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大陸8

2024-10-09 10:04:44 作者: (英)特里·普拉切特

  「這是——那是——」靈思風大口喘著氣。

  「要下去嗎?」

  靈思風盯著校長,一寸寸慢慢蹭回梯子旁,隨時準備縮頭。他數了一遍梯子一共有多少個橫檔,又戰戰兢兢地回到塔頂邊緣的矮牆旁,冒險探頭往外看。

  下面有個火光四射的小點兒是燃燒的釀酒廠,四周是巴嘎鋪,還有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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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頭遠望,紅色的沙漠在月光下閃耀。

  「這塔多高?」靈思風哽咽著問。

  「外面?我們估摸有半英里高吧。」校長回答。

  「裡面呢?」

  「你剛爬過,兩層樓。」

  「你的意思是你們這塔從上面看比從下面看高?」

  「挺不錯的吧?」校長高興地說。

  「真是……太機智了。」

  「我們全國都挺機智——」

  「靈思風!」

  下面傳來招呼聲。靈思風很小心地順著梯子往下看,是一個巫師。

  「啥事?」

  「不是你,」那巫師搶白道,「我找校長!」

  「我就是靈思風。」

  校長拍拍他的肩:「真巧,我也是靈思風。」

  龐德極為小心地把牛吼球還給小小圖書管理員。

  「給,拿著。我把這個送給你,作為交換,你把牙從我腿上拔出來好不好呀?」

  岩石背面傳來理性的聲音:「先生們,不要吵。我們來投票:認為鴨子有蹼的請舉手……」

  圖書管理員撿起牛吼球又掄了幾圈。

  「不算太好。聲音還不夠響……唉,他們還要吵多久?」

  嗡……

  「對——頭!」

  「對,對,非常好……」

  嗚……嗚……嗡嗯嗯嗯嗯……

  龐德抬頭,金光正四散著掃過平原。

  頭頂的雲層開了個圓孔,露出了藍天。雨停了。

  「對——頭?」

  這時龐德才想到為什麼一個小老頭要在新生大陸的不毛之地上獨自畫畫……

  接著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老頭露出似乎滿意的笑容,目光離開了剛剛完成的畫面。畫裡有好幾頂尖帽子,筆觸已經滲入了岩壁。

  他高高興興地又畫了一堆蜘蛛和幾隻負鼠,然後他才發現缺了點什麼。

  畫師根本沒注意到有一隻長著鴨嘴的奇怪生物正很不爽地悄悄溜進了附近的小河。

  「肯定是有點親戚關係。」校長說,「靈思風可不算大姓。再來罐啤酒吧。」

  「我查過幽冥大學的記錄,」靈思風悶悶地回應,「從沒有其他姓靈思風的。」他一口氣幹掉一罐啤酒,連沫子都不剩,「說來我也沒見過親戚,從來沒有。」他又打開一罐,「從來沒人為我做親戚該做的事,比如……比如聖豬節送我那種超難看的毛衣什麼的。」

  「你有名字嗎?我叫比爾。」

  「好名字啊,比爾·靈思風。我都不知道自己叫什麼。」

  「別人怎麼稱呼你,夥計?」

  「啊,他們平時都叫『抓住他!』」靈思風悶了一大口啤酒,「當然了,那是暱稱。正式稱呼是『別讓他跑了』。」

  他眯起眼睛打量著啤酒罐:「比另外那個牌子好喝多了。這寫的什麼?漏斗蜘蛛?好奇怪啊。」

  「你讀錯了,那是配料表。」靈思風校長糾正道。

  「真的啊?」靈思風嘀咕著,「說到哪兒了?」

  「尖帽子,水不見了,袋鼠會說話,岩畫會動。」

  「對啊,」院長插了一句,「要是你清醒時說話都這樣,我們還真想看看喝了酒會變什麼樣。」

  「天一亮,」靈思風校長說,「我就得去監獄裡給首相匯報,解釋為什麼我們搞不清水都跑哪兒去了。你能幫我們任何一點忙都可以。院長,再給他開一罐。人們已經開始砸校門了,等啤酒也喝光了我們就都得完蛋。」

  靈思風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如沐春風。他正身處巫師們的環繞之中,聽他們拌嘴抬槓的勁頭就知道了。不知怎麼著,啤酒下肚,思路頓時開闊多了。

  一個巫師從他身後探過頭,把一本書攤在他面前:「這是坎古力的岩畫複製品,我們一直鬧不明白畫中人物頭上的那些點點是什麼玩意兒……」

  「那是雨點啊。」靈思風瞥了一眼就看出門道。

  「剛才你就提到過。」靈思風校長問,「天上飛的小水滴,對吧?」

  「落下來的。」靈思風糾正道。

  「打到人不疼?」

  「不疼。」

  「水挺沉的。白色的一大團水在頭頂飄,想想都害怕。」

  靈思風雖然當了一輩子氣象的終端用戶,卻從未研究過氣象學。

  他揮揮手,打著酒嗝兒:「雲嘛就像……水蒸氣。對,軟綿綿的水蒸氣團。」

  「燒開的?」

  「不,不,不不不。雲啊,非常冷。有時候飄得很低,都快碰到地了。」

  巫師們大眼瞪小眼。

  「看來咱們的啤酒真有勁啊。」靈思風校長說。

  「雲什麼的好像很危險。」院長也說,「撞到樹木房子就不好了,對吧?」

  「啊,但是,但是!雲是軟的,明白嗎?跟煙一樣。」

  「你剛說過不燙!」

  靈思風突然找到了完美的解釋:「你們往涼鏡子上哈過氣嗎?」

  「偶爾為之,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對,那就是雲!再給我罐啤酒好嗎?真棒,不管喝多少都沒有醉的意思,越喝思路越清晰。」

  靈思風校長用手指敲打著桌面:「你和這個雨,你們肯定有關聯,對嗎?我們的水用完了,你就突然出現……」

  靈思風打了個嗝兒:「我來給你們搞定。尖帽子,浮在空中……」

  「你在哪兒看到的?」

  「在那個不釀酒的釀酒廠。聽說那地方鬧鬼,哈哈。尖帽子鬼,哈哈哈……」

  靈思風校長湊得極近,凝視自己的靈思風遠親。「好。我們去釀酒廠。」校長又看看他,似乎思考了一陣,「帶上啤酒。」

  龐德想要思考,但他的思維似乎運行得極慢。一切都籠罩在黑暗中,他不能動彈,卻不知為何感覺並不太糟,就像起床前半夢半醒的瞬間,意識剛剛甦醒,卻發現自己還在夢中。

  時光飛逝。

  滅火隊已經組成超長的水桶接力,從港口一直延伸到釀酒廠。四叉人釀造的霞多麗白葡萄酒雖以煙燻風味著稱,實際上他們卻並不喜歡讓釀酒廠真的失火。這是原則問題,但酒廠里有沒有酒卻並不重要。

