他說:「因為《新青年》編輯者不願意有別號一般的署名,我從前用過迅行的別號是你所知道的,所以臨時命名如此。理由是(一)母親姓魯,(二)周魯是同姓之國,(三)取愚魯而迅速之意。」「至於唐俟呢?」他答道:「哦!因為陳師曾(衡恪)那時送我一方石章,並問刻作何字,我想了一想,對他說,你叫作槐堂,我就叫俟堂罷。」我聽到這裡,就明白了這「俟」字的涵義,那時部里的長官某頗想擠掉魯迅,他就安靜地等著,所謂「君子居易以俟命」也。把「俟堂」兩個字顛倒過來,堂和唐這兩個字同聲可以互易,於是成名曰「唐俟」。周,魯,唐又都是同姓之國也。可見他無論何時沒有忘記破壞偶像的意思。(拙著《魯迅的生活》)
這樣用母姓的事,以後就很多。不是蔡孑民先生晚年署名曰「周子余」嗎?有一個蔡先生的熟人,不明這個底細,便向蔡先生開玩笑,說:「你現在也姓了周嗎?哈哈。」因為他只知道蔡夫人是姓周,而不知其母夫人姓什麼。蔡先生乃正色答道:「這因為先母姓周……」那位熟人聽了,立刻肅然道歉而退。
因為魯迅只是筆名,所以魯迅不願意別人把魯迅上面再冠一個周字的。而且他自己的署名總是仍用樹人,凡有給我的信署名都是如此;但是自從十九年三月以後,則不得已而用種種化名,如「索士」「樹」「迅」「飛」……這是為免除收信者橫受嫌疑計,用意是很周到的。
說到魯迅筆名,我還記起一件小小的故事:十八年夏,魯迅至北平省親回來,對我說:「我為了要看舊小說,至孔德學校訪隅卿,玄同忽然進來,嘮叨如故,看見桌子上放著一張我的名片,便高聲說,你的名字還是三個字嗎?我便簡截地答道,我的名片從來不用兩個字,或四個字的。他大概覺得話不投機,便出去了。」所謂用兩個字或四個字,乃是微微刺著玄同的名片,時而作「錢夏」,時而作「玄同」,時而作「疑古玄同」。《兩地書(一二六)》有云:「途次往孔德學校,去看舊書,遇金立因,胖滑有加,嘮叨如故,時光可惜,默不與談……」便是指玄同而言。直到魯迅去世了,玄同作文追悼,還提及這件小小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