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纏足被困

  幾個宮娥把林之洋帶到一座樓上，不一會兒，呈上許多美味佳肴。林之洋剛把酒飯吃完，只聽下面吵吵鬧鬧的，有許多宮娥跑上樓來，朝著林之洋叫「娘娘」，磕頭道喜。

  林之洋目瞪口呆：「你們這是幹什麼！」

  宮娥也不答話，上來幾個五大三粗的，捧著鳳冠霞帔、玉帶蟒衫和裙褲簪環，不由分說，七手八腳，把他原來穿的衣服剝了下來，用香湯給他洗了澡，換上新裝。

  林之洋被麻翻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們折騰自己。宮娥們給他穿上衫裙，頭上梳了鬏兒，搽了許多頭油，又戴上鳳釵；再給抹了一臉香粉，嘴唇塗得通紅；給手上戴了戒指，腕上戴了金鐲；最後安好床帳，把林之洋扶起來，靠著床欄倚坐著。

  林之洋像做夢一般，如痴如醉坐著發愣，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問宮娥，才知道國王看上他了，已經封他為王妃，所以用軟筋散把他麻倒，等到了良辰吉日，調教好了就要進宮。

  林之洋聽得著急，這時又有幾個中年宮娥走來，個個身高體壯，滿嘴鬍鬚。其中一個白鬍子宮娥，拿著針線走到床前跪下：「稟娘娘，奉命給娘娘穿耳。」

  四個宮娥上來，緊緊扶住林之洋。白鬍子宮娥跨步上前，拿手指捻了捻林之洋右耳耳垂，猛地一針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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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之洋尖叫一聲：「疼死我了！」往後一仰，被四個宮娥直直扶住。

  白鬍子宮娥又捻了捻林之洋左耳耳垂，乾脆利落，也是一針穿過，林之洋疼得慘叫。

  等兩耳穿過針，白鬍子宮娥拿了些鉛粉塗上，揉了幾下，立馬就給他戴上一副八寶金耳環。林之洋只覺得耳垂都要裂開了。

  白鬍子宮娥辦完事就退下了。接著上來一位黑鬍子宮娥，拿著一匹白綾到床前跪下：「稟娘娘，奉命給娘娘纏足。」話音剛落就上來兩個宮娥，跪在地上，把住林之洋雙腳，扯去鞋襪。

  黑鬍子宮娥拿了一個矮凳坐在下面，撕開白綾，把林之洋右腳放在自己膝蓋上，往腳趾縫裡亂撒了些白礬，五個腳趾攥緊了，把腳背用力往下一彎，彎到不能再彎，另一隻手上來，緊緊地纏上白綾。等纏上兩層，就拿針線密密縫上，接著再纏、再縫，再縫、再纏。

  四個宮娥緊緊扶著林之洋不讓他動，底下還有兩個人死死把著腳。等到纏完，林之洋只覺得雙腳像著火一樣疼，心裡覺得屈辱，不由得流下了淚。

  一個宮娥上來胡亂給林之洋抹了一下淚，拿來一雙軟底大紅鞋替他套上。

  林之洋求宮娥：「各位老兄，請幫我在國王面前說一聲，我是有婦之夫，家裡有妻子的，怎麼能在這裡做王妃？我的兩隻大腳都已經長開了，現在要纏也來不及了呀！請放我出去吧，我的妻子也會感激不盡的！」

  一幫宮娥說：「什麼『老兄』，什麼『妻子』！娘娘說的什麼胡話！剛才國王已經吩咐，把腳纏好了就請娘娘進宮，我們是聽國王的，還是聽娘娘的？」

  不一會兒，宮娥送上晚餐，真是肉山酒海。可林之洋哪裡吃得下，都給鬍子宮娥們吃了。他坐在床上，只覺得兩足疼痛難當，渾身無力，只得倒在床上。

  看他這樣，一個大鬍子宮娥上前：「娘娘既然困了，那我們服侍娘娘睡下。」

  於是宮娥們有的拿燭台，有的捧漱盂，有的端面盆，有的托手巾，也有的拎手帕，有的提梳妝盒，亂糟糟的，都圍到床前。林之洋沒辦法，由著他們擺弄了一番。等淨面後，白鬍子宮娥又來搽粉，林之洋卻一直不肯。