  巫師們穿過人群,人們交頭接耳,靠後排的安全位置那兒偶爾還傳來幾聲嗤笑。

  正門已經被破門槌撞開,裡面冒著黑煙和水汽。

  靈思風校長拉著他滿臉幸福笑容的親戚走進大門。

  袋啤GG牌燒得只剩下架子,仍倒在酒廠中央。

  「他總對牌子揮手,還說尖帽子什麼的。」內莉特說。

  「測一下有沒有魔法,院長。」靈思風校長吩咐道。

  院長揮動一隻手,火花四射:「這兒沒有。我建議……」

  尖頭的人形在空中一閃即逝。

  「那不是魔法。」隨行的一個巫師說,「是鬼吧。」

  「這地方鬧鬼盡人皆知,他們說是因為有惡靈。」

  「搞什麼烈酒,好好釀啤酒不就好了?」靈思風校長頗為不滿。

  內莉特指向地上的活板門:「可下面哪兒也不通啊。有個活門能到外面,還有幾個儲藏室,再就沒什麼了。」

  巫師們探頭向下看。

  一片漆黑,有什么小東西窸窸窣窣地跑遠了,聽聲音遠不止四條腿。空氣中瀰漫著文物級的餿啤酒味兒。

  「不愁。」靈思風動作誇張地揮舞啤酒罐,「我先下去好嗎?」

  真好玩。

  靈思風踩上一架釘在牆上的舊梯子,梯子在他腳下吱嘎亂響,就差幾英尺到底時從牆上脫落,把他摔在地上。巫師們聽到他在底下笑。

  接著他朝上面喊:「你們誰認識一個叫迪布勒的?」

  「哪個——公道價?」靈思風校長問。

  「就是他。應該正在街上賣貨呢吧?」

  「差不多。」

  「煩請哪位找他買份肉餅漂子好嗎?多加番茄醬!我特想吃一個。」

  院長看看靈思風校長:「他喝了多少?」

  「三四罐吧。倒霉蛋,他可能酒精過敏。」

  「我覺得自己能吃倆。」底下的靈思風又喊道。

  「兩個?」

  「不愁。誰有火把?下邊太黑了。」

  「普通的還是精製的?」院長問。

  「普通的就行。不用太隆重。」

  「可憐人啊。」靈思風校長低頭摸零錢。

  地窖里真的一團黑,活板門裡透下來的光線剛好夠靈思風看見一連串大管子。

  顯然在釀酒廠關門後,大家想起來把出入口鎖死前,這地方曾被那些跟父母住一起又覺得家裡待不下去的小青年當成集會場地。那會兒還沒人發明汽車,小伙子們去不了別處。

  簡言之,他們滿牆塗鴉。靈思風能辨認出一行工整的字跡,告訴子孫後代B. 斯摩司是個「潑炸」。他雖不知「潑炸」究竟為何物,但可以推斷B. 斯摩司本人聽了顯然不會高興。俚語髒話就是這麼神奇,就算是外語,意義也一目了然。

  身後「咚」的一聲,行李箱砸在石頭上。

  「我的箱箱老夥計啊,不愁。」

  又一架梯子探了下來,巫師們陸續進入地窖。靈思風校長的法杖頂端閃閃發光。

  「有發現嗎?」

  「有哇。我不想跟一個叫B. 斯摩司的交朋友。」靈思風答。

  「其實院長人不壞,你跟他熟絡了自然知道——怎麼了?」

  靈思風指向遠處的一個房間。

  房門上被人用紅色顏料畫了幾頂尖帽,紅色在法杖的光芒下閃爍。

  「呀,血。」靈思風說。

  另一個靈思風在顏料上抹了一把:「赭石,這是黏土……」

  門後又是一間地窖,有些空酒桶、幾個破板條箱,除此之外只有霉味和黑暗。

  他們的腳步牽動浮塵,形成一系列大頭朝下的微型旋風,又是尖帽子。

  「嗯,四面都是實牆。」靈思風校長說,「選個方向吧,夥計。」

  靈思風灌了口酒,閉上眼隨機指了個方向:「那邊!」

  行李箱衝上前去猛撞磚牆。牆倒了,露出一片漆黑的空間。

  靈思風探頭張望。當年的建築工人好像在洞窟里圍出了個地窖,根據氣流判斷,洞窟很大。

  內莉特和其他巫師陸續跟上他的腳步。

  「建釀酒廠時還沒這個洞呢!」內莉特說。

  「真大。」院長問,「怎麼形成的?」

  「水搞的。」靈思風說。

  「什麼?水在岩層里挖出這麼大的洞?」

  「是啊。別問我為什麼——那是啥?」

  「啥是啥?」

  「你聽到什麼聲音沒?」

  「我聽見你說『那是啥』。」

  靈思風嘆了口氣,涼爽的空氣讓他的酒醒了幾分。

  「你們真是巫師吧?是不是?」他說,「半點不假的巫師。雖然你們的帽檐比帽尖大,學校是用鐵皮湊合的,你們還有一座小小的塔,不得不承認塔外側比內側高多了,即使如此,你們也是真巫師啊。所以求你們閉嘴好嗎?」

  一片寂靜中傳來極細微的聲音:滴答。

  靈思風望向洞窟深處。法杖的光芒投下大量陰影,反而讓人看不清楚。黑暗就是黑暗,但陰影里卻藏污納垢的,說不準有什麼。

  「這些洞窟肯定已經被探索過了。」這是靈思風的主觀願望,不是客觀陳述。這兒的歷史飄忽不定。

  「從來沒聽說過。」院長說。

  「看,又是尖帽。」校長說。

  「那是石筍和鐘乳石,」靈思風解釋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形成的,總之水滴啊滴,留下一堆什麼東西。要好幾千年才能成形,很正常的。」

  「你說的是那種在天上飛、在石頭裡挖洞的水嗎?」院長又問。

  「呃……對……啊,當然。」

  「幸虧我們只有做飯洗衣用的那種水。」

  「曾經有過。」靈思風糾正道。

  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青年巫師托著帶蓋子的盤子匆匆趕來。

  「搶到最後一個!」新來的巫師說,「還是精製肉餅!」

  他打開蓋,靈思風看看裡面的東西,咽了一口唾沫:「唉……」

  「怎麼了?」

  「還有啤酒嗎?我精神有點……渙散……」

  靈思風校長拉開一罐啤酒遞上來。

  「卡特萊特,先把餅蓋上,別涼了。靈思風,把這個喝掉。」

  大家看著靈思風乾掉一罐啤酒。

  「行了,夥計。」校長發問,「一塊精製肉餅倒扣在軟綿綿的豌豆湯上,還淋了層番茄醬。想吃嗎?」

  靈思風的臉應聲變色。校長點點頭:「再來一罐。」

  大家看著靈思風又幹掉一罐。

  「好,」校長又等了一會兒,「靈思風,公道價的上好肉餅漂子,嘗一口嗎?肉餅泡豌豆湯淋番茄醬。」

  靈思風的五官略微抽搐,肚裡的啤酒關閉了自我保護系統。

  「聽起來……不錯,上面再撒點椰蓉?」

  巫師們鬆了口氣。

  「現在明白了,得讓你喝到認為迪布勒的餅好吃,又不能喝成永久性腦損傷。」

  「那可是毫釐之差呀。」院長說。

  比爾抬頭看看洞頂,陰影在石筍,或者鐘乳石之間舞動。

  「洞窟就在城市下方,」他問,「為什麼我們卻從沒聽說過?」

  「好問題。」院長說,「蓋釀酒廠的工人肯定應該見過。」

  靈思風努力思考:「當時還沒有洞窟。」

  「你剛說過什麼鍾筍的要好幾千年才能成形——」

  「上個月可能還沒有吧,突然就存在了幾千年。」靈思風打著嗝,「跟你們的塔一樣,外面比裡面高。」

  「啊?」

  「大概是本地特色。地理越多,歷史就越少,還沒發現嗎?空間多了時間就少。我打賭,這地方只要憑空出現一兩秒,然後就已經存在了幾千年,明白嗎?從外面看的時候歷史短。清清楚楚的。」

  「我可能還不夠醉,聽不懂。」院長總結道。

  有什麼東西在頂他的腿,是行李箱。行李箱有個習慣,喜歡偷偷湊到人身邊,等對方低頭就用腳的數量把人嚇一跳。

  「這玩意兒我也不懂。」院長補充道。

  這時洞裡亮了起來。小說家胡說八道在現實世界的遺毒之一就是每當毫無遠見不帶火把的主角需要暗中視物時,附近就總有大量的發光蘑菇或彩虹水晶。此時發光的正是岩石本身,不是從內部發出神秘的光線,而是被外來的光線照亮,像沐浴著破曉的晨光。

