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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9 09:10:29 作者: (美)加·澤文

  瑪格麗特曾經說過:「抵達瑪格麗特小鎮的最佳方式是盡力讓自己迷路。」

  讓自己迷路,說來容易,做起來難。你的心智總會狡詐地折返回固定模式,它想方設法讓你找到正確的路。每遇到一座標誌性建築,就沒法挪步了,朝前也不是,退後也不是。回答「是」或者「不是」都是兩難。所有的「是」和「不是」平分秋色,相互抵消。通常,最後你總是又回到了起點。

  為此,我強迫自己相信,轉錯幾個彎恰恰是為讓自己迷路,但無論如何我都未能再找到瑪格麗特?湯。過了一陣子,我不再尋找了。從塔希提島回來時我瘦了三十磅,然後開始努力適應沒有她的生活。

  應該說,是我停止了主動的尋找。但在地鐵里,我觀察路過的一雙雙鞋子。一個尖細的黑色鞋頭足以讓我的心臟停跳。在查爾斯街上,我被一條紅色的馬尾辮吸引,差點被計程車撞到。走近仔細看,才發現辮子的顏色是庸俗偽劣的番茄紅,就像瓶里的番茄醬一樣。

  「親愛的,」馬尾辮女孩說話了,「你不認識我了嗎?」

  是L。「哦,天哪,你的頭髮!」

  「喜歡嗎?」她問。

  「竟然是紅色的!」

  「很高興你喜歡它。如果你討厭,我會瘋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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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究竟為什麼要染頭髮呢?」我問。

  「哦,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做點改變。」她拉起我的手。「最近你怎麼樣?」

  「我……」我究竟怎麼樣?「我很好。」

  「真高興聽你這麼說。我要結婚了。」說著,她抬起了手。手指上戴著多年前我和她一起買的那枚戒指。

  「L,」我說,「不會還是那同一枚戒指吧?」

  「不,親愛的,確切地說,不是同一枚。可我一直喜歡這種切割樣式的鑽石。我們雖然分手了,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對珠寶的品味也要變化。」她笑了起來。

  「謝天謝地。就像你對男人的口味一樣。」

  「你會喜歡他的,」她信誓旦旦地說,「他很像你,唯一的不同是,他是真的愛我。」她看著我。「你從來都不發表意見。很久以前,你這樣會令我有點受傷。」

  「抱歉,L。」

  「她怎麼樣?」L問。

  「她離開我了。」

  「我其實知道。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要明知故問。」L慢慢點點頭。「對不起,不該提起這件事。鑑於現在我這麼幸福,我為曾經可能給你們帶去的哪怕一星半點的傷害表示抱歉。」

  「不是因為你。是她想離開我。你不過是恰好給了她一個離開我的理由。她或許應該給你寄張聖誕賀卡表示謝意才對。」

  L笑了起來。「她的確寄了。」

  「上面寫了什麼?」我問。

  「這事情太傻了,我扔掉了。沒拆開就扔掉了。」

  我的心臟跳得飛快起來。「L,賀卡上的郵戳是哪裡的?」

  「郵戳?」L斜睨著她藍色的大眼睛,「郵戳是……不記得了。怎麼啦?這很重要嗎?」

  「不,也沒什麼。」

  「去年夏天,我的朋友在溫亞德的一次聚會中看到過她。不過,他其實也不能確定那就是她。或許只是一個跟她相像的——」

  我打斷了她:「祝賀你,L。告訴我你們在哪裡登記結婚,我要送你一隻純銀鑄的勺子什麼的。」

  她點點頭。「我預料到今天會碰到你。每次走在這條街上,都會想起你。我強迫自己不去想你,但好像從來沒有成功過。」

  我搖搖頭。「恭喜你。真心的。」

  「看到你這麼悲傷,我應該高興才對。」

  「我不悲傷。」

  「看到你悲傷我應該高興才對。可我沒有。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我不能,L。對你來說,我就是個渾蛋。」

  她擁抱了我。她的胳膊比以前粗了。「我不再愛你了,」她在我耳畔低語,「真的,不愛了。」

  「我很欣慰。」

  「而且你還討厭我的頭髮!」

  「我喜歡你的頭髮,」我撒了個謊,「它跟你很相配。」關於這一點,我這次說的是真話。

  進門幾小時後,L依舊坐在我家的台階上。她在哭泣;我也不清楚為什麼。我正在考慮要不要返身出門安慰L時,我的姐姐貝絲來了,按慣例她每周都會來家裡吃正餐、做懺悔。她只見過L一次,卻一見面就擁抱了她。善良的老貝絲。總能助人於危難中。[雖然她只是你的姑媽,我覺得她值得你依靠,簡——貝絲比你的親生父母都可靠。]