  白鬍子宮娥勸道：「這睡前搽粉的規矩對娘娘最有好處，因為這粉呀，能讓娘娘的皮膚更加白潤，粉里還含有冰麝，能讓娘娘的臉不僅白，而且香！搽久了，您的臉就會從白色中透出一股肉香，真是越白越香、越香越白，叫人越聞越愛、越愛越聞，最討人喜歡。娘娘以後就能體會到其中的好處啦！」

  可無論宮娥怎麼勸，林之洋也不肯聽。大鬍子宮娥就說：「娘娘這麼任性，我們明天只好上報國王，請保姆過來了。」說完就退了出去。

  林之洋躺在床上，想逃走，卻渾身無力，別說躥到空中，就是下地也辦不到，連腳上纏的白綾都沒力氣扯開。

  他昏沉沉的，想起唐敖和多九公—他們一定在想辦法救他；他又想起一路上走過的好多國家，想起妻子、孩子。林之洋東想西想，不知什麼時候就睡著了，他夢到兩面國人的惡臉，夢見被狻猊撕咬，又夢見掉進火焰山被大火烘烤……

  時不時地，林之洋還會醒來，半夢半醒地撕扯白綾。他使出吃奶的力氣，總算扯了下來，把十個腳趾個個伸展開來。這一暢快非同小可，就像學生免了考試一樣，好不松爽，林之洋這才沉沉地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林之洋還在夢中。黑鬍子宮娥上來繼續纏足，卻見他兩腳已經脫得精光，連忙上報。

  國王聽了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叫保姆過來：「灌軟筋散，重打二十大板！」

  保姆帶了四個手下過來，先摁住林之洋灌了軟筋散，又捧著竹板跪下：「娘娘不守規矩，要奉國王的命令打肉。」

  林之洋一看，一位鬍子老長的「女人」捧著一塊約有三寸寬、八尺長的竹板，心裡知道不妙，害怕地問：「什麼叫打肉？」

  長鬍子保姆答：「娘娘一會兒就知道了。」

  接著，保姆手下四個短鬍子「女人」，一個個膀闊腰粗，走上前來，不由分說拖翻林之洋，褪下褲子。保姆舉起竹板，一起一落，「啪啪啪」重打屁股、大腿。林之洋慘叫連連，痛不可忍，剛被打了五板，已經皮開肉綻，血濺被褥。

  保姆停手，跟黑鬍子宮娥說：「娘娘皮膚太嫩，你看，才打了五板已經這樣了。打到二十板，恐怕難好，要耽誤好日子，麻煩姐姐先去報知國王，看怎麼辦。」

  黑鬍子宮娥去了回來，問林之洋：「國王問，王妃以後還聽不聽話了？聽，就免打；不聽，繼續打肉。」

  林之洋連忙叫：「聽！聽！」

  宮娥便拿手帕給他擦了血。國王又命人送來一包棒瘡藥，還送了一碗定痛人參湯。林之洋敷了藥，喝了湯，倒在床上。

  黑鬍子宮娥過來重新給他纏了雙腳，叫他下床來回走動。林之洋沒辦法，下床由黑鬍子宮娥攙著走了幾步，屁股、腿、腳都疼得厲害，想要休息。可黑鬍子宮娥怕耽誤了期限，毫不放鬆，硬把林之洋攙起來走，還威脅他要告訴國王。林之洋只得勉強支持，走來走去，真如掙命一般。到了夜間，他不時疼醒，整夜不能合眼。

  宮娥們日夜輪流守著，林之洋兩隻腳絲毫沒有機會放鬆。今天纏，明天纏，再用藥水熏洗，不到半個月，腳背已經折作兩段，十個腳趾腐爛，天天鮮血淋漓。

  這天，林之洋正在疼痛，那些宮娥又要攙他行走，他不覺氣血上涌，心想：我為了活命這麼忍耐，現在看來，還不如死了好！便扔了花鞋，雙手亂扯裹腳布，嘴裡叫著：「再也不要纏腳了，情願立刻就死！」