  人腦里運行有若干條規矩,其中之一是空間越大,說話聲音越要小,就是說人走進巨大的開闊空間時總要不自覺地把聲音壓到極低。所以靈思風校長走進大洞窟後立即低聲道:「天啊,這東西好大!」

  院長則放開嗓門:「哦!」因為此時也一定會有個不識相的角色出現。

  大洞窟里同樣滿是石筍,正中央的分外巨大,幾乎和它上方倒垂的鐘乳石尖端相接。空氣熱得讓人喘不上氣。

  「不對勁——」靈思風說。

  滴答。

  他們找到了聲音的源頭:鐘乳石上有一股極細微的水流在尖端聚成水滴,掉在下方不遠處的石筍尖上。

  他們眼看著又一滴水出現,懸在空中。

  一個巫師爬上坡,湊近觀察。

  「水滴不動了。後面的水流好像幹了……在蒸發。」

  校長轉向靈思風:「我們跟你走了這麼遠,夥計,現在怎麼辦?」

  「我大概還需要一罐啤……」

  「喝光啦,夥計。」

  靈思風絕望地環視洞窟,看看面前半透明的巨型石筍。

  石筍真尖,而且還立在洞窟的正中央,一看就有玄機。

  真奇怪,黑暗的地下居然能形成如珠母般閃亮的石筍。地上的人們應該已經相當口渴,用四叉人特有的方式咒罵著風車。水沒了,真糟糕,等啤酒也沒了,人民就要爆發……

  巫師們都在等他做點什麼。

  好吧,就從石筍下手。關於地下洞窟和石筍,都學過什麼來著?

  眼下的微妙處境居然給了他自由。既然無論做什麼都可能惹大麻煩,不如放手一搏……

  「我要顏料。」靈思風說。

  「幹什麼用?」

  「干我想幹的事情。」

  「有個叫薩理德的小伙子。」院長吩咐道,「他平時挺愛畫畫。咱們去把他叫起來。」

  內莉特拍拍靈思風的肩膀:「你要用魔法嗎?」

  「不知道算不算魔法,以防萬一,你退後。」

  「有危險?」

  「不,只是等會兒我可能會掉頭就跑,怕撞到你。不過……這石頭是熱的,發現了嗎?」

  內莉特摸摸石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在想……假設有人出現在他不該出現的地方,會怎麼樣?」

  「哦,會被衛兵抓起來吧,我猜。」

  「不,不是說人會怎麼樣。土地本身會有什麼反應?我還得再來點啤酒,現在思路……」

  「來了來了,沒找到多少,這兒有白灰、紅漆,還有罐說不清是黑漆還是瀝青的玩意兒。」巫師們匆匆趕來,「刷子有點破,就湊合用吧。」

  靈思風接過刷子,那玩意兒看起來像是先在超粗糙的牆面刷過白灰,然後又給某大型動物——也許是鱷魚,刷過牙。

  他對藝術一竅不通,這在許多教育系統都是不可能達到的成就。巫師的早期教育就要求掌握基本藝術技能和熟悉秘符書法,可在靈思風手裡,粉筆會斷裂,鉛筆會崩碎。也許是因為他覺得知識放在腦袋裡就挺好,從內心深處不信任紙筆的緣故。

  內莉特遞來又一罐漏斗蜘蛛啤酒,靈思風猛灌一口,用刷子蘸上也許是黑漆的東西,在石筍上畫了幾個倒扣的V字,又在每個尖尖下面畫個圓,裡面點上三個點,再加一條笑容可掬的彎彎嘴。

  他又灌了口酒,發現畫得不對。按現實作畫沒用,他需要的是寫意。

  於是靈思風在石筍上大筆揮灑,胡亂哼著小曲兒。

  「猜到我畫的是什麼了嗎?」他回頭問。

  「太現代,看不懂。」院長說。

  靈思風已經進入狀態。誰都會依樣畫葫蘆,靈思風除外。關鍵是要畫得躍然紙上,表達出那個、那個、那個——

  總之,表達那啥。讓顏料和色彩自行表達,畫師只須隨波逐流。

  「光線照在上面的樣子……好像一群巫師……」內莉特說。

  靈思風半閉著眼。也許是陰影造成的錯覺,他覺得自己畫得著實不錯。這麼想著,他又甩上幾筆。

  「簡直要從石頭裡走出來了呀。」身後有人說,聲音聽不太真切。

  靈思風覺得自己似乎正在墜入地洞,這種感覺從前也有過,大多是真掉進地洞的時候。洞壁變得模糊不清,似乎在高速從他眼前掠過。大地顫抖著。

  「我們動了嗎?」

  「感覺像在動,對吧?」靈思風校長回答,「實際上我們就站在原地呢!」

  「動中有靜。」靈思風自言自語,「說得好!」他又眯著眼看看啤酒罐,「在家鄉我酒量不大,可你們這玩意兒就跟檸檬水似的!那個肉餅誰拿——」

  一聲巨響,轟然像平地驚雷,輕柔如棉花相擊,過去與現在衝撞融合了。

  得到的結果是一大堆人。

  「這是啥?」

  「院長?」

  「啥事?」

  「你不是院長!」

  「滿口胡言!你是什麼人?」

  「對——頭!」

  「哎呀有猴子啊!」

  「不!不!不是我說的,他說的!」

  「校長?」

  「哎?」

  「哎?」

  「什麼?有幾個校長?」

  黑暗變成深紫,又過渡成紫羅蘭色。

  「你們全閉嘴,聽我說!」

  靈思風萬萬沒想到,他們真閉嘴了。

  「你們看,牆壁正在往中間擠呢!這地方馬上就要不存在了!」

  社會責任已經完成,他掉頭就跑。

  幾秒鐘後行李箱就超到了前面,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他聽見身後有人聲。巫師們很難理解什麼叫「命懸一線」。他們比較習慣那種可以拿來吵的線。但即使最堅定的抬槓精看到下壓的天花板時也不得不正視現實。

  「維特矮太太,我來救你!」

  「往隧道跑!」

  「洞窟坍縮的速度有多快?能估個數嗎?」

  「閉嘴快跑!」

  一隻紅毛大袋鼠超過了靈思風。圖書管理員的形態場起先把他變成了一根紅毛大石筍,頗適合在洞穴中生存,但很快就決定與其在不斷縮小的洞窟中永垂不朽,還不如變成速度型的本地物種趕緊跑路。

  人、箱、袋鼠衝出地窖,撞上對面的牆,摔成一團。

  身後隆隆作響,巫師們和女人被高速噴出,有幾個正砸在靈思風身上。牆後的岩石吱嘎呻吟,用地理學意義上的嘔吐排出異物。

  一件小玩意兒從洞裡飛出來,打中了靈思風的耳朵,不過相比之下更主要的問題是肉餅,肉餅正在空中揮灑著豌豆湯和番茄醬,塞進他的嘴裡。

  味道其實沒那麼糟啦。

  有能力追問「我在哪兒」「問我在哪兒的這個我是誰」等終極問題是人類和墨魚[46]等低級物種的關鍵區別之一。

  幽冥大學的巫師們也許算得上同時代知識分子中的佼佼者,他們幾分鐘就走完了追問的過程。巫師對某些概念的適應力特別強,前一分鐘還在爭吵鴨子的腦袋應該是什麼形狀,後一分鐘就被人告知他們已經在石頭裡被困了幾千年,因為裡面的時間比外面慢。不過能在幽冥大學找到廁所[47]的人,在接受上述轉折時都沒什麼難度。

