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泛濫

  我終於弄清楚所有的事情到底是哪裡出了錯，答案就是它們都太多了。我的意思是，除了時間、金錢、優秀的水管工，還有感謝你為他們擋住大門的人們，其他的每樣東西都太多了，多到超出我們的承受範圍。（說到這裡，我想順便公開聲明一句：下次你擋住大門讓後面的人過去，如果他們不說「謝謝你」的話，門就會砸中他們的腰。）

  美國這個地方物品種類之多，可謂琳琅滿目，我們搬家過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看到每一處都有極為豐富的選擇餘地，我總為之頭暈眼花，但又感到心滿意足。我記得第一次去這裡的超市，給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裡面居然連成人紙尿褲都至少有18個不同品種。有兩三種在我看來還能理解，六七種似乎已經窮盡所有成人紙尿褲的品種了，可是18種——天哪！這裡不愧是多多益善之地，而且可供選擇的範圍也令人驚嘆：有帶香味的，有帶凹痕更為舒適的，而且還各有優點，比如從應付「完了，滴了兩滴」到「天哪！開閘放水了」的一應俱全。這些當然不是產品真正使用的標籤，不過卻很精闢，甚至還有不同顏色可以選擇。

  對於其他任何一種產品——冷凍比薩、狗糧、冰激凌、穀類早餐、曲奇餅和薯片——都實實在在地有幾百種供人選購。每一種新的口味似乎都會生出另一種口味。在我的童年時代，小麥片就是小麥片，沒什麼花樣；現在的小麥片有裹上糖衣或者肉桂粉的，有一小份獨立包裝的，有混合類似香蕉的逼真材料做成的，上帝才知道還有些別的什麼。

  這種現象適用於每種東西。現在你可以從35種不同種類的佳潔士牙膏中進行選擇。據《經濟學家》雜誌報導：「美國的普通超市里，20英尺長的貨架上全是治療咳嗽和感冒的藥物。」（不要介意1996年在美國上市的25,500種「全新」消費品中有93%只不過是現有產品的改進版。）

  在英國居住了20年以後，你可以想見這種物質的極大豐富簡直令人如痴如醉。不過近來我開始懷疑是不是選擇太多了，不久前在俄勒岡州波特蘭市飛機場的經歷讓我慢慢地肯定了我的懷疑。那天我在機場咖啡吧前排隊等候，隊伍里有15個人，我的航班還有20分鐘就到登機時間了，可是我當時真的需要一點咖啡因提提神，你明白那種感受。

  一般來說，如果你要一杯咖啡，那麼你就點了，然後就喝了。可是這個20世紀90年代式樣的咖啡吧居然提供至少20種不同的選擇——普通拿鐵、焦糖拿鐵、牛奶拿鐵、瑪奇朵、摩卡、意式濃縮、濃縮摩卡、黑森林摩卡、美式等——而且還分不同大小的杯子。此外還供應各類麥芬、羊角麵包、百吉餅和小糕點，如群星閃耀般讓人目不暇接。所有這些東西還可以有無窮無盡的變化搭配，因此每次點單的對話如下：

  

  「我要一份焦糖拿鐵套餐，加低咖啡因摩卡和肉桂麻花麵包，還有低脂奶油奶酪酸麵團百吉餅，不過我想要磨碎的辣椒放在邊上。你們的罌粟籽是用含多不飽和脂肪酸的蔬菜油炒過的嗎？」

  「不是，我們用的是雙重超清淡菜籽提取油。」

  「哦，那東西對我不太好。這樣吧，我要一份紐約三份奶酪裸麥粗麵粉軟糖羊角。這個裡面你們用的是什麼乳化劑？」

  我想像著自己抓住每個顧客的耳朵，慢慢地把他們的頭搖晃18到20次，告訴他們：「你不過是要在上飛機前買杯咖啡和一塊麵包。點單爽快點，拿了就滾。」

  這些人挺幸運的，那天早上在我喝到當天第一杯咖啡之前，我所能做的就是起床，穿衣，然後要杯咖啡。其他什麼事我都做不了，於是我只是站在那裡克制地靜候那15個人以複雜、費時而且個性化得近乎荒謬的方式點完單。

  最後終於輪到我了，我上前一步說：「我要一大杯咖啡。」

  「什麼樣的？」

  「熱的，杯裝的，一大杯。」

  「是啊，可是什麼樣的——摩卡、瑪奇朵還是什麼別的？」

  「不管什麼樣的，普通的就行了。」

  「你要美式？」

  「如果那種就是普通的咖啡，那麼對了。」

  「呃，這些都是咖啡。」

  「我就想要每天成千上萬人喝的普通咖啡。」

  「那麼你要的是美式咯？」

  「當然。」

  「你要普通摜奶油還是低卡路里摜奶油？」

  「我不要摜奶油。」

  「可是美式就是配摜奶油的。」

  「聽著，」我低聲說，「現在是早晨6點10分，我已經排在15個異常挑剔的人後面，站了整整25分鐘，我的航班現在正在登機。如果我現在不拿到咖啡的話——我說的現在，就是現在——我就要去殺人，我想你明白你就在遇害候選名單上。」（由此你可以推斷，我不是那種慣於早起的人。）

  「那你的意思是要低卡路里還是普通摜奶油呢？」

  點單仍舊如常進行。

  豐富多樣的選擇不僅使得每筆生意都至少要花掉10分鐘，而且還很奇怪地讓顧客十分不滿。選擇越多，人們就要得越多；人們要得越多，他們就，呃，想要更多。你有時會感覺到，身在無數人群之中，他們對於每樣東西都越要越多，最後往往是慾壑難填。我們似乎創造出一個這樣的社會：人們主要的休閒活動就是在零售商店裡轉來轉去，尋找質地、形狀、顏色上從未見過的東西。

  上次我去吃早餐，就面臨從9種做法的雞蛋（水煮、炒蛋、單面黃、二面嫩黃等）、16種做法的煎餅、6種不同的果汁、2種形狀的香腸、4種不同的土豆、8種各式吐司、麥芬和百吉餅中進行選擇。我去銀行辦房屋貸款都沒有做過這麼多選擇。選擇好了，我以為事情就結束了，可是女招待開口了：「您需要摜黃油、黃油塊、黃油及人造黃油混合還是代黃油？」

  「你在開玩笑吧。」我說。

  「我不開黃油的玩笑。」

  「那就黃油塊吧。」我虛弱地回答。

  「低鈉的、無鈉的還是普通的？」

  「給我來個驚喜吧。」我悄聲回答她。

  讓我吃驚的是，我太太和孩子們喜歡這種豐富多樣的選擇。他們喜歡到冰激凌房裡親自從75種口味中選擇自己的最愛，然後再從75種配料中選擇出要加在冰淇淋上面的。

  對我而言，我越來越懷念英國人那種簡單明了，幾乎不容忍個性的做事方式了。面對擺放著27種比薩的玻璃餐檯，或者是提供126種不同組合椒鹽卷餅的美食街小鋪，我只想要一杯上好的香茶和一塊簡單的不添加任何香料的小圓麵包。可是恐怕我是家裡唯一這麼想的人吧。我相信我太太和孩子最終會被所有這一切敗壞胃口的，可是現在相關跡象還沒有表現出來。

  還是要看到光明的一面嘛，至少成人紙尿褲我可以收穫頗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