  憑藉著L提供的渺茫線索,我無法自已地決定到溫亞德去尋找瑪格麗特。我撥通了查號台電話,並沒有抱多大希望。然而天哪,我竟然查到了她的信息:斯托納姆路75號#1契爾馬克,瑪格麗特?湯。撥號後無人接聽,因此我決定開車跑一趟。

  斯托納姆路75號,一幢古舊的維多利亞建築,有弧形門廊,是整條街上最破落的房屋。該建築被分割成三套公寓,每層樓一套。

  我按了門鈴。一位嫵媚的中年女士應了門。她濃密的黑髮紮成一個圓髻,儘管天氣寒冷,她只穿了一件黑色緊身衣和一條五彩斑斕的紗籠裙,還有瑪吉以前常穿的木底鞋。她似乎正等著我來。

  「我找瑪格麗特?湯。」我說。

  「我是。」她說。

  「哦,你叫瑪格麗特?湯?」

  「是。」她又說。

  「你看起來不像瑪格麗特?湯。」我失望地跟她說。

  「大家都叫我麗塔,湯是我丈夫的姓,」她笑了,「我現在單身,但沒改姓。已經習慣瑪格麗特?湯這個名字了,明白嗎?」

  我點點頭。

  「打小我就不喜歡婚前的姓氏,奧楚努埃維。太多音節了。」

  「麗塔?奧楚努埃維。確實如此。」

  「對了,」她說,「想看看我的作品嗎?」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作品,我還是點點頭,跟她走進家裡。此刻我的心情跌落谷底,回到車上只能徒增傷悲。

  麗塔的客廳里有一百個左右色彩鮮艷的雪茄盒,盒面是各樣的立體圖景和抽象拼貼畫。像極了小孩子向學校提交的立體微觀模型,不過更精細、更漂亮。一個煙盒上,身穿藍色裙子的洋娃娃坐在貝殼上。有一個盒面上綴著搖搖欲墜的鐘面塔,塔的上方懸浮著一個禮帽式的結婚蛋糕。再看另一個,紙糊的人,幾隻紅色的紙鳥兒從他的心臟飛出。還有一個,兩具骷髏骨架牽著手,在圓球上翩翩起舞。小場景如此豐富,我很難全部將其納入眼中。我暫時忘卻了喪親之痛,忘卻了再次與「真正的」瑪格麗特擦肩而過。

  「這些是什麼?」我問。

  「Cajitas[12]。小盒子的意思。」

  「它們都很好看。」

  「謝謝你。還是小姑娘時,我就開始做這些東西了。我的一生都在這些盒子裡。每個盒子都詮釋著我生命中不同的時光。」她說。

  我指著那個心臟處飛出鳥兒的紙人問:「他有什麼故事嗎?」

  「啊,沒錯,我親愛的小鳥人。他離開了我,我相信他一輩子都在後悔這個決定。」她笑著說,「盒子的價錢從一百五十到——」

  我打斷了她:「這些是你要賣出去的?」

  「我想這麼做,但正逢市場淡季,賣出去並不容易。」她大笑起來,又戛然而止,「難道這不是你來我這裡的原因?」

  我止住質疑,決定說謊。「我是說,你怎麼能捨得跟它們中的任何一個分離呢?它們可代表著你生命的每個篇章呀。」

  她笑了笑:「哦,順其自然吧。習慣了就容易多了。」

  「我想帶走這個鳥人。」

  「三百五十美元。」她說。

  「好,沒問題。」

  她從架子上取下模型,用報紙包好。「不敢說我會想念它,但也不代表說我不會想念它。」

  我點點頭。

  「如果我說它的價錢是一千美元呢?」她問。

  「照付。」

  走出斯托納姆路75號,我注意到門前掛著一個手寫的牌子:麗塔的盒子。如你所知,簡,這不是我第一次忽略身邊的招牌了。

  駕車返回途中,我想到這世界上除了我的瑪格麗特?湯以外,還有千千萬萬個其他的瑪格麗特?湯:棕色頭髮的瑪格麗特?湯們;棕色皮膚的瑪格麗特?湯們;棕色眼睛的瑪格麗特?湯們;年老的、年輕的、善良的、卑劣的瑪格麗特?湯們;老師瑪格麗特?湯、銀行家瑪格麗特?湯、律師瑪格麗特?湯、家庭主婦瑪格麗特?湯。

  紛至沓來的瑪格麗特們讓我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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