  眼下他們圍坐在巴嘎鋪大學校園裡,正在思考更重要的問題。

  「有吃的嗎?」瑞克雷問。

  「現在是半夜,校長。」

  「你是說我們錯過晚飯了?」

  「錯過了幾千年的晚飯,校長。」

  「真的?趕緊想辦法補上吧,斯蒂本先生。說起來……你們這地方不錯啊……校長。」

  瑞克雷非常仔細地把「校長」三個字念得小了兩號。

  靈思風校長向他致以兄弟般的點頭:「承蒙誇獎。」

  「當然,按殖民地標準算挺不錯。想必你們已經盡力了。」

  「謝謝誇獎,馬斯特朗。遲些帶你去看看我們的塔吧。」

  「看著挺矮的。」

  「有人也這麼說過。」

  「靈思風,靈思風……名字有些耳熟……」

  「我們就是來找靈思風的,校長。」龐德耐心地解釋道。

  「就是他?有出息了啊。多呼吸新鮮空氣,脫胎換骨了嘛。」

  「不是,校長。我們的靈思風是那個大鬍子瘦皮猴,帽子耷拉著的。您忘了嗎?坐在那邊呢。」

  靈思風羞怯地舉起手:「呃,是我。」

  瑞克雷抽抽鼻子:「好吧。靈思風,你玩什麼呢?」

  靈思風舉起牛吼球:「這個和你們一起出現在洞窟里。你們用它做什麼?」

  「哦,這是圖書管理員撿來的玩具。」龐德回答。

  「那就都清楚了。我說,這啤酒不錯啊,可以入口。對了,咱們之間可以互相學習,當然了主要是你們跟我們學。說不定還可以搞個交換生項目什麼的。」

  「好想法。」

  「六個學生換你們一台好用的除草機。我們的壞了。」

  「校——校長的意思是說我們想回家不容易,校長。」龐德解釋著,「原本以為我們來到××××局面就會有所改觀,結果並沒有。」

  「貴校的靈思風也認為只要把你們帶來,就會下雨。」靈思風校長說,「實際上並沒有嘛。」

  嗡嗯嗯嗯嗯……

  「不許玩那玩意兒了,靈思風。」瑞克雷繼續說,「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比爾?我們在魔法方面的經驗比你們豐富多了,有的是辦法下雨。沒問題。」

  嗡嗯嗯嗯嗯……

  「拿外面玩去!」

  圖書管理員坐在鐵皮塔頂端,頭上頂著一片樹葉。

  「發現哪兒奇怪了嗎?」靈思風提著牛吼球的繩子,「我只要稍稍動一下手腕,它就開始轉。」

  「對——頭……」

  圖書管理員打了個噴嚏。

  「對——頭……」

  「呃……怎麼變成大鳥了……你病得挺重啊!放心,只要我把你的名字告訴他們……」

  圖書管理員再次變形,動作極快,短時間內發生了許多事情。

  「啊。」形勢恢復平靜後,靈思風冷靜地開始分析,「好,我們從已知條件開始。我看不見,看不見的原因是袍子垂下來擋住了眼,由此可以推斷我大頭朝下;你抓著我的腳脖子——不,糾正——抓著我的一邊腳脖子,所以顯然我是被你拎得頭朝下;我們在塔頂,這意味著……」

  他陷入沉默。

  「好吧,重新開始。」靈思風再度開口,「從我不會把你的名字告訴他們開始。」

  圖書管理員鬆手。

  靈思風墜落了幾英寸,掉在塔頂的木板上。

  「你這麼耍人就不好了。」

  「對——頭。」

  「這話就此不提了,可以吧?」

  靈思風仰望空蕩蕩的廣闊天空,現在應該下雨才對。他能做的不是都做了嗎?結果唯一的區別就是幽冥大學教員團集體來了巴嘎鋪,優越感爆棚地見什麼鄙視什麼。他們根本不會用法術造雨,所謂造雨術是用現有的雨造更多雨,看見滾滾烏雲往這邊飄來才有用。

  既然沒雨,他們說的那些環繞大陸的洋流應該也還在。

  話說這兒其實也不錯,大家都愛戴帽子,愛戴大帽子。他可以存幾個錢,買個農場放羊。羊自己找吃的,繁殖後代,他只要偶爾剪個毛就行。行李箱說不定可以當牧羊犬。

  只不過……已經沒水了。羊,不會有農場。風狂、鱷魚鱷魚,還有可愛的達琳和樂蒂莎兩位女士、後悔哥和他的馬隊、所有那些教過他如何在野地里找不會讓人太頻繁上吐下瀉的食物的好人……全都會幹透,被吹飛……

  他自己也不例外。

  然。

  「對——頭?」

  「唉,又來……」靈思風呻吟一聲。

  喉嚨幹嗎?

  「還沒輪到你——」

  別怕,我在城裡有個約會。他們為最後一瓶啤酒打起來了。請容我提醒一句,我永遠在關心著你。

  「謝謝。等我活膩了,當然首選死神的服務。」

  死神的身影淡去。

  「他怎麼有臉突然冒出來?我們還沒死呢。」靈思風對炙熱的天空高叫,「我們能做的還多著呢!去中軸撬座冰山搬過來,我們就有水了……只要我們能去中軸!有希望就有活路,你記住!我遲早會想到辦法!總有辦法造雨的!」

  死神消失了。

  靈思風兇惡地揮舞牛吼球:「別回來了!」

  「對——頭!」

  圖書管理員抓住他的胳膊,嗅著空氣。

  靈思風講的是一種相當原始的語言,裡面並沒有專門的詞形容「雨後的味道」,非要強說也只是「雨,後,的,味,道」而已。人們描述那種味道時只能在潮、熱、蒸等字眼之間挑選,如果吹來一陣風還能加個「散」字。

  雖然語言無法描述,可他聞到的正是雨後的味道,在一片焦土的國度,那氣息簡直像空氣中一閃即逝的寶石。

  靈思風又掄了兩下,牛吼球發出聲音,同時又傳來那種味道。

  他看看牛吼球背面,就是一塊橢圓木頭,什麼標記都沒有。

  靈思風抓住繩子末端試著又掄了幾圈。

  「你有沒有發現每次我這麼幹……」

  牛吼球轉起來就不肯停,他收不回胳膊。

  「呃……它好像希望被掄。」

  「對——頭!」

  「你說我該繼續掄?」

  「對——頭!」

  「多謝提醒,啊哦哦——」

  圖書管理員俯身閃避。

  靈思風整個人都隨著牛吼球一起旋轉,現在球已經沒了蹤影,因為每掄一圈,繩子就加長一些。塔尖外圍的空中出現一圈殘影,半徑逐漸擴大。

  殘影發出悠長的嗡嗡聲。

  牛吼球到達城市上空時炸裂開來,爆出一聲驚雷。繩子末端拴著的東西變成了一團銀色雲朵,所到之處撒下一片白色粒子,形成不斷擴散的螺旋形。

  圖書管理員趴在地上,雙手抱頭。

  空氣沿著塔壁向上翻湧,帶起塵土、風、熱氣和虎皮鸚鵡。靈思風的袍子下擺在下巴旁鼓動著。

  撒手已然無望,靈思風覺得大概只有等牛吼球自己飛夠了才能讓他鬆開。

  螺旋像輕煙似的散開,混入蒸騰的熱氣。

  (越過紅色的沙漠,越過渾然不覺的袋鼠群,螺旋的尾巴飛過海岸,進入風暴障壁。交戰的亂風化敵為友,原本圍繞大陸打轉的雲團停下腳步,帶著涌動的雷霆遲疑了片刻,掉頭飛向內陸……)