  宮娥都來攔阻，亂作一團。保姆見情況不好，跑去啟奏國王，一會兒跑回來：「國王有令，王妃不聽話不肯纏腳，叫他受些皮肉之苦就好了！把他的雙腳倒掛在屋樑上！」

  宮娥們撲上來，把林之洋倒吊起來。林之洋只覺得眼中金星亂冒，頭腦昏暈，雙腳疼上加疼，頓時冷汗直流。他只得閉著眼咬著牙忍受，忍了一會兒，兩腳就像一刻不停地被刀割針刺一般，左忍右忍，實在忍不住，不由得慘叫起來。

  保姆道：「放下來吧。」

  林之洋從此只得忍著腳痛，不時被宮娥攙起練習走路，不敢違抗。

  宮娥們知道他怕了，到了纏腳時，只想著早日見效，好討國王歡喜，更是不顧死活，用力狠纏。林之洋忍不了，幾次求死，無奈宮娥們日夜看守，天天灌軟筋散，真是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不知不覺，林之洋腳上爛出的血水都流乾淨了，只剩下幾根枯骨，套上鞋子，腳就顯得很小；頭髮用各種頭油搽得光可鑑人；身上每天用香湯熏洗，打磨得乾乾淨淨；兩道濃眉修得如彎彎新月；嘴唇塗得紅紅的，襯著一張粉面，加上滿頭朱翠，也夠好看的。

  國王不時叫人來看。這天保姆啟奏：「娘娘腳已經纏好了。」國王便親自上樓來看。

  在她看來，林之洋面似桃花，腰如弱柳，眼含秋水，眉似遠山。國王越看越歡喜，心想：這樣的佳人，那天還穿著男裝跟別人拋頭露面，若不是我慧眼識珠，豈不埋沒了人才嗎？

  她從身邊拿出一掛珍珠手串，替林之洋戴上。宮娥們攙著林之洋叩謝。

  國王拉起林之洋，攜手並肩在床邊坐下。她托著林之洋穿著鞋襪的雙腳細細賞玩，又在林之洋頭上、身上到處聞了一遍，真是不知拿林之洋如何才好。

  林之洋見國王這麼看他，已經滿面羞慚。後來又同國王並肩坐下，兩隻腳被國王細細把玩，身上又被聞來聞去，真是恨不得當時就死了。

  國王定了定神，下旨道：「不要等什麼良辰吉日了，明天就是好日子，把娘娘送進宮來！」

  宮娥領旨。林之洋卻一夜沒睡，只是想死。

  第二天天還沒亮，宮娥們就都起來了，替他梳洗打扮，比往日更加殷勤，又是穿大紅衣服，又是戴上鳳冠霞帔。各位王妃也都來賀喜，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到了下午，宮娥們忙忙碌碌，替林之洋穿戴齊整，等著進宮。

  林之洋本來一心求死，但今天宮娥沒灌他麻藥，他覺得身上漸漸有勁，就想找個機會溜出去。正在盤算著，突然宮娥們都出去了。林之洋心裡狐疑，見宮娥們一會兒又都擁進來，把他穿戴的衣物從裡到外、從頭到腳都剝了，胡亂給他套上來時穿的衣服，把他直架到宮門外，扔到了街上。

  林之洋自己站不起來，正在地上掙扎，唐敖和多九公趕緊上來攙起他。林之洋一見兩人面，頓時抱住他們號啕大哭。

  唐敖道：「哥哥受苦了！我們快離開這裡，回到船上再說。」

  兩人把林之洋架走，好不容易到了船上，立刻發船遠離這個國家。

  林之洋說了自己受的磨難，唐敖也說他的經歷。當時他與多九公百般打聽林之洋的下落，連著找了多日，竟然如同石沉大海。一天，唐敖正在船上發愁，多九公滿頭是汗地跑進船上，說道：「大事不好，林老闆被國王看上，留在宮內，封為貴妃了！」兩人連忙在外面想辦法，幸好多九公跟國舅是老相識，請國舅向國王求情，不僅白送了她一船脂粉，貨單上寫的也全送了出去，總算把林之洋贖了出來！

  林之洋道：「真不知道怎麼謝謝妹夫！」

  唐敖搖了搖手道：「哥哥不要說了。只要能救你，不要說一船脂粉了，就算豁出性命我也願意。」

  原本三人一路上都高高興興的，現在林之洋受傷了，大家心情低落，也不想上岸遊玩了。船沒日沒夜在大洋上漂泊，一直到林之洋腳上的傷好了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