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第十六002
2024-10-09 09:31:58
作者: (宋)朱熹 (宋)黎靖德編
親愛、賤惡、畏敬、哀矜、敖惰各自有當然之則,只不可偏。如人飢而食,只合當食,食才過些子,便是偏;渴而飲,飲才過些子,便是偏。如愛其人之善,若愛之過,則不知其惡,便是因其所重而陷於所偏;惡惡亦然。下面說:「人莫知其子之惡,莫知其苗之碩。」上面許多偏病不除,必至於此。泳。
「人之其所親愛而僻焉」,如父子是當主於愛,然父有不義,子不可以不爭;如為人父雖是止於慈,若一向僻將去,則子有不肖,亦不知責而教焉,不可。「人之其所賤惡而僻焉」,人固自有一種可厭者,然猶未至於可賤惡處,或尚可教,若一向僻將去,便賤惡他,也不得。「人之其所畏敬而僻焉」,如事君固是畏敬,然「說大人則藐之」,又不甚畏敬。孟子此語雖稍粗,然古人正救其惡,與「陳善閉邪」,「責難於君」,也只管畏敬不得。賀孫。
問:「《章句》曰:『人於五者本有當然之則。』然敖之與惰,則氣習之所為,實為惡德。至若哀矜之形,正良心苗裔,偏於哀矜不失為仁德之厚,又何以為『身不修,而不可以齊其家』者乎?」曰:「敖惰,謂如孔子之不見孺悲,孟子不與王驩言。哀矜,謂如有一般大奸大惡,方欲治之,被它哀鳴懇告,卻便恕之。」道夫云:「這只是言流為姑息之意。」曰:「這便是哀矜之不得其正處。」道夫。
或問「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曰:「親者則親愛之,賢者則畏敬之,不率者則賤惡之,無告者則哀矜之。有一般人,非賢非親,未見其為不率,又不至於無告,則是泛然沒緊要底人,見之豈不敖惰。雖聖賢亦有此心。然亦豈可一向敖惰他!一向敖惰,便是辟了。畏敬、親愛、賤惡、哀矜莫不皆然。故下文曰:『愛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如所敖惰之人,又安知其無善之可愛敬!所謂敖惰者,只是闊略過去。」高。
問敖惰。曰:「大抵是一種沒要緊底,半上落下底人。且如路中撞見如此等人,是不足親愛畏敬者,不成強與之相揖,而致其親愛畏敬!敖惰是人之所不能無者。」又問:「『敖惰』二字,恐非好事。」曰:「此如明鑑之懸,妍者自妍,丑者自丑,隨所來而應之。不成丑者至前,須要換作妍者!又敖惰是輕,賤惡是重。既得賤惡,如何卻不得敖惰?然聖人猶戒其僻,則又須點檢,不可有過當處。」履孫。
蔡問「敖惰」之說。曰:「有一般人,上未至於可親愛,下未至於可賤惡,只是所為也無甚好處,令人懶去接他,是謂敖惰。此敖惰,不是惡德。」淳。文蔚錄云:「非如常人傲忽惰慢,只是使人見得他懶些。」
或問:「敖惰是凶德,而曰『有當然之則』,何也?」曰:「古人用字不如此。敖惰,未至可賤可惡,但見那一等沒緊要底人,自是恁地。然一向去敖惰他,也不可如此。」
問:「君子亦有敖惰於人者乎?」曰:「人自有苟賤可厭棄者。」德明。
問敖惰。曰:「敖便是惰,敖了便惰。敖了都不管它,便是惰。」義剛。
因學者問《大學》「敖惰」處,而曰:「某嘗說,如有人問《易》不當為卜筮書,《詩》不當去小序,不當叶韻,及《大學》敖惰處,皆在所不答。」僩。
或問:「『之其所親愛、哀矜、畏敬而辟焉』,莫是君子用心過於厚否?」曰:「此可將來『觀過知仁』處說,不可將來此說。蓋不必論近厚、近薄。大抵一切事,只是才過便不得。『觀過知仁』乃是因此見其用心之厚,故可知其仁,然過則終亦未是也。大凡讀書,須要先識認本文是說個甚麼。須全做不曾識他相似,虛心認他字字分明。復看數過,自然會熟,見得分明。譬如與人乍相見,其初只識其面目,再見則可以知其姓氏、鄉貫,又再見則可以知其性行如何。只恁地識認,久後便一見理會得。今學者讀書,亦且未要便懸空去思他。《中庸》雲『博學之,審問之』,方言『慎思之』。若未學未問,便去思他,是空勞心耳!」又云:「切須記得『識認』兩字。」時舉。
問:「《大學》釋『修身齊家』章,不言修身,何也?」曰:「好而不知其惡,惡而不知其美,是以好為惡,以曲為直,可謂之修身乎!」節。
《大學》最是兩章相接處好看,如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且如心不得其正,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若視而見,聽而聞,食而知味,則心得其正矣。然於親愛、敖惰五者有所僻焉,則身亦不可得而修矣。嘗謂修身更多少事不說,卻說此五者,何謂?子細看來,身之所以不修者,無不是被這四五個壞。又云:「意有不誠時,則私意為主,是主人自為賊了!到引惹得外底人來,四方八面無關防處,所以要得先誠其意。」子蒙。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五者,其實則相串,而以做工夫言之,則各自為一事。故『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著『而』字,則是先為此,而後能為彼也。蓋逐一節自有一節功夫,非是儱侗言知至了意便自誠,意誠了心便自正,身便自修,中間更不著功夫。然但只是上面一截功夫到了,則下面功夫亦不費力耳。」先生曰:「亦有天資高底人,只頭正了,便都正去。若夾雜多底,也不能如此。」端蒙。
問:「『正心修身』章後注,雲『此亦當通上章推之,蓋意或不誠,則無能實用其力以正其心者』云云。」曰:「《大學》所以有許多節次,正欲學者逐節用工。非如一無節之竹,使人才能格物,則便到平天下也。夫人蓋有意誠而心未正者,蓋於忿懥、恐懼等事,誠不可不隨事而排遣也。蓋有心正而身未修者,故於好惡之間,誠不可不隨人而節制也。至於齊家以下,皆是教人節節省察用功。故經序但言心正者必自誠意而來,修身者必自正心而來。非謂意既誠而心無事乎正,心既正而身無事乎修也。且以《大學》之首章便教人『明明德』,又為格物以下事目,皆為明明德之事也。而平天下,方且言先謹乎德等事,亦可見矣。」壯祖。
《大學》如「正心」章,已說盡了。至「修身」章又從頭說起,至「齊家治國」章又依前說教他,何也?蓋要節節去照管。不成卻說自家在這裡,心正、身修了,便都只聽其自治!夔孫。
說《大學》「誠意」章,曰:「如今人雖欲為善,又被一個不欲為善之意來妨了;雖欲去惡,又被一個尚欲為惡之意來妨了。蓋其知之不切,故為善不是他心肯意肯,去惡亦不是他心肯意肯。這個便是自欺,便是不誠。意才不誠,則心下便有許多忿懥、恐懼、憂患、好樂而心便不正。心既不正,則凡有愛惡等事,莫不倚於一偏。如此,如何要家齊、國治、天下平?惟是知得切,則好善必如好好色,惡惡必如惡惡臭。是非為人而然,蓋胸中實欲如此,而後心滿意愜。」賀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