  繩子掙脫靈思風的手,刺痛了他的手指。牛吼球飛向遠方,靈思風沒看到它墜落。

  之所以沒看見是因為他仍在原地轉圈。終於,重力戰勝了慣性,他躺倒在木板上。

  「我的腳尖好像著火了。」他嘟囔著。

  高溫像裹屍布似的籠罩大地。克蘭西擦掉額頭上的每一滴汗水,把抹布上的汗擰進一個空果醬罐。看這架勢,還是把汗存起來備荒吧。他小心翼翼地拿著罐子爬下風車。

  「鑽的坑沒問題,老大。就是沒有水。」

  後悔哥搖搖頭:「你看馬,躺著半死不活的。不是好兆頭啊,克蘭西。我們坎坎坷坷都經歷過,但這個坎兒怕是過不去嘍。不如把它們殺了吃肉——」

  一陣風吹飛了他的帽子,一股氣息拂過枯萎的金合歡,一匹馬仰起頭。

  烏雲滾滾而來,爭搶碾壓著,像海灘上的浪潮,黝黑的雲朵中間呈現出藍色,電光閃爍。

  「那是什麼鬼玩意兒?」克蘭西問。

  那匹馬掙扎著站起來,跌跌撞撞地來到風車下鏽跡斑斑的水槽前。

  烏雲下垂著一道銀簾,橫掃大地。

  有東西打中後悔哥的腦袋。

  後悔哥低頭,「噗」的一聲,什麼東西落在他腳邊的紅土裡,留下一個小彈坑。

  「是水啊,克蘭西。天上掉水了啊!」

  他們對視著,合不攏嘴,身邊暴雨驟降,馬群騷動,紅土化為泥巴,濺到齊腰高。

  這不是普通的暴雨,是「大潮」。

  後來克蘭西回憶說,那天第二幸運的事是他們就在高地旁邊。

  第一幸運的則是他的帽子上綁了很多軟木塞,等水退了還能找回來。

  鑑於天旱,今年尼戴啤酒勒瑪賽艇會到底還辦不辦一直有爭議。可賽艇會是傳統,很多人特地跑來參觀。另外,主辦方頭一天晚上在酒館裡奮力討論了良久,最終結論是:不愁,全都好著呢。

  賽艇會分為好幾個項目,有駱駝拉船、風力帆船……,高潮項目是把小帆船的底鑿掉,讓隊員們自己提著船舷用腿跑,這是每年爆笑的壓軸戲。

  現在是半決賽,兩隊選手正提著船往上游猛跑,觀眾忽然發現滾滾烏雲像燒開的果醬一樣從信標山頭淹了過來。

  「著火了。」

  「著火是白煙,別逗了……」

  要是著火,所有人都會趕去撲滅。火燒起來真是火燒火燎的。

  正當他們要轉頭離開時,河床上傳來一陣尖叫。

  兩對選手齊頭並進拐過河彎,提著船舷,速度無與倫比。他們同時到達下水滑道,撞成一團,互相糾纏著爬上岸癱倒在地,到處都是碎木片和尖叫聲。

  「別賽啦!」一個選手尖叫,「河……河……」

  此時所有在場觀眾都看到河道轉彎處出現了洪流。洪水推著一大坨纏在一起的灌木、馬車、石頭、樹木,速度並不快。

  洪流奔騰而過,帶著它的移動水壩,把河床颳得平平整整。泛著白沫的水填滿了河道。

  他們終止了賽艇會。河裡全是水,這還怎麼賽啊。

  巴嘎鋪大學的正門已被砸開,憤怒的民眾正聚在廣場上砸牆壁。

  屋裡,巫師們頂著喧囂,瘋狂查閱資料。

  「你們有沒有麥克斯韋的分離術?」瑞克雷問。

  「幹什麼用的?」靈思風校長回問。

  「把混在一起的兩種東西分開,例如……糖和沙子。用『那裡惡魔』。」

  「您說的大概是納米惡魔。」龐德不耐煩地小聲提醒。

  「哦,就是猛人查理的好篩術啊,我們有。」

  「哈,殊途同歸。好,找出來。」

  靈思風校長對身旁一個巫師點點頭,露出笑容:「你想用它把鹽分離出來?」

  「正是!一個法術、一桶海水,問題全解決了……」

  「呃,並不是這樣。」龐德說。

  「我覺得沒問題啊!」

  「那法術需要大量魔能,校長,而且惡魔分離速度很慢。」

  「啊,很有見地,斯蒂本先生。」

  「謝謝校長。」

  「然而,不合用不代表行不通。外面的人閉嘴吧!」

  外面的叫聲停了。

  「他們可能聽見您說的話了,校長。」

  梆、梆、梆……

  「怎麼了?他們開始往房頂上扔東西了嗎?」靈思風校長問。

  「沒,大概是雨點吧。」瑞克雷說,「想必你已經試過蒸發——」這時他發現根本沒人在聽,所有人都仰著頭。

  零散的敲擊變成密集的鼓點,外面傳來陣陣歡呼。

  巫師們好不容易才擠到門外,房檐上的雨水已經形成了一道水簾,在草坪上衝出了一道溝。

  比爾·靈思風校長猛地停步,伸手摸摸雨水,像在試探爐子燙不燙。

  「天上落水?」他分開人群走進雨幕,摘下帽子承接雨水。

  民眾已經塞滿了大學校園,漫到周圍的街道上。所有人都仰著臉。

  「那些黑的是什麼?」

  「那是雲啊,校長。」

  「雲真多啊!」

  誠然,烏雲堆積在塔周圍,醞釀著雷電。

  幾個民眾低頭看見濕漉漉的巫師們。歡呼聲起,巫師們成為新的目光中心,被人們抬起,高舉過頭。

  「他們以為是我們幹的!」被舉在空中的靈思風校長叫道。

  「說不定就是我們呢?」瑞克雷老謀深算地用指尖點點自己的鼻樑。

  「呃……」有人企圖插嘴。

  瑞克雷頭也不回:「閉嘴,斯蒂本先生。」

  「閉嘴了,校長。」

  隆隆聲滾過城市。

  「聽見雷聲了嗎?找地方避雨吧……」瑞克雷說。

  像洪水遇到水壩,雲層在鐵皮塔周圍堆積。後來龐德分析可能是巴嘎鋪大學的鐵皮塔既高又矮,導致風暴既想從旁邊繞過去,又想從上面飄過去,還想從中間穿過去,三者同時進行。

  從下面看,雲層似乎緩緩張開一道閃爍的豎井,裡面是充滿靜電的藍霧……

  雷霆萬鈞,電光落下。一道藍色閃電同時擊中鐵皮塔的所有高度,雖然這從嚴格意義上講是不可能的。碎木和破鐵皮飛上半空,散落在城市各個角落。

  接著只剩下噝噝的水汽和傾盆大雨。

  人們佇立著等待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焰火表演到此為止。

  「我們稱那個為閃電。」瑞克雷及時講解。

  靈思風校長爬起來想拍掉袍子上的泥點子,發現越抹越髒。

  「正常的閃電沒那麼猛啦。」瑞克雷繼續說。

  「啊,那就好。」

  鐵皮塔的廢墟中「噹啷」一響,一片鐵皮被推開,從下面跌跌撞撞地爬出兩個互相攙扶的黑色人影,其中一個還戴著帽子。雨澆滅了帽子上的火苗。

  他倆攙扶搖晃著走向巫師們。

  其中一個很小聲說了句「對——頭」,接著就仰面倒下了。

  另一個則眼神呆滯地看看兩位校長,敬了個禮,指尖放出一道電光擊中了自己的耳朵。

  「呃,靈思風報到。」

  「我們忙得要死,你都幹嗎去了?祈禱嗎?」瑞克雷責備道。

  靈思風非常緩慢地看看周圍,鬍子里不時閃過藍色電光。

  「總而言之還都挺順的。」他說完就癱作一團。

  下雨。下了又下,下完還下。海岸上空的雲團像焦急徘徊的包機航班,燃油即將耗盡,它們正使盡一切手段搶占機位,同時滴著雨。最重要的是下雨了。

  洪水沖刷石塊,淘淨古老的泥濘水洞。一種小蝦在石頭下的小水坑裡生活了幾千年,突然被水流衝進了湖裡,而湖泊正在以比人跑步還快的速度擴張。原本小蝦的整個種群不到一千隻,一夜之間便大量增殖。就算蝦能點清自己的數量,現在也顧不上了。

  新形成的入海口裡突然出現了被衝來的大量淤泥和前所未見的食物,幾條魚決定嘗試健康低鈉的新型飲食。紅樹林開始用定格動畫的速度緩慢征服剛出現的泥灘。

  雨一直下。

  下了又下。

  歷經波折,終於下雨了。

  幾天後。

  船在碼頭邊隨波起伏,旁邊的水裡還懸浮著些衝來的淤泥,略微泛紅,水上漂著數片落葉、幾根斷枝。

  「一兩個星期就能到無物津,到那兒就差不多等於到家啦。」瑞克雷說。

  「差不多跟家在同一片大陸上。」院長說。

  「這個長假真充實。」近代如尼文講師說。

  「這大概是史上最長的假期了吧,」龐德說,「維特矮太太喜歡她的豪華客艙嗎?」

  「像我吧,就非常喜歡在貨艙里打地鋪。」資深數學家忠誠地說。

  「是船底下的污水艙。貨艙早被寶石、啤酒、羊、羊毛和香蕉占滿了。」龐德說。

  「圖書管理員呢?」瑞克雷問。

  「在貨艙里,校長。」

  「哦,是我多此一問。他能恢復健康真是太好了。」

  「可能雷擊有治療效果吧,校長,現在他活蹦亂跳的。」

  碼頭邊,靈思風正坐在行李箱上。

  他總覺得應該發生些什麼。人生中最糟糕的時刻莫過於風平浪靜,因為平靜預示著壞事即將發生,不知為什麼。

  再過一個月他終於可以回到學校圖書館繼續碼書了,枯燥的日復一日,時而夾雜無聊。想到這兒他簡直等不及了,不能虛度光陰,其實……就是在虛度光陰嘛,刺激是給別人玩的。

  他在觀賞商人們裝船。現在船吃水已經很深,因為裡面裝滿了世界各地需要的四叉特產。返航時就要輕多了,因為外面有的四叉都有,而且比外面的都好。

  甚至還有幾個旅客想要登船出去看看世界,大部分是年輕人。

  「喂,你不是跟那幫外國巫師一起的嗎?」

  說話的是個男青年,背著超大背包,上面又捆了一捲鋪蓋。與他同行的還有幾個滿臉老實忠厚、略帶憂愁的超載青年,他是隊長。

  「你看出來啦?」靈思風問,「呃……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你說我們在那個叫無物津的地方能買到馬車嗎?」

  「我覺得沒問題。」

  「我、克萊文、雪莉、格林想弄輛車開到……」他回頭看了看同伴。

  「安卡-摩波。」雪莉提醒。

  「對,然後賣了車找份工作,見見世面……住一陣。行得通嗎?」

  靈思風掃了一眼另外幾個正在登船的青年。自從神創造屎殼郎以來(說實話也沒多久),大概還沒哪種生物扛過這麼多重物。

  「人挺多的嘛。」靈思風說。

  「不愁!」

  「但是……呃……」

  「啥事,夥計?」

  「可不可以別哼那首歌?一隻羊而已嘛,主要又不是我偷的……」

  有人在背後拍靈思風的肩膀,他回頭看見了內莉特、樂蒂莎和達琳的笑臉。現在是上午十點,但她們都穿著布滿亮片的晚禮服。

  「挪一挪。」內莉特也坐在行李箱上,「我們就是想……來道個謝。樂蒂莎和達琳決定跟我混,一起重開釀酒廠。」

  靈思風打量著幾位女士。

  「我挨了那麼多啤酒罐,怎麼說也算對酒略知一二。不過我覺得可以給包裝換個更討喜的顏色。現在的設計太……」樂蒂莎不滿地揮動戴滿戒指的大手,「太男性化、攻擊性強。」

  「粉色不錯。」靈思風附議,「每罐啤酒再配一個木扦子紮起來的醃洋蔥頭。」

  「好主意!」達琳在他背後猛擊一掌,震得他帽子滑落,擋住了眼睛。

  「真不留下嗎?」內莉特問,「你點子挺多的。」

  「多謝挽留,我還是去做自己最擅長的事吧。」

  「可所有人都說你不擅長魔法呀。」

  「呃……沒錯,不擅長魔法就是我最擅長的事,」靈思風答道,「不管怎麼說,謝啦。」

  「至少讓我給你一個大大的吻吧。」達琳說著就抓住靈思風的肩膀。靈思風用餘光看到內莉特在跺腳抗議。

  「好好好!」達琳放開靈思風閃到一旁,「至於嗎,小姐?我又不是要吃了他。」

  內莉特在靈思風的臉頰上輕輕一吻:「以後路過記得回來看看。」

  「一定的!」靈思風答道,「就是門口有紫色陽傘的酒吧,對嗎?」

  內莉特揮手道別,達琳做了個他看不懂的手勢,差點和一隊白衣人撞個滿懷。其中一個白衣人叫了起來:「嘿,他在那兒呢……抱歉,女士們……」

  「哦,你們好啊,查理、羅恩……」靈思風向廚師們致意。

  「聽說你小子要走啦,」羅恩嚷嚷,「不握個手告別就讓你溜了,哪兒說得過去?查理是這麼說的。」

  「桃子奈莉大受歡迎。」查理笑得陽光燦爛。

  「恭喜呀。看見你這麼高興真好。」

  「豈止!」羅恩又說,「新來了個女高音,要我說她水平一流……不,查理,你來告訴他女高音叫什麼……」

  「格曼妮·脆芙!」查理笑得上半個腦袋都要掉了。

  「真不錯。那還不快去準備脆皮?」

  羅恩拍拍他的肩膀:「廚房缺人手。來不來全在你一句話,夥計。」

  「多謝盛情。以後我每次用抽紙都一定會想到你們這幫小子和歌劇院,但……」

  「他在那兒呢!」

  獄卒和衛兵隊長沿著碼頭一路小跑,前者熱情地揮著手。

  「喂喂,不愁,你別跑!」獄卒叫道,「給你拿到赦免令啦!」

  「赦免?」

  「是啊!」獄卒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靈思風身旁,「首……相……親自簽的。說你是……好小子,不……用……絞刑……」他緩過氣直起腰板,「其實本來也沒打算絞刑,暫時沒計劃。自從鐵頭奈德之後就數你的逃獄最精彩!」

  靈思風低頭閱讀那張首相簽署的監獄便條。

  「好啊。終於有人相信我沒偷羊了。」

  「不,所有人都知道就是你偷的。」獄卒歡快地說,「但是經過大逃亡……和大追捕,嘿,這位夥計說他從沒見過誰跑得像你那麼快,半點兒不假!」

  衛兵隊長也開玩笑地在他胳膊上擂了一拳:「厲害呀,夥計。下次保證抓住你!」

  靈思風茫然地看著赦免令:「你的意思是我拿到這玩意兒就因為跑得精彩?」

  「不愁!」獄卒說,「一堆農民排著隊求你下次偷他們的羊呢,到時在歌詞裡給他們留一節就行。」

  靈思風決定放棄:「我還能說什麼?我住過的牢房不少,你們的能排進第一流。」他看看二人一臉崇拜的樣子,決定既然承蒙好運得以脫身,不如回饋社會造福後人,「呃……但我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你們不要重新裝修那間牢房。」

  「不愁。有個禮物送給你。」獄卒遞過一個彩紙包裝的東西,「留著也沒用不是嘛。」

  靈思風解開包裝上的麻繩。

  「感動得我說不出話啊。你們太體貼了,我肯定能給它找個用途。我看看這是……三明治?」

  「記得你那罐黏糊糊的黑玩意兒嗎?兄弟們嘗過都說噁心,可噁心過後還想嘗,所以我們就做了一大批。」獄卒說,「現在我打算拿出去賣呢[48]。你不會介意吧?」

  「不愁。儘管賣。」

  「謝謝啊!」

  目送獄卒和守衛離開時,又來了一位。

  「聽說你要回去了。」靈思風校長說,「考不考慮留下?我和你們院長談過,他對你評價很高。」

  「是嗎?他說什麼了?」

  「他說要是能讓你出半點力就算我厲害。」

  靈思風看看雨中亮晶晶的城市。

  「感謝盛情。不過……哦,怎麼說呢……陽光啊,大海啊,浪花啊,沙灘啊,這些不適合我,抱歉了。」

  「你認真的?」

  「認真的。」

  靈思風校長伸出手:「不愁。等聖豬節我給你寄賀卡,還有不合身的衣服。我得回學校了,所有員工都在房頂上補漏呢……」

  告別到此為止。

  靈思風又坐了一會兒,看最後一批乘客登船,看雨水浸透的海港。然後站起身。

  「走吧。」

  行李箱跟他上船,回家去了。

  雨還在下。

  古老的河床上水聲潺潺。洪水漫出兩岸,沿著密布交織的溝壑流向四面八方。

  更多的雨水還在路上。

  接近大陸中央的地方,雨水匯成數道瀑布,從一塊紅色巨岩的側面流下。紅岩歷經萬古長夏的曝曬,在雨中蒸汽騰騰。附近一棵樹上,有個赤裸的小男孩坐在枝頭,樹上除了他還有三隻熊、幾隻負鼠、無數鸚鵡,以及一頭駱駝。

  除紅岩之外,四處皆是汪洋。

  有人涉水而來,是個背著皮口袋的老人。

  打著旋的洪水淹到老人腰際。他停住腳步,抬頭望天。

  有什麼東西飛來了。雲朵旋轉扭曲,讓出一個銀色的小孔,直通青天。雲上傳來難以描述的奇異的聲音,像是取來一卷雷霆,攤開又抻薄。

  空中出現一個小點,漸漸變大。老人抬起一條瘦骨嶙峋的胳膊,「啪」的一聲,他手中不知何時便多了塊連著一條繩子的橢圓形木頭。

  暴雨驟停。

  最後幾滴雨點敲出一段旋律,像是在說:既然知道你在這裡,我們改日再會……

  男孩笑了。

  老人抬頭,也對男孩報以微笑。他把牛吼球別在腰間的繩子上,取出一支色彩斑斕的迴旋鏢。男孩從未見過哪件東西上有那麼多顏色。

  老人拋接幾次,側頭看看,確定男孩仍在旁觀,於是揚手向上拋出迴旋鏢。

  迴旋鏢飛向天空,一路攀升,超越正常物體應該開始下墜的頂點,還在不斷變大。它分開雲層,突然停在半空,像是釘在了天幕上。

  迴旋鏢飛過,雲團像被趕到牧場的羊群,悠閒地四散而去。午後陽光從雲縫間灑落,照在靜水上。迴旋鏢仍舊懸在空中,男孩望著它,覺得該找個新詞,用來形容斑斕色彩閃耀的樣子。

  男孩低頭看著積水,試著說出從爺爺那兒學來的一個詞。那詞幾千年來口耳相傳,由爺爺的爺爺傳給爺爺,只為用得到的那一天。

  它的意思是「雨後的味道」。

  這一刻值得等待千載,男孩想。

  * 戲仿著名物理學家薛丁格提出的量子力學思維實驗:把一隻貓關在有鐳的密閉密容器里。如果鐳衰變,會觸發打碎有氰化物的瓶子,殺死貓;如果鐳不衰變,貓就會存活。貓有可能死了,也可能活著,而不是同時處於兩種狀態。該思想實驗引起一個謎題:到底量子疊加是在什麼時候終止,並且坍縮成兩種可能狀態中的一種狀態?——編者注

  [1] 「不愁」(No worries)是澳大利亞標誌性的口頭語之一,朗讀時請在每個音節里都注入一噸的樂觀精神。類似的口頭語後面還有很多。——譯者注(如無特殊說明,本書注釋均為作者原注)

  [2] 一種發現難度小於火、略大於水的物質。

  [3] 沒有為什麼怎麼樣,就是單純地拷問「為什麼」。

  [4] 相當於學監兼雜役。選拔監役時一般不以想像力為標準,因為監役的想像力往往是零。

  [5] 安卡-摩波城裡首屈一指的獸醫,病入膏肓偏又信不過普通醫生的都去找他。麵包圈醫生有一個毛病,就是或多或少地總把病人當成一匹賽馬。

  [6] 靈思風的巫師帽上繡的不是「巫師」(wizard),而是「巫帥」(wizzard)。——譯者注

  [7] L空間,Library-space的簡稱。在碟形世界中,「文字」擁有強大的魔法力量,而圖書館裡大量的書本聚集在一起,所累積的文字能量便足以扭曲周遭的時間和空間。——編者注

  [8] 就冷聚變而言,延遲高於一般水準。

  [9] 《聖經》典故。羅馬帝國猶太行省的統治者希律聽說猶太人的王(就是耶穌)在伯利恆降生,直接叫人把伯利恆地區兩歲以下的嬰兒全殺死了。——譯者注

  [10] 巫師們確信人體內有個腺體叫時元腺。即使是最不擇手段的鍊金術師也未能找到時元腺的所在,目前的理論認為時元腺是個虛體,相當於以太闌尾之類的。時元腺的功能是記錄身體的年齡,特別容易受高能魔法影響,有時甚至可能通過逆轉功能,把身體裡本來應該分泌的時啶吸收掉。鍊金術士們認為時元腺是通向永生的關鍵,不過他們也說過橘子汁、硬皮麵包,還有人尿都是養生神品。只要認定能延壽,鍊金術師甚至不惜砍掉自己的腦袋。

  [11] 總的來說,巫師晉升的捷徑是把更高級的巫師幹掉。鑑於前幾次刺殺馬斯特朗·瑞克雷的行動全數失敗,而且導致一個巫師失聰兩個星期,目前此法暫時中止。瑞克雷認為學院上層還有晉升的餘地,於是就把餘地全占了。

  [12] ××××是澳大利亞最大的啤酒品牌之一。——譯者注

  [13] 有時候龐德認為他之所以能磨鍊出一身和小六溝通的本領,是因為小六既聰明絕頂又愚蠢至極。要讓它理解一件事,必須把完整的概念拆散成極小的零件,而且措辭中不許存在任何可能導致誤解的餘地。跟高級巫師聊上五分鐘後,陪伴小六度過的漫漫長夜就顯得小菜一碟。

  [14] 康加舞:人們排成一隊,後一個人搭著前一個人,逐漸圍成一個圓圈,在舞池裡伴著強節奏的音樂搖晃腿部和臀部。在幽冥大學的層層房間中,隊首的人可能無法找到隊尾那個人,從而無法形成圓圈。——編者注

  [15] 例如創意測不準學講師頗為自得地主張他介乎在家和不在家兩種狀態之間,只有訪客來敲門才能導致測不準「場坍縮」,在此之前無法確定他的狀態。*邏輯是個好東西,但有時候敵不過真正的思想。——作者原注

  [16] 即桉樹。——譯者注

  [17] 此處指約瑟夫·坎貝爾(Joseph Campbell)的神話學經典著作《千面英雄》(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譯者注

  [18] 巫師們偶爾也會找樂子,但這樣的機會太少,難免因疏於練習、詞不達意而冷場。

  [19] 並非魔法,而是簡單的宇宙通用定律。人們總以為可以趁假期多讀些自己一直想看的書,但陽光、石英顆粒和椰子油協同產生的鍊金效應經常把有益身心的好書變成更大更厚的閒書,名字里經常還有至少一個希臘語單詞或字母(《γ指令》《δ季節》《α計劃》,更有甚者如《μκπ行動》)。這也許是太陽黑子活動的結果,因為它們只會異常活動。圖書管理員算是走運,否則那個讓他變回原形的噴嚏完全可以讓《對——頭》改個名字加厚一千頁,裡面還寫滿了武器規格。

  [20] 資深數學家曾經從維特矮太太門前路過。門沒關,被他瞥見維特矮太太做衣服當模特用的那具無頭無臂裸體人偶。他回到房間躺了好一陣才安靜下來,從此以後就對維特矮太太萌生了一種特殊的感情。

  [21] 巫師們的染色體上欠缺HW基因。女權主義科研人員認為,此基因的功能是讓人在微生物們發明輪子或發現秘質之前搶先看到水池裡堆積的髒餐具,並趕緊做家務。

  [22] 踹踹(Scrappy),此角色系惡搞20世紀60年代澳大利亞的熱播兒童劇《袋鼠小踹踹》(Skippy the Bush Kangaroo)。——譯者注

  [23] 澳大利亞原住民的原始信仰,認為遠古「夢境時代」(The Dreaming)創造了天地萬物,以及宗教儀式、法律、歌曲等各種無形傳承。歌曲在原始信仰里地位非常高。——譯者注

  [24] 這段故事見《廢柴巫師4:我不是浮士德》。——譯者注

  [25] 如果你看過《瘋狂的麥克斯》(Mad Max)系列電影,接下來的劇情可能會非常眼熟。——譯者注

  [26] 澳大利亞的標誌性問候語「G'day」,即「Good day」(日安)。念得特別含混。該問候往往伴隨大大的、真摯的、燦爛的笑容。——譯者注

  [27] 有種管理者的口頭禪就是「我的大門隨時敞開」,寧可用你的簡歷把自己打死,也別把簡歷投給他們。但瑞克雷不一樣,他說的是個省略句,完整形式是:「我的大門隨時敞開,因為我無聊時要用十字弓射大堂對面庶務長辦公桌上方的靶子。」

  [28] 古時英國的蘇格蘭人、威爾斯人有和山羊淫亂的習慣。作為原先英國殖民地的紐西蘭和澳大利亞曾經也有這樣的習慣。在中世紀時,歐洲受教會控制,因此也有一部分男性為了逃避通姦等罪名,選擇與動物相交。——編者注

  [29] 也就是說她背地裡認為外國人殘暴、自私、不可信任。

  [30] 出於某種難以解釋的原因,維特矮太太這樣的人提到「野蠻人」時所指的並不是說某些人有著豐富的口頭文化傳承、複雜的部落權益體系、對祖先英靈的敬畏之情。他們所謂「野蠻人」的舉止經常和穿全套正裝(往往還戴勳章)的體面人聯繫在一起。

  [31] 非洲蹄兔。——譯者注

  [32] 白雪和後文出現的克蘭西、後悔哥,以及劇情統統脫胎自澳大利亞國民級經典詩歌《來自白雪河的漢子》(The Man from Snowy River)。——譯者注

  [33] 龐德是那種孩子,從小就仔細收好所有遊戲裡的所有棋子,每收到一份聖豬節禮物都要先仔細閱讀上面的小標籤,在小本子上記下贈送人,然後才開封,並在下午茶之前寫好所有感謝信。父母很早就為他感到自豪,早在他十歲那年就深知這個兒子長大後要麼成就驚人偉業,要麼成為國民公敵。

  [34] 希臘神話中的眾神之首宙斯會化身成各種形象與凡間女子(或凡間的雌性生物私通),讓她們懷孕,生出各種半人半神的後嗣。他曾經變成過牛、天鵝甚至金雨,都是為了這一目的。——編者注

  [35] 此處以及後面若干處系惡搞澳大利亞非官方國歌《浪跡天涯》(Waltzing Matilda)。 ——譯者注

  [36] 此處系惡搞澳大利亞傳統歌曲《博坦尼灣》(Botany Bay),唱的是英國犯人被流放澳大利亞的悲苦之情。——譯者注

  [37] 經驗老到的旅者很快就學會迴避一切被稱為「本地特色菜」的東西,本地特色之所以是本地特色是因為實在太難吃,外地人寧可啃掉自己的腿也不願嘗一口。但這不妨礙主人逼迫遠道而來的客人:「來嘗嘗醃包菜豬鼻子填狗頭呀,這可是本地特色!」

  [38] 實際上更深刻的歷史學家們,尤其是那些跟理論物理學家在同一個酒吧里喝酒的,認為整個人類歷史可以被視為一場笑鬧劇。所有那些戰爭、那些由惡毒的愚蠢造成的饑荒,那些全無邏輯卻執著地一再重複的錯誤,在宇宙萬物的終極尺度上不過相當於拍戲過程中的一些小花絮。

  [39] 此處系惡搞澳大利亞傳統民間歌曲《和鄧肯喝一杯》(Have a Beer with Duncan)。——譯者注

  [40] 世界上就沒有適合給人吃的肉餅漂子,「好吃」則更無從論起。豆泥濃淡適中?番茄醬鮮酸開胃?用的肉來自動物身上叫得出名的部位周圍?全都不存在的。確實有用牛肉而不是牛唇牛蹄做成的漢堡,有炸魚薯條里的炸魚用的不是麵糊加白色爛泥,薯條也沒硬到可以當剃刀,有熱狗用的香腸與真肉不只顏色相似而已,食客享用時也不必澆上芥末以免破壞風味。即便如此,人們在習慣的力量驅動之下還是偏愛更爛的那種,而且是主動去買。整個情形好比馬基雅維利寫了本菜譜。即便如此,在比薩上放菠蘿還是不可饒恕!

  [41] 所以抗議人類穿動物皮革的群眾一直也未能往飛車黨身上潑油漆。

  [42] 這段經歷給龐德上了寶貴的一課,從此以後他對老人體貼多了,良好的教養持續了起碼約五分鐘。

  [43] 洪先生在達貢街老魚神廟舊址開了三喜福外帶魚餐館,發生了很不好的事。每次有人解釋這件事,都說了一半就不說了,所以目前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編者注

  [44] 關於袋鼠起源的民間傳說。殖民者初到澳大利亞,沒見過袋鼠,找了一個土著人問那是什麼。土著人用土著語言說「Kangaroo」,意思是「我不知道」,不幸被殖民者誤以為是動物的名字,於是袋鼠就這麼定了名。但這個傳說是假的。——譯者注

  [45] 澳大利亞千奇百怪的俚語之一,用女子名「茜拉」(Sheila)指代年輕姑娘。——譯者注

  [46] 雖然兩者之間也有不易察覺的相似之處,例如碰到困難就想放個煙幕彈躲起來的行為。

  [47] 在一樓,重力反常的那間。

  [48] 澳大利亞特色食物,本書所述靈思風的配方基本就是正宗做法。——譯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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